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今早晨起校軍，主簿報告營內人數時，言及文職武將均在，無人外派他處。於是一時興起，便傳告部眾，於正午時分一同齊聚食堂，讓大家吃吃飯、熟絡熟絡感情。

沒想到張昭竟在眾人觥籌交錯之際，突然提起：最近城內豪族，對於那從軍除稅的命令頗有微詞，希望自己能再度考量這回事。搞什麼啊？！一個人不就只有一張嘴嗎？在吃飯時不讓它盡責地咀菜嚼飯，反而本末倒置，拿來對人嘮叨－－唉，他說的不累，我聽得都煩啦！！

只好故技重施，暫時先對張昭朗笑應道，「喔！子布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和子衡他們商量過，會再和你說的。在那之前，還是先吃飯吧！」說完，假借午後和太史慈相約比劃，卻把兵器給忘在房內的藉口離席，乘勢脫逃那雙殷切相晭的老眼。

「呼！總算是脫身了啊……」才步出食堂，便見晴空掛頂，萬里無雲，且受微風徐徐拂面，頓時舒坦了些。然而，心中仍感到幾分不耐，卻又說不上是哪兒不快。總之呢，就想找個沒人碎嘴的好地方喝酒！

於是虎目急轉，靈光乍現，「有啦！如果是那裏的話，絕對不會被找到啦！」說完，握緊手中草繩，虎步大開，飛也似地離開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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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喝！喝！」望著精神抖擻的士兵們奮力揮動長矛，看來最近軍隊的狀態十分良好，正當抱著愉悅的心情要往下一個定點移動，雜亂的腳步聲使自己止住步伐，回顧而看，一名氣喘吁吁的小兵著急地說：「哈──哈──啟稟都督！黃蓋將軍有要事尋孫策大人，但找遍營地上下無所獲，便讓屬下來詢問都督是否知曉孫策大人去處。」

聽完後微微皺眉，無奈嘆了口氣，令小兵向黃蓋回報，自己必將孫策帶回。等他跑遠後，思索所有可能的地點，最後，確信地往一幢大宅前進，到達宅內頂樓時，翻身向上，腳落屋頂，並走向屋簷「你果然在這裡。」

還不待對方開口，光從那穩立於屋簷的俐落身手，與既篤又緩的穩重步伐，便知來者必是周瑜。於是也不回身應答，猶自飲罄杯中殘酒，並隨意招了招手，示意對方坐到身旁，「哈哈哈，果然瞞不過公瑾吶！坐吧！」

待對方箕踞並坐，便側過身去，遞了另一盞盛滿的酒杯給對方，朗笑而道，「既然都發現了，就一起喝吧！這樣一來，怠忽職守的，可就不只我一個啦！」

因清楚孫策的性格便不再多話，伸手接過酒杯，「會自己獨自一人喝悶酒，應該是又有甚麼事情讓你不高興了吧。」

「啊啊，從軍除稅的事。」順手將酒器擱置於旁，曲肱至頸，逕自仰躺於屋瓦上，望向不見纖毫的澄澈晴空說道，「本來呢，是覺得軍裡缺人，而且百姓才剛經歷戰爭，哪上繳得出什麼啊？所以攻陷曲阿後，就這麼下令啦，『樂從軍者，一身行，復除門戶；不樂者，勿強也。』 你應該記得吧？這命令一發布，不過十日，軍裏就擠滿了許多自願入役的傢伙吶！」

想起當時尚未擴增的營地裡充滿擁擠的人潮，「記得，然後呢？」

「雖然百姓們響應，但城內豪族卻非如此。那些有錢人實在貪心，既不願讓寶貝兒子從軍，又不願把賦稅吐出來，日前還找人來鬧事，說這方法不公平。因此今天吃飯時，子布就在大家眼前提這事，要我再考量考量。」

長嘆一聲，挑眉望向周瑜，「你說這還有道理嗎？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何況他們泰半的錢財也是從百姓身上榨取，交出來又有什麼好不捨？什麼也不做，飽食終日卻一事無成，何必向這種人妥協？」

「但以現在的亂世來說，就是如此。」相較於孫策有些激昂的聲調，自己則顯得平靜，伸手輕拍他的肩頭，表示安慰。

「啊啊，或許是吧。」似乎是受周瑜所影響，原先隨著言談而激昂的情緒，倒也漸趨冷靜了，「但這些人實在太受門第之見影響。前來抗議的富豪之中，有些人不願讓子孫從軍的原因，竟出於不屑與庶民同列行伍吶！」

「搞不懂在想什麼，要是他們都和公瑾一樣，撇去那些無聊的成見，坦然與出身不同的人結交就好啦！」論身世，這群土豪也不見得能和周家相比，但論身段，周瑜倒是比他們軟得多。

默默啜飲杯中物，淡然應道：「有權勢的官員，總愛藉由欺壓貧苦的老百姓得以享受行使權利的快感，能與你我一般相處的並不多見。」

聽周瑜這麼說，深感認同地點了點頭。別說彼此的相處情況非同一般，就連當初結識的情景也很特別吶！思及此，突然心生一問，「對了，當初公瑾怎麼會跑來找我啊？」

聽見問題後不禁想起，除去孫策的名聲，還有一部分是因周家雖富名望，人丁卻一向單薄。當初正煩惱該如何不使家族勢衰，便恰巧聽聞新起的孫家狀況與周家相反，似乎可互相契合、提攜，才前去會面。

「你當時聲名遠播，與我年紀又相近，自然會想了解到底是怎樣的人，而且，長談後發現彼此果然意氣相投，便覺得此人可深交。」說完後嘴角悄然上揚，至於最初的那些起心動念，如今也不必再提起了吧。

「哈哈哈！！！什麼啊！！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不過和你聊了一個下午，你就決定把我家的人全接去你家住了嗎？」明明茲事體大，周瑜卻能輕描淡寫地陳述一切，真不知該說他器量過人還是隨興。啊，不過這樣說來，沒搞清楚對方想些什麼便答應的自己，其實也有點輕率啊。

只是笑而不語，凝視酒杯。未料孫策見此，似乎若有所悟，竟笑得更加開懷，甚至打滾起來。眼看即將滾落屋簷邊際，便趕緊伸手拉住，避免悲劇發生。

幸虧周瑜出手援救，方能穩住身形。雖然前一刻才險些從簷上滾落，卻不驚反笑，「哈哈哈！！！不、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你這人真是太有趣啦！！！」對於懸疑多年的問題竟如此輕易便得解，不禁感到莫名暢懷。

然而，像是想起什麼似，突然止住笑容，轉而昂首向周瑜正色問道，「吶、公瑾，你覺得，假如要開創一個無分貴賤，人人都能互相善待的時代，有可能嗎？」

「倘若是你，絕對辦得到！不論上山下海，周公瑾都將隨侍在側！」說完心情不禁激昂起來，連語氣也激動幾分。

「好！」反握住對方的手，借力使力地躍身而起，「有你這句話，還怕天底下有什麼能難倒我們的事嗎？！」說完，拿起閒置已久的酒壺，將兩盞酒杯都給斟滿，「喝！敬未來的英雄，也敬現在的自己！」

驕陽暖映，盞中酒光粼粼，憑藉一股吞天沃日的氣勢，兩人執杯痛飲。江東午日，風起柳迎，蝶舞花蔭，最是閒適之際。與之趣意殊途的壯志豪情，悄然於某戶某宅上的屋瓦萌芽。誰也不知道，數年後，於此把酒言歡的兩人連取江東六郡，並稱雙璧；而再十餘年後，其中一人威禦赤壁，一人則已魂歸鄉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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