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我的身分、亦或是已經不想要被這些所謂「平凡市民」打擾。之於這幾點我都必須向他們釐清,然後徹底與他們脫離關係。不一定需要全盤托出,我自然已經準備好一套說辭。
反正早就決定要在哪一天該去看看,不然某個多年友人總是一直囉嗦,不僅煩人,那種騷擾也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若非我不適合報警,那麼我會很樂意讓他去牢裡吃頓飯,或至少賠點錢給我長期受摧殘的耳朵。
在清晨給他打了個電話,告訴了他集合的地點,要他陪我去。我並沒有告訴他目的地,因為有點擔心他知道了會秉持他不該干涉自己的事情而拒絕。
我直接在地下街外頭一百公尺處的公車站牌前等他。
現在還正下著雨,所以打著傘。特別穿著顏色比自己所習慣的還要明亮太多的衣物――那大概是他們對我殘留的印象,也不希望去了反而因為他們認不出來而被擋在門外――然後持續等著。
他來得有點慢。我在大雨中等著他出現。
其實我今天早上接電話的時候還在睡覺,所以只是含糊應了聲,「喔」,然後又倒下去睡覺了。
然後等我想起來的時候就遲到了。
我在雨中奔跑,著急到連傘都忘了,「他會不會等了?」這個想法一直盤旋在腦裡。
直到我看到那個在雨中朦朧的身影時才鬆了一口氣,我揮手大喊,「淅沄!」
等了很久,沒有人出現。公車的司機看著自己就這樣撐著傘沒有上車的意思還把車子停下來好一陣子,直到後頭有乘客反映該離站才驅著車離去。
一個人站在雨中,濺起的雨滴弄濕了衣服。還是回去吧,不想等了。這麼想的時候,才聽見了在雨聲中隱隱約約叫著自己名字的聲音。
「好慢、太慢了。」
看到對方了,看到了。
「對不起。」一跑到對方面前就立刻九十度鞠躬道歉,明明是自己差點爽約,為什麼我會篤定的認為他會等我?有這種想法很怪。
水滴沿著髮絲滑落,有些甚至跑進眼睛裡,我卻不敢動一下,怕對方生氣。
「我……」擠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喉嚨因為吸入了冰冷的空氣而緊縮,發不太出聲音,唯一出口的單字聽上去有點哽咽。
討厭下雨,也討厭等人。但是他來了,所以我又生氣不起來。但是也沒有辦法像平常那樣用一句「沒關係」帶過。
「來了就好。」將傘丟下,頓時豆大的雨珠打在全身。好冷。伸出了手,我沒有管這是大街,直接將對方抱住。「來了就好。」
突然被他抱住讓我有點嚇到,但還是順著他的意思緊緊的將手攀附上他的背,溼答答的衣服年在身上,雖然很冷但還是能趕到對方的體溫。
我們就這樣在雨中站了一段時間,等到雨小一些時我才想起我們的真正目的,「那我們要怎麼去呢?」
「……公車。但是還要等。」誰叫他那麼慢,下一個班次還要等十五分鐘。沒有打算再拾起傘,反正全身都被弄濕了,有沒有打傘都無所謂了。
沒有想要鬆開抱著對方的手的意思,反正下雨天不會有人出來自然也不會有人看見,所以只是持續著這個動作,一邊等著車子來――反正車子來了,我聽得見。
「那怎麼辦?」我抬頭直視他的眼睛,真心感到好奇,如果是要在這裡淋雨,最後我們兩個人一定會感冒。
見他沒有回答,只好又拍拍他的背復送一次問題,那怎麼辦?」暗忖了半晌,又加了句,「會感冒喔。」
「嗯。」用單音回答他的問題,我沒有放開他,亦沒有做任何動作。其實感冒什麼的我不是很在乎,他感冒了的話……我樂得照顧他。
他歸我所有。只有這樣抱著才有那個實感。如果放開了,方才等待時的那種空虛感一定又會淹上來,我不想要那樣。所以儘管他把問題重複了好幾次,我還是一樣,一動也沒動。
我聽見遙遠的地方傳來引擎的聲音,才默默放開,把已經濕透的傘撿起。
我在想他是不是生氣了,所以一直沒有回答我的話,果然自己遲到還是惹怒了對方啊!
