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費了整個大半夜，墨藍的生命跡象才漸趨向穩定，但能不能夠活下來，連霜炎也說不準。
腹部兩個彈孔、右大腿動脈破裂、後背一條長約三十公分深可見骨的刀傷、肋骨斷了三根，再加上大大小小的其他傷口與內臟破裂，最重要的是異能使用過度的代價反噬更增添了墨藍的死亡風險。

霜炎看過墨藍代價發作時的模樣，連平常時他都得花上十二分的力氣去壓制反噬，更遑論依他現在虛弱的隨時都會向冥府報到的破爛身子，被吞噬精神只是遲早的事。
一旁儀器顯示的圖與數值，墨藍的腦波紊亂、腦壓持續上升。
狠狠的一腳踹在牆上，再不想辦法，墨藍大約只撐的了一小時了，這還是他樂觀估計的時間。

『代價是發生在他的意識裡，由意識去引發痛苦，所以必須先從隔離他的意識開始。』可問題在於，自己的異能雖然也可以做到這點，但卻無法維持兩三天都將墨藍的意識隔離到自己的保護之下。
「霜炎，你先去看看外面那孩子。」歿語端了杯咖啡走進手術室，遞到霜炎面前，「他受的傷不亞於墨藍，但還是拚了命的把人給救了回來，你也得顧顧人家。」

拍了拍霜炎的肩膀，「我先給他打了嗎啡，傷口也大致做了止血處理，但醫療我畢竟不是專業。」
嗎啡。
霜炎猛然抬起頭站起身，「歿語，好久沒這麼對你刮目相看了。」不理會歿語準備的抗議，從櫃中拿了針筒和嗎啡，裝了比一般劑量多了些許的藥劑，「喂喂，我知道你很心急，但那量你是要害死誰啊？」歿語急忙抓住霜炎拿著針筒的右手，「你以為我想嗎？但試總比沒試事後後悔來的好。」

歿語自然也明白，若非到窮途末路，霜炎是不會做出他沒把握的事情出來；於是他放開手，看著霜炎把那嚇人的劑量打進墨藍體內。
「你看著，我先去弄外面的小朋友。」把針筒扔進垃圾桶，轉身出去將客廳沙發上的人抱進手術室的另一間隔間。
將傷口處理了一半，便聽到歿語在玻璃牆那開了對講機，『下降了。』聽到這，霜炎才鬆了口氣，幸好沒害死自家上司。

「二十分鐘後再打一針，劑量和剛剛一樣。接下來每一個半小時打一劑，劑量減半。」吩咐完後，復又專心在手上的工作。
處理完最後的傷口，將手套、口罩和器材丟入垃圾筒中，看了下時間發現已是早上。將小朋友推出隔間安置在手術室的另一邊後，便走到另一邊查看墨藍的情況。
生命跡象平穩，腦波和腦壓的波動也在範圍內。
放心的吁了口氣，雖然仍無法百分百確定，但至少又熬過一關了。

「我先去休息了，小朋友醒來的話叫我一聲。」揉了揉眉間邊交代了歿語，爾後霜炎便走出手術室。
經過客廳時看了眼沙發上的血汙，在床與處理事情之間猶豫了半天，才認命的拿起手機直接讓人買張新的來換。
在房內走了一遭、腦中確認一遍確實沒什麼事了以後，霜炎才按著兩側太陽穴，緩慢的往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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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嗎？
其實也還好，只是覺得累了。
很多時候，那個念頭總會從心底油然而生，而他也是想盡辦法的想要離開這世界，但無論他如何的讓自己置身於危險之中，卻總是無法如願死去，即便身受重傷、即便身陷險境，他總在最後關頭被救起。
人們說他命大、求生意志堅定，可他只對於自己這樣的苟活感到疲憊不堪。

眼前的情形已重複不下上千萬遍，場景曾經交替過數次，但總是重複著相同的內容。
被逼迫著看自己親手殺死愛人的畫面，一遍遍的勾起他當時的懼怕、心痛。這是他的異能代價，被囚困在虛擬意識中，一次又一次的經歷自己最不願回憶起的那時候，不斷的被自己的自責折磨、不斷的被自己對自己的怨恨鞭笞。
那是一場他想醒，卻身不由己的惡夢。
結局只有二，一則撐過，二則殞落。

