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離他的出生日有一段時間的四月,當天日光普照,氣溫相當暖和。他在加速了發臭時間的垃圾堆中享受著惡意找碴後的餘韻,是的,在得知自己的能力後不久,他很快便掌握了啟動的辦法──畢竟,令他受傷的機會非常地多,不管是偷竊失敗、搶掠失利還是單純被地區流氓故意挑釁。所幸的是他很快便能從無意義的痛楚中得到樂趣以及利益,並全面擁抱著它,甚至開始渴求著它。
如同昨晚的流血衝突。原因無論是什麼對結果都沒有直接關係,他確實得到了他想要的心率攀升──零碎的密碼數字與畫面,伴隨著一些拳腳帶來的瘀傷及以及腹腔上一道淺淺的割痕。
暫時失去機動能力的片刻裡,他一邊組織著散碎的畫面,一邊百無聊賴地握著從破爛的啤酒瓶得來的玻璃碎搔刮著腰腹間的傷口,期望能借此得出更多的線索,但他卻從一片數字與圖像中忽然看見一名羅姆(即吉普塞)少女的身影。
嚴格來說,是一名少女與一個肥胖的男人在後巷偷歡的身影。
後巷的設置與現在他正身處的地方頗為相似,但肯定不是同一個地點。兩旁的建築風格不同,店家的後門位置也不同。也許單純是牆壁顏色的相似性讓他的意識焦點錯誤地從正在追蹤的銀行密碼轉跳到這個不相干的場景上。
他嘗試停頓手裡的動作,再次集中精神,但這回那些數字徹底消失不見,那兩名男女那不大討喜的交歡戲碼一時無禮地充滿了整個腦內感官。
那是一名披著繡印了紅色大理花的頭巾的少女,年約十七八歲,膚色如深色的焦糖,那頭濃密的烏髮隨她從後被刺入的動作而跳躍,輕巧靈動。那雙按著牆壁的手非常纖細,腕上掛著粗粗幼幼的金屬手環,大概在淫亂不堪的呻吟聲之間,還夾雜著清脆的鈴鐺聲吧。
老實說,他甚少看到這類畫面──雖然年輕,但一般性的性事只曾為他帶來過極短暫的新鮮感,十四歲過後他對異性的憧憬與幻想已退至接近冷感的程度。所以當他看見男女交合的畫面時,一時間實在有些不明所以。
他吸了口氣,嘗試移神,得到的卻是更深致、更貼近的畫面。他就似他正蹲在兩人身旁,而那兩個濕淋淋的性器就在自己眼前一個拳頭左右的距離內,瘋狂地契合一起。
想當然地這樣的畫面不會帶來任何生理快感。他只有感到不適、想吐,卻無法抽離,玻璃碎所帶來的痛楚無法讓自己清醒半分,只有將自己更深致地攪進那異樣的場景內。不停被骯髒肥大的肉根噗滋噗滋地侵犯著的女陰漸漸為他帶來一種熟悉感──既視感。就像某些遺留自前世的回憶,難以明辨、卻又那麼獨特。
──就是了,前世的回憶。
「...Mamá...」
陌生的字詞在全無意識的狀態下吐出,他一怔,恐懼的感覺隨即席捲全身。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窺看著什麼事情。
對遙視一個目標的難易度來說,需要考慮的是時間上的距離還有地理上的距離。
時間上距離最近的,是當刻;地理上的,則是他自己現正處身的地方。
於是,看到有關自己在這地點的事情,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的,都不是太難的事。
換句話說,這個地方,是他父親與母親將他變成受孕的胚胎的地點附近。
而此時的他,正在見證著那過程的行進。
生命在開展之初的瞬間。
「啊...不...」
看著自己成為受孕的胚胎呢,那是多噁心的一個畫面。
但是他必須看。他無法抽離,恐怕是他的潛意識著他必須注意當中每個細節。而且,作為一個沒有父母的孩子,即使是超能力者,他或多或少還是眷戀著父母的愛護。
骯髒齷齪的交合過程,在他眼裡突然變得像禮拜儀式般溫馨而神聖。
...這是他的父親,這是他的母親...
感知全為概念性的感覺,缺乏證據,他卻不抱任何懷疑。他的能力就是這樣,不會欺騙他也不會背叛他(以當時來說)。
把遙視中的地理環境好好記下後,他嘗試細看母親的臉,希望從中得到更多指向,她人卻突然從快意中驚醒,她焦急地看向巷口,說了句話。
「...est vel lumen...」
那大概是拉丁語,他不懂,卻努力將那聲調記下來了。遙視過程到此為止,意識回到現實時,天已全黑,他直到隔天早上才能看清楚自己腹上那只差一點便割入腸腔的傷口。
直到數年後,他才明白那句話的意思(意思是「有光」)。這顯然不是媽媽為他取的名字,但是,那總算能讓他與媽媽有那麼丁點的聯繫。於是在他真正明白這話的意思前他便棄用了之前由孤兒院隨意取的名字(Fernando,如同市內其餘三分一的孩子的名字),直接取用Lumen作為他的名字。
事實上,即便這個字不帶什麼正面的意思,他將同樣覺得是恩賜,喜悅地將之作為自己的名字。
這是媽媽給他的唯一一份禮物──生日禮物。
接下來的數年,他都為了家人的事而奔波,彷彿這就是他擁有超能力的意義。每次開展探索,就對腹上的傷疤下手,彷彿除名字之外,那就是他與媽媽所餘的連繫。只是五六次下來,得來的畫面卻都不大樂見。
當中包括他出生的畫面(正確來說是人工流產)。
媽媽被毆打的畫面。
她被強暴,然後再次懷孕。
同母異父的妹妹跟著媽媽行乞的畫面。
紅色的大理花。
媽媽舞蹈時...在陽光下那金色銀色的手環...
他曾跟著遙視的啟示走訪過那些地段,但從沒找到媽媽的蹤影。事實上他甚至連媽媽的名字都沒辦法從遙視的過程中找出來,與她重遇的機會實在渺茫。
至於父親...他倒與那男人見過一次面。都是不大有意思的後話了。
不過怎樣也好,事到如今他已經不太敢動那根疤痕。在最後幾次有關媽媽的遙視過程中,他所能看見的畫面,也不過是不同腐化程度的屍骸。
經過一些時間上的推算,他事實上連與媽媽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母親,大概早在他能力啟蒙之前,已是屬於過去的人。
所以,也沒什麼好婉惜的。
他於是徹底成為一個孤兒了。到了最後,媽媽對他來說,就是這個名字,還有腹上那道長而深的白色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