他放開了我撿起地上的傘,不意毀而就看到公車的身影,此時雨勢又轉大,沒有帶傘的我只有盡可能的挨近他,多淋了雨舊更添加了感冒的可能。
我不敢說話,怕我會惹到他,所以只好緊緊抓著他的衣角,跟在他身後上了公車。
因爲算好時間,沒等多少時間車就來了。周六,又是雨天,車上除了我們兩個以外並沒有其他乘客。
不過我仍然沒有開口說什麼。
看窗外的風景一邊順手的拉著他手臂靠過來,我終究開了口,聲音因為微微的倦意而有些模糊不清:「還要再換乘其他車子,我們要去的地方……有點遠。」
我聽著他的聲音感覺有點疲倦,心裡有充滿的歉意,「累了睡會兒。」我拍拍自己的肩膀要他靠上來。
我疲倦地搖了搖頭:「我得看站次。」我很久沒有回去了,我不見得有把握能夠睡著了還在正確的站次醒過來。
「跟我說說話讓我不要睡著就好。」提出這樣的要求,然後將湊了過去在他的肩上靠著。
「可是你真的看起來很累......要不把站名告訴我我幫你看?」我握緊他的手,真心想要他好好休息,不要總是為了我,一個人那麼辛苦。
誰不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一個人久了,好累了,連光是這樣被寵著,就覺得心跳快要超速了,如果有心跳的罰單,我現在可能已經負債累累了吧。
無限大的幸福感,脹得心裡好疼。
「我沒有關係。」握住他的手,傳過來的那微涼的體溫便讓我安心了許多。「我不想睡,不想做夢。」
我知道每一次都只是淺眠,我睡不好,縱使有他在也一樣。夢境裡一直都是那個鮮紅色的場景。提醒負罪的我沒有愛人的權利。
況且我擔心,他又像他們一樣,回過神,又已經觸及不得。「只要這樣就好。」
只想醒著,確認他的存在。
他靠著我的肩膀,沉沉的,我微微的笑著有一下沒一下的摩娑著他的手,有點冰但是我的體溫讓他很快就暖起來。
「和我說說你的事吧。」
握著他的手,感受著他的體溫,聽著他說的話。
「你想知道些什麼?」故事太長,事情太多,根本不知該如何統整、說出口給他聽。
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這個持續太久還未完結的長篇文章。
想了想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他的事,想要更了解他一點。
「都可以,只要是你想聽的。」兩人都沒有說出什麼所以然來也不是辦法,於是我想了想然後道……
「我是被我母親拋棄的,在下雨天的夜裡,他要我在一個孤兒院前等她回來。」
那個孤兒院是今天的目的地,倒數第四站的天主教堂附設育幼院。
有點哀傷的眼神暗了暗,「對不起,我不知道......」
想要改變這種氣氛,就話鋒一轉,「有沒有朋友什麼的呢?」
聽著對方的問題,思考了一陣子之後說道:「是有一個自稱朋友的人。」不過老實說那不算是朋友,只是個令人煩躁的傢伙。
「但他很煩人,跟你完全不同。」要說的話不知道好上多少倍。至少不會在深夜也要打電話給自己擾人清夢。
這種悶騷到一個終極境界的人居然有朋友?不是說我不相信他的社交能力,就是有那麼點質疑的成分在,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好奇的問,「他是什麼樣的人呢?」
煩人?自己好像沒遇過這種人呢,真好。
「是會為了同一件事情在半夜打超過十通電話、拚命追問同一件事情直到你不堪其擾的自己招出來的人。」
想到之前的多次騷擾,說出來的話雖然聽來沒有什麼,但卻是含著多年來的怨氣。
「最好不要認識那個不僅路痴、常常遲到、說話不算話、纏人、吵鬧至極的男人。」
「唔......」第一次看到他說那麼多話,但是說的卻不是自己,怎麼好像有點難過呢?
「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嗎?」
「……他的名字是李庭宣。」淡淡的道出了他的名字,自己很久沒說這麼多話了,嘴巴有點乾。
「霍爾,怎麼了?」看著他抿著嘴似乎對什麼事情感到不開心似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但是會是說錯了什麼?
