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該帶你出門溜達溜達囉！若吃得太肥，打仗時跑不動，估計我倆就只能落得馬革裹屍的下場呢。」取刷為其整鬃，同時輕撫其首。馬兒聞言，高亢長嘶，旋即噴息跺蹄，人立而起。大抵是困廄多日給悶得生厭，如今終得以放行，是以頗感欣喜。

「哈哈，可真夠精神的！但得先讓我祭足五臟廟，才能帶你出門呀。」語畢，又順了順馬鬃，撫其昂揚。然後轉身吩咐廄房小僕，要他盡快備妥鞍韀馬轡，接著便自行前往用膳了。

＊

用過早膳後，穿冑戴盔，便趨馬赴營，逕往馬場。場上積雪盡除，雖有幾處殘潦，但打理馬場的兵卒相當盡責，凡有水窪處，均覆妥乾草，以防馬兒失蹄。儘管尚未見人馬行跡於地，然而既已有所防護，應可安心策馬才是。

於是挺胸湊近馬耳，與之低語，「嘿，馬崽子，雖然鋪好了草，這地終究還是有些泥濘，可得多留神啊？」馬兒哼了哼聲，彷彿勢在必得，截然不將地況放在眼底，很是神氣。這模樣逗得自己忍俊不禁，「啊唷，何時和鍾家英才學來這冷哼了？」

這才想起，似乎數日不見那肩披湖綠水氅、總面露不耐的傢伙，或許又同老將們起了衝突，正在構思什麼巧妙戰術，以求封牢舊臣們的碎嘴吧－－「哈哈，算了，這事不歸我管，還是練馬實際！駕！」高呼一聲，疾振韁繩，緊夾馬腹，馬兒便如裂風之箭，遄飛而出。

馬場上，為使將領能確實訓練御馬閃躍的精湛騎術，路阻四佈。常人多以疾避驟止為善御，實則不然，唐突行止，於人馬皆有害。是以，得聚精會神，細察地況而緩急馬足；同時，自身軀幹亦需隨馬身起伏，或仰或俯，方能自若靈遊於橫拐豎彎的障礙間，行所當行，止所當止。

從有記憶開始，騎射等事皆受教於老爹，這道理再明白不過。因此，自能縱情驅策於阻障間，豪不受限，甚而游刃有餘。就這麼或閃或避，或躍或馳，竟也暢行了兩炷香時間，無一失誤，而四周也不知何時逐漸攒促起圍觀人群，爭相叫好。

如此情勢，並非本願。既已充分活絡筋骨，亦替愛駒揮灑所蓄精力，自該適可而止了，於是大喊道，「哈，馬崽子！再躍過眼前這橫木，咱們便休息吧！」馬兒高聲嘶鳴，昂揚其足，應聲騰而躍之－－這一幕，本是相當精彩的收勢，然而說時遲、那時快，忽有蹴鞠疾飛而來，恰好滾至馬蹄欲落處；繞是這馬再有靈性，面對突來橫禍，亦猝不及防。於是蹄滑哀鳴，前撲而倒。

「欸？！什麼－－」尚不容細思，自身便受勢離鞍，飛騰於空，高逾場旁所設軍帳。一時間，環繞叫好的人群，轉而驚呼四起。眾人躁動如此，自然情有可原：縱使身著厚甲護體，可免於致命重傷，然而墜落於地之際，渾身必受劇烈衝擊。雖不至於喪命，但勢必得靜養許久，沒個準兒還得斷上幾根骨頭。

「呃哈哈，這下慘了……不、不對，我怎麼還笑得出來，難道只有樂觀這點傳承到老爹嗎？」所著甲重，非比尋常，將自己拖曳於地的速度自然也快得驚人。正默默想著究竟該束手就地，抑或調整體勢減低損傷，頃刻間，便撞上一堵相當結實的肉牆。

縱使如此，速墜瞬止的衝擊，仍帶來一定程度的痛楚。齜牙裂嘴，強自撐起身子，還來不及抬眼看是誰將自己給接實了，一陣熟悉的低沉男音便從頂上傳來，「仲權，無事吧？」面對如此驚險的場合，尚能不疾不徐如斯，全軍上下扣除鄧艾，大概也找不到第二人。

「啊－－沒事，雖然有點疼，但還活著……」以掌捂額，真是有驚無險，假如鄧艾沒及時接住自己，恐怕就要分筋錯骨了，「士載，你還真是一如往常地神出鬼沒啊。」

「……伏兵竟讓自軍所觸，亦非艾所樂見。」巨漢一改平日溫和態度，素來古井無波的面容，竟也帶上幾分微慍，可見方才那記應是險接，並非做足把握而出手。於是自身連忙挺軀揮掌，面帶歉色地回道，「不不不！我這是感謝你啊，不是揶揄啦－－」

「艾自然明白。」見自身無措致歉，鄧艾面上慍意盡掃，轉作沉煦淺笑。然而，一雙鐵臂仍無降收之勢，於是不甚自在地，於眾人環視之下，低聲開口相問，「士載，放我下來吧？」

未料對方態度相當強硬，「這可不行，經過方才重摔，仲權光是挺身對答，也已十分勉強，更妄論立地而行？莫要逞強，讓艾送你尋軍醫去吧。」語畢，逕自啟足，朝軍診處走去。

「欸？！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士載在驚慌中強行接住我，應該也有所受損，怎麼能讓你也拖著傷勢帶我去見軍醫啊－－」
「艾無妨。倒是仲權別又大聲嚷嚷，當心牽動傷勢。」

「不不不，我說你還是放我下來－－」

雙方互相往來，無一退縮，就維持著那姿勢漸行漸遠。被留於馬場的兵卒們，原是備感驚愕，見上司無甚大礙、答辯如流，倒也一擺原先低迷，或笑或嘆，各自回轉岡位，執勤去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