攢緊的眉間露出幾道鑿痕,如同他在手掌上留下的指爪印,狹隘的月牙形狀盛裝不了什麼。
路德不發一語,一路沉默走向他們的戰情室,紅色的西裝外套在轉身之後留下漂亮的弧度。
他將那扇灰色大門推開,便看見凱倫貝克正坐在椅子上,路德沒有情緒注意對方在做什麼,只從對方面前經過,繞至一旁的位置上,沙啞開口,「蕾格烈芙戰死了。」
同時將手中被捏皺的信件放置木桌上,眼神飄向窗外的景致。
路德實在沒想到,那麼快會有犧牲,這才第一戰而已,更何況還沒有結束,或許是他想得太美好也說不定。
「幾乎是一面倒的狀況。」深深的呼吸,彷彿這樣可以減少疼痛,路德將聲音放輕,頹然的無力壓在他的身上,難以釋放。
灰色大門打開那一剎那,濃烈殺氣和壓迫感湧入戰略室,看來路德是發生什麼事,或知道些什麼,才導致如此惡劣的心情。
凱倫貝克原是在定期保養著愛琴,紅色大衣掠過眼前時,他清楚瞧見了捏緊的左手──路德正壓抑著怒火。
低啞的嗓音讓他錯愕,愣了幾秒,而後恢復表情,手裡停止擦拭著他的提琴。舒了口長氣──這個情報令人措手不及。
「......人呢?」良久才吐出話語。
死亡來的太快,迅速的連反應時間都沒有。沒想到如此被看好的人這麼快的倒下,無力的揉揉額角,這場戰役的開場似乎太傷本了。
也許他把打仗想的太過美好,以致於犧牲了手下的得力戰士。
是他的錯還是戰爭太過殘酷?
腦中忽然浮現的景象,是那充滿自信的高傲笑容,和離開營地的瀟灑風度
─┴沒想到初戰便殞落了。
「梅倫和羅布呢?」
「......我們是否該擬個戰略?」否則這種犧牲將會持續增加,他們承受不起的。
「還在戰場上,目前情況還未曉得。信件是火急送回來的情報,因此沒有太多詳細。」路德閉起眼,將自己的視覺關閉,兩個人的呼吸在室內裡起伏,細小而平穩,卻讓人感到煩躁。
遠方的隊友,已經喪失了這項活著的權利。
原本的措手不及,卻讓自身感到對戰場無能掌握的頹敗。
路德握緊雙手,用盡全身的力氣灌注在拳頭中,而後鬆開,像是將自身多餘的氣力消耗,他必須找回原有的理智,所以要先丟棄這股衝動的蠻力。
腦海盤算著戰略的可能,心神卻無法完全專注,「鐵夢的要塞距離太遠,對現下戰役要有實質而且快速有利的幫助,幾乎不可能。」
當初或許就是忽略了這一點,對自身會贏的信念太高,才會導致殞落一名隊友。
「但擬戰的行動是必要的,凱倫貝克,你有什麼想法嗎?」路德是毫無頭緒的,即便理智抓回來,思緒的腦袋卻在外徘迴,「是等待亦或是再出擊一批人呢?」
「......不,摸不清底細就冒然出擊,只是去白白送死。」搖頭不認同路德的提議,看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似乎不太適合討論戰術,混亂下的思路是不清楚的。
嘆息,垂著眉有些無力的道:「冷靜點,你這樣沒辦法好好思考下一步的。」
「蕾格烈芙的犧牲不會白費...他給我們帶來相當大的敵方情報。」只是代價太大。
頓了一會兒才接話,這句話其實是在說服他自己。
「......路德,我想我們都需要冷靜。」戰報才傳回,雖說本該無時間替戰士們哀悼,但首批犧牲的人,難免會降低軍中的士氣,是否該休息一晚呢?