「沒有阿……只是覺得有這種會煩人的朋友很好。」微微的笑了笑。
感覺好想是男孩子的名字喔,就各種定義來說我現在的心境真的很矯情,是怎麼了這種奇怪的情緒悶悶的,好難說。
「……你喜歡煩一點?」自己這樣子偏向不多話的人他是不是不太喜歡?聯想到之前那個女人說「跟自己在一起的壓力很大」,心就不禁刺痛了一下。因為自己太不會表達自己想說的,所以在一起的壓力會很大嗎?
他會不會也不喜歡我這點?
「我可以多話一點、吵一點……不要選其他人。」有些緊張的拉住對方的衣袖急急地說著。
我看著他偏了偏頭道,「改?為什麼要改?我覺得淅沄還是淅沄的樣子我最喜歡阿。」
有點不太理解他的想法,「而且為什麼我非得選別人不可,我就偏要選你不行嗎?」
「我只是會擔心。」急躁的將頭埋在他的髮間,吸取有著他淡淡香氣的空氣。「有人說過他不喜歡我這樣……所以我很不安。」
自己說出真心話,要是被討厭了怎麼辦?但要是不說,愈發疏遠了又該怎麼辦?我不懂得拿捏。之前的戀情太過失敗,所以自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讓這份感情被對方完全接受。固然是喜歡,但是對方所喜歡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我不知道。
如果被恐懼、被排斥,我不知道情感失去控制的自己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不悅的皺眉頭,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那種關係都發生了,「我不喜歡你那天就不會那麼主動。」
「而且我又不是你口中的有人,我是海爾瑟利,我覺得很好就好。」
「嗯。」其實我也不懂。不懂他喜歡我的哪一點。或許是因為如此才會沒有把握。
「我也是……很喜歡你。」這句話我不敢說得太大聲,就算車上除了我們跟司機也沒有其他人在,但我就是不敢。
「喜歡」這個詞彙,對我而言實在太過於沉重。
看他有點難過的樣子我馬上就接著說,「不然換你問我問題好了!」我輕輕的笑著。
「我不知道該問什麼。」我沒有特別想要知道的事情,亦沒有特別在意的事情。或許是因為在意他的全部,所以全部都想稍微瞭解,但卻不知該從哪裡問起。
「唔……這樣好難想喔。」苦惱的摸摸下巴,忖了半晌隨即答道,「我來說說我的家人吧!」
「我有一個姐姐,一個中美混血的母親,然後父親應該是俄羅斯籍喔。」
「這樣啊。」我露出了然的微笑。這樣或許就能解釋為何他會講中文了。雖然含著比較特殊的口音,大概不是台灣人吧。「這樣挺有趣的。」
其實在一來一往的對話中,目的地已經快要到了。默默的看著即將到達的站名,稍微提起了精神,一面繼續說著話,一面開始思考等等到達時所要做的事情。
再兩站。約十分鐘的車程。
坐起身不再靠著對方,仍然拉著他的手,然後淡淡的說:「快到了。」
車身還有些搖晃他就站起來了,我想要讓他坐好以免危險,但他還是拉著我的手一起站了起來。
我從來不喜歡干涉別人太多,如果他願意告訴我,他就會告訴我。
有些時候我做他的聽眾就夠了,別人的喜怒哀樂,都是別人的。
「要去的那裡有沒有吹風機或洗澡的地方?」
「有啊。」站了起來,因為車身的搖晃而有些站不好,所以一手拉著他,另一手拉住拉桿,待車身較平穩後才走到司機旁邊說:「我們要在天主教會附設育幼院那邊下車。」看著霍爾似乎很希望我們不要這樣危險的站著而是好好坐下,便拉著他走到靠近門邊的位置坐下。
我想他聽見目的地了。因為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心情複雜。
坐到了門邊,馬上聽到將要去的站名,導致現在的心情挺複雜的,不只因為是幼兒園,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這裡是天主教的地方,我對天主教徒一向沒好感。
我想我微微的不悅影響到他了,於是道,「沒事,我還好。」我不是激進份子不會特別排斥。
「那就好。」我記得他是基督徒,所以本來多少有些擔心,才會加以隱瞞目的地。說是天主教堂附設、但是這個育幼院已經脫離教會很久了,我跟其他人也都不信神。
「如果不想進去,你可以在外頭等我。」雖然這樣可能只能在附近的旅店暫作休息、順便把身上的溼衣換下來,不方便得很,但畢竟以他的個人意願為主。「我可能還要跟裡面的人說些話,會花些時間。」
是不介意但是遇到像天主教徒還是會多少有些排斥,「我不想去外面等,我跟著你可以嗎?」誰會想當白痴一樣在外面罰站。
走下了公車,咖啡色的靴子踩在積水的地上,這時雨勢又轉小了,如絲如綹,多了幾分美感。
