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見妳，是個突然下起午後雷陣雨的日子。
那天雨來得大又急，剛結束暑期輔導的我，正撐著傘往回家的路上走。

妳一個人坐在公園中央花圃的矮圍牆上，無精打采地垂喪肩膀，身上的小碎花洋裝讓雨打個濕透。
來不及多想，我已經站在妳面前，讓傘也遮得住妳。

就這樣，安靜地在妳面前佇立數分鐘，妳才抬頭看著我。一雙眼哭得紅腫，兩道黑色的眼線液像眼淚似的垂下臉龐，鮮紅的唇膏被咬得一塊一塊。
我愣住了，雙腳卻沒有離開。

「我男朋友不要我了。」這是妳第一句開口說的話。隨後，又抽抽咽咽哭得叫人心疼。
從側背包裡拿出面紙遞過，妳接手後一張一張的抽，半晌後才想起般的再抬起金魚雙眼瞅著我看。

「謝謝你，夏睦。」
我下意識摸了制服上繡著班級跟姓名的地方，妳的聲音裡滿滿的鼻音，不禁好奇平常時候的聲音呢？

妳拉了拉潮濕的裙角，不太自在的站起，穿上短跟高跟鞋的妳，還矮了我半個頭。
眼看妳就要離去，我有些著急，「那、那個！妳常來這裡嗎？」
接著，妳的嘴角拉開了些許不注意看就會遺漏的弧度，「我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

上下班，社會人士。
「我、我也是！我每天都會經過這裡。」我撒謊了，其實是特地繞來買東西的，平常時候我會走更短的路徑。
「是喔？」妳的嘴角又漾得更開，但不確定是否聽到了笑聲。

雨停，妳終於離開了我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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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這個公園真的成為了我每天必經的路線。
只要經過，一定嘗試追蹤妳的身影，對妳的印象僅止雨中哭花的臉，卻想像不出晴天時候的妳該是如何。

第十次的搜尋，正當我專注研究前方不遠處的三個ＯＬ是否有一個是妳，肩頭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轉頭，是個盤髮淡妝、笑容燦爛的女人，「喲，夏睦小男孩，找誰？莫非在找我？」

是妳。

穿上平底鞋的妳，矮了我一個頭又多一點，脖子上垂掛的識別證被收在襯衫口袋裡。
「啊、啊、那、那個，妳、妳好點了嗎？」緊張什麼啊！我！
僅只一瞬的落寞掃過妳的臉孔，我沒漏看，然後揚起淺淺的笑容，「我很好。」眼白裡充斥的血絲，以及微微浮腫的眼皮，不難想像昨晚妳哭過。
「嗯。」我卻說不出什麼。

「上次謝謝你，走，我請你喝酒去。」打起精神的妳往我背後一拍。
「未成年不可抽菸喝酒。」我非常奉公守法，就連叛逆期也結束得很快。
「你未成年！？」妳驚訝地上下打量我，「哇哇，現在的小孩發育真好。」

「不是小孩，今年過生日就滿十八了。」照我平常跟朋友的相處模式，我早掄一拳給對方腦袋關照了，但我不對女人出手，所以只是吊了吊眼珠。
「是嗎？好吧，那請你吃章魚燒。」妳比了比公園出入口旁的章魚燒攤，我比了個讚，成交。

晴天時候的妳，比雨天時候的妳還要可愛。譬如一口咬下章魚燒，然後大喊著好燙，又把章魚燒吐回紙盒的模樣。
當看到情侶手挽著手走過，妳落寞的神情我全都看在眼裡。

所以當妳又要再度離去時，我強壓著幾乎脫口而出的心臟，一股作氣地開口，「可以……下次我可以請妳看電影嗎？」
接下來的空白非常難熬，尤其看到妳因為為難而皺起的眉頭，甚至還輕嘆了口氣。唉，無望了。

「好啊。」
「我也知道，對不起讓妳為難。」
「我、說，好、啊。」
「什麼？」是我聽錯還是妳說錯？

「你是要我說幾遍？喏。」妳伸手到我面前，我才發現是張名片，上頭有著姓名跟手機。
琴。
於是，我們約好、下次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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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約會，是我平常絕對不看的文藝愛情片，為了妳，我買了兩張票。
是個悲劇，刻骨銘心的愛卻得不到回報的故事。妳哭了，我吸了鼻子。妳質問我是否也看到落淚，我沒有，只是冷氣太強著了涼，真的，我發誓。

第二次的約會，在美術館裡瀏覽一張張我怎麼看怎麼抽象的曠世佳作，妳不經意地提起前男友學美術的，我針扎似的記在了心上。

第三次的約會，是個不穿著體面服裝還不得入內的高級餐廳，我提領了血汗打工挣來的數月薪水，穿著已經是我最正式的大專校服以及西裝外套，妳一襲飄逸的翠綠平口洋裝，還有淡淡花撒的清香。
付帳時妳本打算全清，我不肯，最後妥協為各付各的。出身平凡家庭的學生，想裝闊都不行，這打擊狠狠衝撞我的胸膛，妳看不見。

第四次，妳開口問，我們這是什麼關係？我張口呆楞看著妳，然後移開視線搔了搔頭，鼓足勇氣第一次牽起妳的手。妳笑了。

抓住一千隻飛機並且吃掉，許的願望就能成真，是妳教我的。
當看到天邊有飛機飛過，趕緊朝高空的飛機伸手抓，然後張口吞掉，心裡趕快默念想成真的願望。

看著妳的動作，我也做了一遍。你許什麼願？妳問。希望妳永遠幸福快樂，我說，那妳呢？妳笑說，秘密。
我無法說出狡猾，因為妳的眼睛追隨著遠去的飛機，眼裡滿是依戀。

某一次的小爭吵，妳質問我是否非常討厭妳？我想也沒想的回答，妳最醜的樣子我都看過了，又怎麼會討厭？這才把妳逗笑。

而後半年──

「小睦，我……要和我前男友復合了，對不起。」
地點是我們初識的公園花圃，剛好一陣晚風吹過，所以我懷疑我聽錯了。
「呃、什麼意思？」
「對不起。」妳的表情已充滿歉疚，我如何還能追問？

「可是、我喜歡妳啊。」是否因為我以為所作所為已經能充分表達，從未開口說過愛，才讓對方誤會了？
「對不起，謝謝你喜歡我，我也曾試著喜歡你，也喜歡過你。」過去式。「對不起。」終於，妳的眼淚墜落。

第一次在這裡見妳哭，是為妳的前男友，最後一次在這裡見妳哭，卻不知是為我還是為他，還是為了自己的罪惡感。
「對不起，別哭了。」伸手想替妳擦去眼淚，卻只是讓妳哭得更兇。
「別對我這種人這麼好，不值得。」

跟一個妳嘗試喜歡卻沒喜歡上的人談分手，還能哭成這樣，怎麼不值？究竟是誰心軟是誰溫柔，又如何？
我沒能再觸碰妳一次，妳就已經哭著奔跑離去，留下一個我估計再也見不到妳的公園。

女人是水做的，可男人不是，眼眶酸得發疼，還是沒辦法像那樣子宣洩，只有胸腔空蕩蕩的，彷彿連心跳都不再。
「阿和，我失戀了。」好半晌我才意會過來自己播了電話給老弟，期間已經漏聽多少對方的訊息已不復記憶。

『睦哥，你在哪？待在那別動，我去找你。』剩下這句清晰傳入我的耳裡，牽動了我的嘴角，嚐到了些許苦鹹，那鹹不是來自眼睛，是來自停止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