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前往的路上他將手上那支壽命告傾的拋棄式手機隨手扔在號誌燈旁的行人垃圾桶。坐在後座他拆開新機重新設定，期間不時抬眼確認前座司機狀況，幾番指路後到達他在這個國家的私人港口。

他不常懷疑自己所下的決定，但這次他疑惑了。他大可拒絕合約遠走高飛，在這裡一反常態做小筆零頭買賣根本是扼殺自己未來出路，外銷大批武器至哥倫比亞所賺的利潤還高些，而在這裡，單把單把出售確實讓他開始質疑收支是否能平頭。

身後幾位大漢雙手各提著一個銀色硬殼鋁箱，他倚躺在和場景格格不入的白色巴洛克式座椅，面向出海口一片遼闊湛藍，一身徹頭徹尾地黑和座椅形成強烈對比。

有著棕色長髮的青年開著深藍色的跑車，來到了港口，他抬起妖嬈的碧綠眸子，望著一片蔚藍，視線在港口稍微搜尋了一下，便看到幾名壯漢各拿著銀色硬鋁箱站在那邊，他不禁嘖舌，不過是個小買賣，對方也帶了這麼幾個人過來？

他走下跑車，拿下帶著的墨鏡，踏著幾近無聲的步伐走向那個在港口如此顯眼的幾個人所在的方向，而這不是他刻意這麼作，而是習慣使然。

緩步走到那幾人面前，站定，望著一身黑卻坐在純白座椅上的男人，不語，等著對方開口。

一抹身軀直直擋在自己眼前，港灣一片美景只剩左右可循，他透著墨鏡的雙眼沒有改變視線，只是點了個頭示意對方入座自己對面那張同色調座椅。

上半張臉雖被墨鏡擋住了八成，卻還能和著鏡架看出那張深邃的鼻梁及異國臉型。直至對方傾身落座，他才定睛看著對方逆光坐姿下那張臉，以及熟悉的綠色調雙眸。
「沒有指定的型號嗎？」輕啟薄唇他音色略啞，磁性煥發甜膩一同出聲。基本瑞典語問候早安後，是道地的英國腔。

用手將被吹亂的髮絲塞到耳後，望著對方，微微側頭，淡淡笑著，同樣以英國腔回道：「兩三年沒碰了，近期有甚麼比較推薦的？」

雙眉微蹙嘴角擒著一抹笑，看似躲避陽光直射入眼，實而為對方所說的話發笑。隱藏在一片黑底下的雙眼細細打量起對方，柔韌而纖細的身軀搭配那張缺乏陽剛味的細膩臉蛋...啊，還有那細長雙眸下偷人視線的，妖嬈淚痔。
「市場穩定，沒什麼改變。」他半晌吐露一句話，思緒卻還停留在對方身上。

他一手向後接過一硬鋁殼手提箱傾身遞給對方。那是前一個月左右才重新調貨的柏萊塔92F型手槍。
「試試？」

他敏感的注意到對方打量的視線，但還是裝作沒有感覺到，表情不變，接過，打開箱子，拿出手槍，稍微掂掂重量，摸摸看，手感還不錯，「標靶找甚麼好呢？」低語著，稍微看了下四周，附近的貨櫃箱前有幾個遺留的保特瓶，大約是先前來工作的人落下的。

大約20米處，絕對是在射程內。他扣上扳機，瞄準，射擊。寶特瓶在他預期中射穿過去，然後，站立的保特瓶往後彈射，連帶的把附近的一同動到，引起一連串的框啷聲。
完成一連串的動作後，他笑道：「手感不錯。」

側頭看著對方接續幾個動作，那逆光的身軀毫不猶豫地射出幾聲槍響，這是怎麼了？這組織裡盡收這種帶刺玫瑰麼？
笑容深邃了起來，「喜歡的話就帶走吧。」他紳士般地一個請的手勢。

回頭看向對方越發深邃的笑容，再加上那句話，微微一愣，望向對方，「你做買賣，都不怕虧本？」還是說已經賺得夠多了，不差這一丁點的小耗損？

「那要看是哪方面的成本囉。」稍為調整坐姿他一手緩緩卸下墨鏡，耙梳著因海風而凌亂的黑髮。不知對方是否聽懂自己弦外之音，眼前這位陽中帶點陰柔氣息的男人令他瞇起綠眸，他調侃著，要是每一次交易都能飽個眼福，何樂而不為？

不怎麼正面的回應，他打出迂迴牌，第一次見面不免得慎重些，即便對方是和自己立下合約組織裡的人。

他微微瞇眼，不是沒有聽出對方話中的隱含意涵，有些眼熟的眸色，才恍然是與他自己本身一樣的。
沒有想到出來買個手槍，也可以遇到這樣的事情。
這算是豔遇……？他思索著，爾後，直試著對方，「那麼，你說的是哪部分呢？」微微傾身向前，勾起笑容說道。
縱然被調侃，也沒有生氣，他只是很簡單、很直的問回去。

綠眸向上故作思考，他卻只以微笑作答。與其投出直球，他更喜歡問答間的不確定性。臆測在他眼裡是種元素，大幅增加了刺激性，而或許只是玩心作祟，猜測錯誤下的失落感必定會十分沉重吧，況且為解答劃上定局不是他的作風。

他聳肩，凝望著對方掛在嘴邊的笑。對方是聰明的，用一句簡單的成語帶過，就是才貌兼具。
「還想試試其他的嗎？」轉移話題他作了個手勢，身後人立即向前展示出另外幾個手提箱。
「還是這個就令你滿意了？」