「嗯,如果你不介意。」拉著他的手走下了車,然後撐起了傘。公車站到育幼院還有段距離,所幸雨勢已經小很多了。
路上沒有什麼人,很快的便能看到那稍顯老舊的、佈滿藤蔓的屋子。這裡還是跟以前一樣,除了變得更加老舊以外幾乎沒有變動,走到近處便能聽見孩子們在嬉鬧的聲音。
走到了門鈴前,調整一下表情,然後深吸一口氣,按下那黑色的小鈕。
馬上便有人開了門,是一個看上去相當年邁,然而輪廓還是相當讓人熟悉的老人。「劉院長。」
老人似是有些驚訝,畢竟上一次見面,已是六年多之前的事情,期間他們從沒見過我,所以我不感到意外。
漾出一個應不屬於「淅沄」的燦爛笑容,雖然有些不習慣於這個語氣,但是我還是盡可能用著開朗的語調道:「我是蘇沄、好久不見。」這麼說的同時,能夠感覺到拉著自己的手的力道、攥緊了些。
現在我不是淅沄,是那個六年前離開的,蘇沄。
我不喜歡脫離人群的感覺,不喜歡和大家不一樣,所以看著他的笑容,我覺得離他遠遠的,他的過去我是不是無法參與。
我抓緊了他的手然後再過一會兒就抱住他的手臂,不行,不行讓他走。
有點委屈,但還是掛著笑容。
我感覺到霍爾從握著我的手到直接抱著我的手臂,很明顯的委屈傳了過來。院長投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過來,然後我才笑著道:「我們進去吧。」
反手也握住了他的手,緊緊的,然後跟在院長身後進了那個老舊的故地。
老房子,太破舊了,風嗚咽著從屋子的縫隙裏穿梭而過,發出很多莫名的聲音,木頭地板不斷地發出哀嚎。
然後我跟著院長,走到那個當年出過事的樓梯間。我愕然發現只有那面牆上鋪了壁紙,然而沒有畫作遮掩的牆面,那片暗色的雜斑還是清楚無比。
我忍住一股想嘔吐的感覺,握著對方的手的力道重了些,然後上了樓梯,到了第二層樓。
說完自己要說的話,就走了吧。
在他上樓的期間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緊緊的黏著他,陌生的環境讓我壓力很大。
然後那些小朋友在附近跑來跑去的,都用一種眼光看著我,我覺得自己是異類,方才淋雨的寒意正從腳底漸漸襲遍全身,好冷,好濕。
「哈啾──」我說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旁邊一直偷偷看的小朋友好像也嚇一跳的向後退。
聽見他打噴嚏的聲音,我才想起來他還是渾身濕透。「院長、可不可以借一下浴室讓他沖個澡換套衣服?我們剛剛淋了雨。」
老院長和藹地點了點頭,然後關心的向他問道:「沒事吧?」卻換來一個滿是防備的搖頭。我想他很不習慣這種環境。
我沒有想要叫他友善一點的意思,因為他來這裡,本來就是我半強迫的。「他有點怕生。」我只好如此幫他解釋,然後靠到他耳邊輕聲道:「等等借個衣服,你先去把身體弄乾,好嗎?」
這是個好問題。畢竟連替換的衣服也沒帶過來,印象中這裡有烘乾機……
「院長,我先陪他去澡堂一趟,抱歉喔。」他仍舊拉著我的手,然後我向院長如此說明後,老人家仍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我跟他便轉了個方向離去。
「你怎麼了。」收回了方才那個笑著的表情,我揉揉僵硬的嘴角如此問道。
他問我我怎麼了我艱難的搖搖頭然後抱住他,「我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大概是我有點疏忽他並沒有看過我的這種樣子,所以讓他不安了吧。我停下了腳步,讓他抱著,一邊用著惡狠狠的眼神嚇跑在旁邊嬉鬧、看著我們的小孩。直到確定沒有人在了,我才開口:「抱歉。我以前是那種樣子……我知道你會很不習慣。」
「那不可以丟下我,我會走丟。」好一陣子後我放開了他,看看四下無人才小聲的說。
「那我先去洗澡。」我走到浴室前然後開始脫衣服。
「我等你好了再帶著你一起。」
看他進去了之後,我拾起了他的衣服,走到旁邊的烘乾機。我大概還記得該怎麼用,所以使用起來並沒有太大困難。設定好了之後,我聽著裡頭的水聲,然後坐在地上,茫然的發起呆來。
我的濕衣服還沒換下來,有點冷。
雖然這裡的熱水有點不穩,每五六分鐘就會變冷水,但是有總比沒有好。我忽然想到對方還在外面等著我洗澡,剩下的就隨便洗一洗。
等我出來時發現他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烘衣機轉,我嘗試叫他,「淅沄。」
腦袋有點不清楚,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淋雨,加上一直盯著烘乾機轉所以暈了。有點站不起來。
有人在叫我嗎?