「你累了。」
「我知道。」昂起頭,背部緊貼著椅背上,路德讓自己沉默,免得不經大腦的話語奪口而出。
衣服磨擦的細碎聲音,使原是分散的心神專注的聆聽,纖維與纖維的表面,微小的粒子互相摩擦,如葉子婆娑的聲音,被風吹動著。
「凱倫貝克。」話語停頓,長久的沉默占據了時間隔,路德重新開口,「我記得接在蕾格烈芙之後的是梅倫吧?」
路德不能知道梅倫會給對方造成多少傷害,但他也想清楚了,人組不可能完全不受到任何損害而得到完勝,「如果之後沒有人可以在限定的時間內,給與對等的傷害,那麼最慘的狀況是,輸了割地,並且失去這場戰役的所有隊友。」
「而這就將會成為我們的開始,比其他國都要相對弱勢。」天花板的電燈相當慘亮,路德坐起身子,將身體微躬起靠近桌面,兩手搭起至在桌面,「這就是我們即將要面對的問題,而且不可避免,會成為它國攻打我們的機會。」
「你對這個局面,有什麼樣的想法?」
戰役失敗,無疑是給無機物國一大打擊,戰力減弱的同時必會引來他國的覬覦──尤其是虎視眈眈的有機物國。雖說人國的情況並未好到哪裡去,受傷的戰士們回營後也無法立刻備戰,他們同時都有可能遭受來自有機物國的攻擊。
但有機物國也未必會發動奇襲,遊戲才剛開始,有機物國一直都採觀望的態度,且看不出有任何動靜。
這問題很棘手。
蹙著眉揉揉額心,凱倫貝克思考了一段時間,才緩慢開口:
「......就算輸了這場戰役,我國的國力下降,也未必是最慘的情況。」這也不算自欺欺人,畢竟戰爭才剛開始,所有的事物都是個未知數。扭轉的機會,或許不大,但也不能說是沒有的。
「人國的戰力同樣的會下降,剛打完仗沒有人是不受創的。若要發動奇襲,就端看有機物國出不出兵了。」
「若是不出兵,我們也還有機會休養生息,重擬作戰計畫。況且營地內的戰士們...我相信他們有能力。」
就算輸了領地;失了將士,只要有口氣在;有方法,定能扭轉局面,他是這麼想的,也許過於樂觀,但現在的路德該不適合聽見過於殘酷的結論──在未定數之下。
「那麼你呢?你怎麼想。」
環著手看著路德沉思的畫面,他說來有些無力,他自身的戰力並不是前端,和路德扛著主將的職責,他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在原本的時空,他就常是獨來獨往的類型,和這麼多人一同戰鬥,當上副官,雖說有趣,但都是第一次。
「待這次結束後,便按兵不動。」精神並無崩潰卻是極大的疲憊,路德抬起那雙泛著血絲的眼睛,接續說道:「目前而言,我們沒有過多的資源可以浪費,若是輸了這場戰役,雖只是開始,但依然要維持好的狀況下迎接其他可能。」
閉起有些發酸的眼睛,路德將手指壓在眼皮上按壓,突出的眼球使路德不免去想,戰場上的蕾格烈芙的景象到底會是什麼?
肅殺之氣、血流成河?
對方的攻擊、同伴的聲音?
或只是一片的黑暗。
路德睜開眼,看相凱倫貝克,「你的判斷我也稍微想過,人國若贏了勢力必然擴大,它要對我們發動奇襲趁勝追擊也不無可能,端看有機物國是否加入。」
「位置上它夾在兩國之中,人國在我們這取得一分土地的話,有機物國便處於被包夾的狀態,這對他們是相當危險。」
鄰國的土地越大,要征服下來的時間跟人力也就越長,各國的資源都是相當,人力只有消耗而無再生,人國若因戰勝無機物而得到領土,有機物國便難以突破。
「但是,凱倫貝克,假設下批攻打我們的,是目前完好如初的有機物國,我們便難以喘息。」
再開戰時,恐怕就注定了,休息與否的選擇權不會在自己身上。
「但那終究是個假設。」佈滿血絲的碧瞳看來相當疲憊,凱倫貝克起身,繞至路德身後,低下身用雙手矇住那過分不安的雙眼。
輕聲道:「戰爭還沒結束,別妄下這種會讓你不安的定論,就算是事實,記住,這只是個開始。」
「防患未然很好,但你太操勞了。」那肩膀僵硬得不像話,得到消息之後路德又思考了多久才來到戰略室呢?
「況且...人國的領土就算擴大,他們也未必有足夠的人手去顧及新的勢力範圍。這趁人不防攻其不備的事,想必有機物國做得到。」
「我們的領土雖縮小,但方便管理,被攻擊時更能迅速反應,未嘗不事件好事。」拍拍路德的肩,他相信他會懂。
「還是先想想該怎麼跟其他人解釋蕾格烈芙的事吧。」回到位置上,見對方又陷入一陣沉思,他只是勾起笑容,默不作聲。
等著他的主將給他最後的答案。
凱倫貝克的手心覆蓋住整個視線,路德閉起眼睛,讓眼球停止運動,耳畔的聲音平穩而扎實,路德不禁陷入凱倫貝克的音調之中。
直到肩膀的拍響在身上實際感受,路德才睜開眼睛,看著凱倫貝克的微笑。
無庸置疑,那大概就是屬於音樂家的才能了,那雙手的拉奏出的音樂,指尖在每根弦上創造的音調,同樣也能讓人感到平靜。
「告訴他們,蕾格烈芙戰死的消息,細節不必交代太清楚。」
才剛開始便有人殞落,是誰心情都難以輕鬆,但也不能影響到目前士氣,蕾格烈芙的事情必不能隱藏,但也不需要詳細交代如何戰死,「若有人細問,只說出需要防範的地方就夠了。」
「還有--」聲音頓了頓,路德轉過頭望向窗外,「復活的人數有限,你我都需要細思。」
「收到。」
勾起微笑,答覆命令,現在只能等待最後結果。
戰爭──持續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