銀星側側頭，表情眼神依舊，聳聳肩，「彎彎繞繞的……」用中文低低道，頓了頓，又轉回英文：「那，還有其他甚麼比較推薦的？我最常用的，就只有狙擊槍了，對於手槍比較不熟。」

他聽到了，也聽懂了，但他不打算做任何辯解，因為是的，他就是喜歡迂迴曲折，讓人摸不透。而不是矯揉造作，而是這種多年來的習慣曾救了他好幾條命。
「既然先生習慣講中文，那我們何必一口濃厚英國腔？」不直接打槍，他用另一種方法宣示他懂中文，而且不是略懂。

他笑容略為一頓，但卻也不打算再掩飾偷罵人，而是直接摀住臉，「這下子靠北邊走了，丟臉丟到姥姥家了……」，頓了頓，回答：「因為你一開口就是英國腔，所以我就跟著講英文了。」還特別強調那幾個字。

既然成功讓對方丟臉，他也沒必要繼續傷口上灑鹽───或許吧。真正完美的讓人丟臉丟到家，就是一次點醒後便不做後續調侃，那樣對方便會被尷尬淹沒，絕佳的情感表現。

「英語是國際語言，不是嗎？我們這才初次見面，怎麼會懂你的母語？」他聳肩，語氣裡滿滿的理所當然。
也或者帶有一點諷刺。

「我的髮色和眸色或許不像是會講中文的，但你看這雙丹鳳眼，還會像是西方人嗎？」他換個姿勢，翹上二郎腿，單手支著頰，淡淡的回答道。
他已經不想管對方語氣了諷刺、揶揄、或是挑釁了。反正這個武器商人，就是這樣曖昧不明，而他，最不擅長與這種人相處了……
這令他想起，不好的過去。思及此，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殺意，又迅速收起不小心洩漏的情緒。

「算了，轉回正題，還有甚麼其他的手槍？」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平復自己一般，他又接續著說道。

「誰知道？」他微笑。
現在交通發達，想去哪就去哪，只要有錢有人脈，想去外國定居有什麼難？說來初次見面還真是難以衡量對方母語為何，畢竟會多國語言的人已不算太少。
忽略掉對方眼神中閃爍過的變調，他親手為對方打開那手提箱，裡頭是一把格洛克17。

「它比92F再輕一點，少了手動保險桿，射擊前不需要開保險，攻擊速度相對提升。」熟練裝上彈夾，握住槍管那頭遞給對方。「所有影響你單手操作的東西──弹匣卡笋、掛機解脫柄，都在左側。這把因為黏度高，較好控制，精確度也提高不少。」

銀星聳聳肩，「隨便啦，我已經不想糾結在語言問題上了。」接過手槍，直接指向對方，「試槍，能以你為目標嗎？」同時附帶一抹意義不明的笑容。

夜路走多總會遇到鬼。一閃而過他腦海中的是這句諺語。如此近距離開槍換算子彈每秒360公尺的初速，他的死狀肯定會為難法醫，或是任何一位來認屍的親友。

他雙手一攤。雖然不是沒遇過這種狀況，但也說不上應對熟練。
「好是好，不過這種距離試得出個所以然嗎？」撥開直指自己的槍管，他先是囑咐身後每位急得要掏槍的大漢不准礙事，再起身緩步走至三十五公尺之外。
雙手大張當做萬事具備的信號，一切就等人扣下板機，讓彈夾中的9毫米巴拉貝魯姆子彈穿過自己身上任何一個地方。

銀星看到對方如此乾脆，只是微微歪了下頭，勾起一抹絕豔、只在勾引他人用時才會露出的笑容，「嘛，反正你本人都不反對了－－」直接瞄準，射擊。
而子彈沒有打到他，而是勘勘擦過髮際，讓對方的耳朵有小小的擦傷。

耳緣一瞬間燙熱發麻，他知道對方是將槍口瞄準在哪了。指尖撫過那受了傷的耳朵，殷紅染了幾個指節。對方看起來不像脫離槍支兩三年的人啊，看那準得。
他掏出手機撥通對方號碼，「怎麼樣？活靶還對你的味嗎？」
海風鹹膩吹得他得瞇起一對綠眸，招牌專業笑容浮上臉，那是回敬對方那抹妖艷得能掐出一灘溫存的笑。

手機突然響起，他微微一愣，接起手機，「嘛，還挺不賴。」看到那個營業用笑容，瞬間有點想打爆對方的臉的錯覺。
「你不怕我殺了你？」

「怕啊，我怕死了。」他直接乾脆地露齒而笑，一邊低頭踢著石塊慢步走回。「沒看到我嚇得都發抖了嗎？」

「太做作就不像你的風格了呢，羅箴先生。」他輕笑著道，望著對方緩緩走回來。

「那還真是苦了你認為這樣就不是我的風格啊。」一味地挖苦，他闔上手機站在人側邊。
「活靶滿意了，那武器呢？」

銀星賞了一個白眼，直接忽略對方的挖苦，「很好用，」頓了頓，「很方便。」

「那也拿去吧。」抓起一旁的兩個鋁箱遞給人，「裡頭有消音器，我想像你這種精明妖嬈的殺手應該會需要它。」

「嘛，你真的不打算收錢？」就算只是兩把槍，總覺得直接拿了，就欠了一個人情。而他，最討厭欠其他人情。
「我可不想要欠你人情。」

「在我改變心意要收錢之前趕快消失。」坐回那張白色座椅中，他頭也不回地揮手趕人。

他聳聳肩，「隨你。」提著箱子，就很直接的走往停車所在，將硬殼鋁箱放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坐回駕駛座上，繫上安全帶，發動引擎，很乾脆的驅車離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