我伸手去拍拍他的臉頰,「Hey,sir? 」
我在想他是不是盯著滾桶洗衣機然後暈車了?
直到被人拍了拍臉頰才清醒了些。「嗯、你洗好了?」我搖了搖頭把那股茫然甩了開來,然後撐著牆壁站了起來,方才坐著的地方留下了水漬。「那我們再回去找院長吧。」
他站了起來我看著他的衣服到現在還在滴水就忍不住微慍了起來,這個人是不是不能好好照顧自己,「你先給我去洗澡!」我把他推進浴室,「要記得脫衣服再洗澡喔!」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對方推進了浴室,可是我連衣服都還沒有放進烘乾機裡……我不禁困惑自己是又幹了什麼好事讓他這樣。
脫掉了衣服丟在一邊,我開了水沒有調到熱水那一邊,就賭氣的坐了下來沖冰水,順便醒醒腦。
反正衣服沒有從烘乾機裡拿出來他也沒有衣服穿,哼。
烘衣機還沒好,我就在地上坐著,學他剛剛一樣,因為自己沒衣服可以穿所以就
只圍了ㄧ條浴巾在腰間。
然後我又開始打起瞌睡了。
因為水很冷,所以我並沒有沖很久,以免失溫。在下身圍了一條毛巾,我拿著還沒有烘乾的衣服輕輕的推開浴室的門。我看見霍爾靠著墻坐在地上,下身一樣包著一條毛巾,就睡著了。
不是跟我剛剛一樣嗎。我忍不住偷偷笑了出來。
這個時候烘乾機發出了「嗶嗶」的聲響,所以我走過去把他的衣服拿出來,然後把自己的放進去,重新設定。剛烘乾的衣服還暖暖的,我抱著一會兒就丟在他身上,期待他會因為這個動作而清醒過來。
忽然感覺到有暖暖的東西貼在臉上,立刻睜開眼睛坐起來,「洗好了嗎?」
淡然地點了點頭然後在對方旁邊坐下。將冰冷的身體靠上他,然後把頭埋進他的髮絲裡。
「霍爾、好溫暖……」
突然讓他被抱住我有點嚇到,頓時紅了臉,「喂喂!我、我沒有穿衣服啦。」
真的很……害羞?
