純黑層層堆疊成濃稠且沉密的夜色,惟有角落處加裝的幾盞燈具徒勞地散發微弱光暈區隔出一小塊慘白。
站在某棟不知名建築物的樓頂,分明已是初入冬的時節卻不覺得寒冷,反倒因地面那靜謐燃燒的炙炎感到口乾舌燥。
緊蹙起眉連帶扭曲了臉部肌肉,令鮮少嶄露過激情緒的面龐看來顯得十分煩躁及憤怒,卻又彷彿欲哭泣前突如其來的徵兆——
佈著粗糙繭子的掌按上額頭,意圖抹去腦海中深深刻烙的疤痕。
出雲那總是溫潤的語調聽著有些苦澀、有些幽遠,或許在那句之後還講了什麼,或什麼也沒有,已經想不起來了。
灼燒視網膜的畫面於視界中緩慢溢出暗沉褐紅,鼻間依稀能嗅聞到根本不存在的煙硝及血腥。而佇立影像中心的白髮少年之身姿,從顯現於螢幕上那刻起,便為這深沉憤怒的矛頭所指。
不會笑不會哭不會呼喚自己的冰冷軀體,
不是十束,
僅是死亡的殘酷具現。
垂下手,勉強別過頭不再去看地面血跡斑斑,莫名急促了呼息只能如離岸之魚般張嘴低喘,好不容易趨於平穩後目光不自覺緩慢移向旁側、幾乎不見盡頭的虛空。
那瞬間心智彷彿被巨大黑洞吸食吞噬而失了神,毫無自覺地、朝大樓邊緣走去。
「除了毀滅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了嗎?周防。」
話語自周防尊背後發出,將步伐站穩,臉雖然面向周防尊的背後但眼鏡的反光無法確實辨認出自身的表情。
「難道我所鋪設的道路,就那麼難讓你選擇?」
聽到熟悉嗓音的那刻腳步一頓,原本模糊曖昧的意識突然又被拉回,轉過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的藍服男人,「哼……是你啊。」
「總是不經大腦、衝動地做出這些事情呢,周防。」眼神睥睨的看著周防尊,往前走了幾步。「野蠻人都不懂得珍惜生命嗎?真是的。」
停頓片刻,睥睨的神情轉為一種堅定。
「活下去,周防。」
對於宗像的長篇大論僅是維持一貫沉默,雖然看不太清楚對方的臉,但也沒有必要。
那雙冷藍總是隱含著自負卻不失優雅,惟獨在提及這件事時才會不禁流露出一絲熱度……頗讓人煩躁啊、像這樣。
「…原本就只有一條路,宗像。」隨著男人拉近距離的舉動,自己則是緩緩地倒退走。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又往前踏一步。「你為何如此甘願毀滅?到底為什麼讓你如此希望毀滅?」垂在身旁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拳。
「說了你也不會懂吧?」無謂地聳肩,挑起半邊眉頗具嘲諷意味,「這一切早就沒有意義。」琥珀色瞳凝視著宗像禮司,語調顯得散漫且不經意。
直視著周防尊的眼,手握拳的力道握得更緊。
這傢伙就是怎樣也講不聽。
咬著唇,一個箭步來到對方面前,揪住對方衣領,讓對方的眼直視自己,雖然覺得憤怒但也不知道該開口說些甚麼。
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
想到這裡讓自己的思緒就此踩了剎車,放開人的衣領,有些狼狽的微微後退一步。
「…笨蛋。」撇過頭想掩飾的表情是連自己也不清楚的。
對方那句含糊地咒罵反而令自己低笑出聲。宗像一直是瞭解的,卻還是執意要予以勸說,到底誰才是笨蛋?
放任男人對自己作出有違平時冷靜形象的舉動,彼此的距離剎那間被縮短至極致,一呼一息皆能清楚感受到的地步——明明是那麼討厭彼此啊。
思及此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腳後跟同時抵到大樓的最邊界處,只要再一步、就……
眼角餘光看到周防尊離大樓邊界只剩一步之差,猛地的抬起頭。
「等、周防…」有些驚訝自己會如此慌張,但已經沒時間思考這件事情,腳步有些踉蹌地往前進。
面朝宗像,唇瓣所勾勒出的弧度難得不帶任何嘲弄及挑畔,沒有多餘的動作或話語,步伐直接往後一帶,將身子整個摔出大樓外側。
「……!」小跑步的往前伸出手,努力地往前伸想抓住甚麼,胡亂在空中抓了幾下才碰到那個想要握住的溫度,臉上的僵硬的表情才稍微柔和了些,淺淺的笑。
手指被偏低溫度覆上時表情明顯一愣,稍稍放大的淡金瞳孔中閃過一抹不明情緒、瞭然多過於錯愕。
樓層位置頗高,夜風吹得他身上那件黑外套發出陣陣啪搭聲響,跳下去瞬間竟有種飄浮起來的錯覺,並非下墜。
「我果然不懂得應付你。」沒有回握住對方,只是讓重力拉扯著彼此,彷彿主動相擁一般——
大概、也僅只落於夢與夢的狹隙之間,才能如此坦然。
將唇湊近宗像的耳際,卻因墜落速度過快,近乎被氣流摩擦產生的嘈雜風聲掩蓋:「現實中要殺我時你還能如此笑著嗎……?」
隨著話語於空中飄散,意識再度逐漸遠離掌控範圍,任由四周黑暗將他們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