之前已撐過了無數回，可這次他是真的累了、乏了；他意志動搖，當那不堪的回憶次次反覆上演，而他又無能為力，此時的他只覺得，那不如就放棄堅持了那麼久的抵抗，就這樣的被吞噬殆盡也好，從此便不必再受這椎心的折磨。
看著眼前那曾經是現實的畫面－－自己將刀刺入愛人的心臟，他緩緩的笑了，是那樣的苦澀、痛苦、難受、孤獨，眼角滑落的淚輕劃過臉龐。

看著『自己』將刀拔出後，轉頭朝他這裡望，臉上毫無表情站起身後朝他走去，刀上的鮮血滴出一條血路。
停在他面前，『自己』緩緩地舉起手上的刀，眼神內充滿憤恨的啟口說道，「你多活了那麼多年，該來陪陪我們了。」語畢，手上的刀就那麼的直直推進他的胸口。
不閃躲不抵抗，他臉上依然維持著淡淡的笑容，看著那把刀往自己刺來，當刀尖刺入皮膚的瞬間，整個世界卻突然碎裂消逝，身體猛然下墜至一片黑暗虛無。

他閉上眼陷入無來由的沉睡。
他不知道他是否已經意識死亡，他也不再去糾結這問題，因為這片黑暗讓他感到舒適、思緒暫停，什麼都不避去想；這樣一個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情，可以徹底放空的休息的地方，是他一直以來所夢寐以求的。

就這樣毫無顧忌的沉睡徜徉在這片虛無之中，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卻又似乎可以抓住一絲絲的時間感；明明是沉睡著，內心卻明白這片黑暗看似相同，實則隨時都在變化。
一切是那麼的矛盾，卻又那麼的自然。
偶爾，他內心深處會牽起一絲想醒來的衝動，但是就只是那麼一絲的衝動而已。
如此矛盾的沉睡下去。

過了很久很久，確切的時間誰也說不準，他終究還是選擇了甦醒。
很緩慢的睜開了雙眼，輕眨了眨眼以適應光線；入耳的是儀器發出的規律聲響，入鼻的是手術室特有的消毒水氣味和藥味，入眼的是他熟悉的景象。
嘗試著移動僵硬的身體，雖然有些許艱辛，也算在自己的意料之內；但，還能活下來，卻是在意料之外。

又過了一會兒，所有的感覺重回身體，但他總覺得有股說不上的怪異感，努力的想抓住那感覺，卻力不從心。
思緒的恍惚引起他些許的噁心想吐，那種似己非己、不真切的感覺讓他感到極度不舒服。
曲起指節輕敲了敲床緣－－光是這動作就讓他感到已用盡了全身力氣，角落的霜炎聽到聲響便急切起身，仔細的檢查一番後才又放鬆緊繃的精神，開口正要說話，看到墨藍眼中的疑惑便轉而先回答他。

「是他帶你回來的。」邊說邊指了指一旁床上的紫髮少年，「他沒事，也醒來過了，現在又睡下去了而已。」墨藍順著霜炎指的方向看去，並不意外紫藤會不聽指令又折回去找他。
「至於你為什麼還活著，以及你現在的不舒適感，」說到這霜炎頓了頓，「我嘗試用了高劑量的嗎啡才讓你的意識能夠不受反噬干擾，所以現在你有點嗎啡成癮。」霜炎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也就那麼一瞬間而已，「但這不舒適不會持續太久，只是暫時性的。」

墨藍擺了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以眼神表示他累了，便復又閉上雙眸。
又被救活了。
意識到自己依然活著的這個事實，讓他感到更加疲憊，不論是虛弱的心理，還是現在一蹋糊塗的身體；他不斷的尋找說服自己活下去的理由，但他現在連尋找的力氣也無。
給我個活下去的理由。

待下次醒來再問問他吧，墨藍在再次陷入沉睡前如是想著。
命是誰救的，就問誰。嘴角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