「沒關係……」我像個想要撒嬌的孩子般輕輕蹭著他。或許這會是一個很詭異的場景——兩個成年男人這樣蹭來蹭去會有多奇怪。但是沒有人在看,我也不怎麼在乎。
「難道我這樣,不可以嗎?」近乎像是在調情般的、柔軟的帶著輕輕的嘆息的聲線,我想我大概前陣子跟某個風流成性的男人走得太近以致被傳染了。
不過只對這個人……也好。
他的手輕撫著我光裸的肌膚,溫溫的,撩起自己不少桃色幻想,現在被他這麼一說臉又更紅了,「唉唷……也不是不可以,就、就……唉唷……」就在我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時候,烘衣機忽然響了。
我迅速的穿上襯衫。
我想這個該死的烘乾機總是不看時間響起來。
我看著他紅起來的臉蛋輕輕地笑了,然後在他站起來更衣時把他攬了過來,輕輕的往他的臉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迅速的再度放開,去烘乾機那裡拿出自己的衣服穿上。
還好烘衣機響了,不然被這樣摸著抱著吃豆腐一下子就有可能硬了。
然後他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低下頭趕緊穿好襯衫。
「現在要去找院長了吧。」
「嗯,過來。」穿好了衣服朝他招了招手,然後在他靠近時拉過他的手,他一個不穩便跌在我懷裡。
「說完話回去之後,你小心點。」語氣裡是帶著惡劣的笑意,我看著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沒有做什麼等待便自己走了出去。
「你不跟上來,會迷路哦。」
這個人的性子怎麼越發越惡劣啊!看來果然是因為和某個風騷的男人接觸太多了,什麼小心一點我什麼都不知道啦。
「喔。」就當我發呆的時候他已經先走了,我加快腳步跟在他後面,因為頭髮濕濕的所以我選擇用髮束束起。
這樣鬧著玩連我自己都覺得惡劣,總覺得對他有些不好意思。
很快地便在走廊上看見被一群孩子包圍的院長,我直接走了過去,然後朝著老人家一笑。
他瞭然的點點頭,然後暫時把孩子們支開,然後才開口:「今個兒怎麼突然想到要回來了呢?」
我沒有什麼遲疑便笑著回答出預先想好的說辭:「庭宣總嚷著要我回來看看,不然你們很擔心我過得如何……而且我想回來拿走那張畫。」
老人點了點頭道:「你看起來過得不錯。」然後說著要去拿東西,便暫時離開了。
看著老人離去的背影,我剛剛堆起的笑容又支撐不下去了。我連轉向面對霍爾時,都沒辦法像方才調戲他時那樣自在的笑出來。
我輕歎一口氣。
我覺得,其實這樣笑著,很累。
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在院長和淅沄短暫的談話時間中我已經和孩子打成一片了,那些小朋友說不定只是好奇像我這樣的外國人吧,意境是金髮藍眼,挺少見的。
後來談話結束,淅沄向我走來,看他的嘴型,大概是嘆了一口氣,我微微的對他露出笑容。
我看著他被一群孩子包圍的模樣,勉強只能露出一抹苦笑。那種和諧的場景,還有他看起來很開心的笑容,無論如何我都不想打擾。他看起來,笑得很自在。
毀掉他。如果他露出笑容的對象不是我。
心中浮現的意念讓我自己嚇了一跳,所以我不自在地轉過了頭。我在想什麼。我不知道。我的執著竟會衍生成殺意。然後這時,院長來了,手中是那幅依舊黑暗,沒有褪色的畫。
黑暗的河流。黑暗的……我。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得好恐怖,我看過,我怎麼會沒見過呢?那種嚇人的眼神,好似要把人拆吃入腹。
我心情複雜的看他轉過身,然後自己低下頭。
稍微再跟院長寒喧了一會兒,我卻不時回頭看著仍是在跟孩子們嬉鬧的他。「那個、有點晚了,我想先回去了……」當笑容慢慢的維持不下去的時候,我選擇這麼說。
「你還好嗎?」在我準備轉身的時候,我突然聽見院長這麼問我。
「嗯……?」我表示有些困惑,而老人則是遲疑了一會兒,然後繼續接了下去:「雖然可能很傷人,但是你剛剛跟陳煜剛……那個時候有點像。」
我愣了一會兒,然後回過神時便立刻轉頭拉著霍爾往反方向下了樓。
我看不見自己現在的表情。我只是盡可能快速地離開那個令我窒息的老房子。
彷彿想要逃跑一般。
不懂他為什麼要忽然拉著我離開,我向孩子們揮揮手,然後緊緊跟著他。
「怎麼了走得那麼著急?」
「不要問、」低著頭快步走著,仍舊下著的雨把我的理性連著體溫一起沖掉了。「求你不要問。」我能夠聽得出自己聲音裡的動搖。
不要問。我不想說。
然後我放慢了速度,放開了方才一直拉著他的手。
我忽然很難過。
為什麼不願意告訴我。
我可以,當你的家。所以可不可以不要不信任我,我跟他們不一樣,我可以一直一直陪你,一直到你死了,一直到我長久生命的結束。
我不能沒有你,沒有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抱抱。」我抓緊他的手硬是要他停下來。
我沒有回應他。除了雨的聲音以外,什麼也聽不見。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腦中除了空白還是空白。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嚴重的分離感,世界裡面彷彿只剩下自己,還有那該死的、怎麼也下不停的雨。
「想死……」
我想死。空虛感、罪惡感、跟窒息感一併襲上。這種感覺,一秒也不想持續。
怎麼了?他怎麼了?沒見過這樣的他。
很淡,很淡,比光還微小的,粒子,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離開我的世界可以嗎?我主動親上了他的唇。只是單純的嘴唇相交,還有偶爾摩娑著他的嘴唇。
「我什麼都給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求你,不要死。」
突然出現了溫度。在那個只有雨的世界裡。然後,眼前的視野突然清晰了起來,多了其他的,東西。
是人。是誰?在做什麼?在說什麼?我聽不清楚。
我只是伸出手,然後微微施力,把他擁入懷中。
絕望。絕望感在我身體裡蔓延。
我覺得,很快樂、很興奮。這種瀕死的的絕望愛情,那種趨近於焚燒的,光明炫目感只要再一點點,灼傷。
「我愛你。」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回應才好。我這麼的骯髒,手上沾滿我所愛的人、以及愛我的人的鮮血,但是他卻說他愛我。好沉重。沉重得可怕。我失控的流下眼淚。
我害怕這份感情獲得回應。我害怕自己被他愛著。我害怕自己又忍不住推開他、傷害他、將他毀掉。
我可以愛他,但是我害怕被他愛著。
「你要什麼,你在害怕什麼。愛情本來就該是行走刀尖,沒有危險,不會成立。他是一種距離感的絕對值,永遠沒有負數,只有比誰付出得多。先愛上的人就輸了,可是我甘願當一個輸家,你的輸家。」
我的愛很卑微。
盡量的糟蹋我,蹂躪我,我不要臉,我會爬著回來,哭著,都要待在你身你。
「我愛你,不要推開我。」我揪緊他的衣領,逼迫他看著我的眼睛。
「為什麼。」
我無法遏止自己持續落淚。一直以來高高築起的壁壘被硬生生敲碎。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為什麼我會把你變成這樣、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我輕輕的咧嘴一笑,「不是你的錯,不是任何人的錯,是我,當我決定重拾情感的時候,便是如此了,我可以。」
「You are my light.」
你讓我,成為了撲火的,飛蛾。
只為了再近一點。
「我很快樂。」
「沒有關係嗎?」全身都在顫抖、不管他說了什麼,我還是好害怕。
我才不是光,你才是。是你擠進了這個已經瀕臨崩毀的世界,你才是,光明。我什麼也不是。我只是個膽小鬼。一個只會把全部的人推開的膽小鬼。
「我不想傷害你,你可以傷害我、但是我怎麼也不想又像之前那樣子……」
「我不想像殺了煜跟熙那樣,殺了你。」
我的眼神暗了暗,不能理解他的邏輯。
「那我問你,我愛你,這又是什麼關係。我不聽俗套的話,不要和我談論什麼倫理道德。」
我們的愛情,甚至是維繫我們之間的關係,都是一種慢性毒藥,稍微遲疑,招致滅亡。
「淅沄,若我說,我們只能更愛,你信多少?」
你還要什麼?我還要什麼?比起戀人,我們更像是一種依存的關係,太少不夠就足以致命。
危險。
搖搖欲墜的是理性的零界點。
我懂我不停行走的原因,我懂我不願意停下得原因,只是害怕結束。現在他想拋出句點強行制止我,那不如。
去死算了。
「相信你……應該無所謂吧。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我已不懂我該相信什麼,不知道該遵從過往亦或是相信現在擺在我眼前的。但不管是如何,我都看不見將來會如何。若終將全毀,那也無所謂了。反正得不到、覺得不夠的話我便先毀了自己。
「我是喜歡你的……」
只是我害怕若這份感情失控,自己會傷害你。
「那就沒什麼好害怕的了。」我抵著他的額頭道。
真的,什麼都不用怕了。
世界上最恐怖的,莫過於只剩下自己獨自活著。
「嗯。」我淡淡的回應著,然後伸出手,再度緊緊擁住他。
如果說可以不用一個人。如果說罪惡的循環可以結束。如果說能夠結束彼此孤單的輪迴。
那麼現在的幸福是否是把雙面刃,我已不在乎。
然後,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