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快三分一枝沐浴乳，把身上殘餘的氣味統統換成那爽身粉的淡香味道，連頭髮也不放過。這樣他才覺得安樂。他需要點新的，乾淨的東西。
從衣櫃中抓出之前郵購給友人卻被退貨回來的白色襯衣，和很久以前買了卻完全被他遺忘的短褲，直往身上套。那渾然一新的乾淨感覺讓他非常舒服。

剛洗過的黑髮濕答答的，黏在他的臉頰上，髮上的水也滴落在襯衣上，不過他卻不在意。他只覺得把一切都洗掉，現在很清爽，很乾淨的感覺很好。
他已經把一切都洗掉了喔。那不屬於自己的沐浴露香氣也洗掉了。

花了快一小時洗澡打理自己，他的肚子都餓了。哼著不成形的曲子，穿著拖鞋，走到廚房看看還有沒有殘餘物讓他填一下肚子。

他找到了煙肉、洋蔥、芝士和雞蛋，很快捷地料理一下，就完成了能填充他空腹的卡邦尼。捧著香噴噴還冒著煙的意粉，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用叉子卷起了一點，呼呼吹著氣，然後開心地享用他的大餐。

捧著洗淨又烘得暖呼呼的衣服經過大廳，鼻腔立刻充滿ㄧ股鹹香，「嗯？」偏頭一看，就見到蘭斯正坐在沙發上享用著餐食，吃相還是一樣令人感覺很享受。

又吃了一口意粉，咬著叉子，叉著腿，看看手機網站有沒有適合他的工作。髮上的水滴落在屏幕上，讓他有點不快，用力搖搖頭，結果濕髮只是變本加厲的黏在他臉旁。

覺得對方還是一樣有些傻得可愛，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些，「嗯……」在衣物中摸索著順便洗了的小毛巾，靜悄悄的走到對方身後，披在對方的肩上，「擦乾點吧，別感冒了。」

看著肩上的毛巾，又抬頭看看身後的人。開心地笑著，微微歪頭，說：「卡洛，你原來在呀？」看對方一呆，接著說：「還是說，剛剛才從外面回來？」說罷，又回頭看著手機，咪咪笑著。

「我以為不在的是你啊。」想起昨晚總部空無一人的場景，「我一直都在。」

「是嗎。」臉上的笑還是一刻都沒有退過，只是眼裡的笑意開始淡了。按著手機，突然好像想到什麼似的。「昨晚......我在外面喝醉了。什麼都，不知道喔。」稍稍向上揚的語尾，笑容又加深了一點。

昨晚的事……？聽得出對方話語中別有含義，「你喝醉了？怎麼會？」感覺對方都不抬頭，是在刻意避開自己的視線，索性坐至對方身旁。

在卡洛坐下的一瞬他的精神都繃緊起來，接近工作時的狀態。瞄瞄對方手中的衣物，還有身上的氣味。「喝醉了就是喝醉了喔，大概喝了十來瓶這樣。」把手機放在稍遠的桌面上，坐回去沙發時，比剛才的位置要過去了一點。那氣味太濃烈，他不怎想靠近。

「你有這麼容易喝醉……」看著那動作，清楚明白了對方在躲避自己，將捧著的衣服丟在一旁，刻意向對方坐近了許多，「你，為什麼要躲我？」蹙眉問著：「你，討厭我嗎？」

「vodka呀......」稍稍皺眉，隨即又回復原來的樣子，掛上大家最喜歡的燦爛笑容，正視那靠近了他的人。「不，我怎會討厭卡洛呢？」歪頭，微笑著。「最，喜歡喔。」

「說謊。」注視著對方的雙眸，「你沒有真正在笑。」不知從何時起，自己已經能分辨對方笑容的真假了，此時的他居然學會了在自己面前假笑？想必是看到或知道了些什麼，一想到就覺得有些棘手。

「你說什麼呢？」一手撐著沙發，把一直晃著的腿放上沙發，身體往後靠，跟對方拉開距離。他的腿可是很長喔。隔了他腿長的距離，對對面的人微笑。「我不是在笑嗎？而且，我也喜歡你喔，卡洛。」

「你如果要那麼解釋我也無話可說。」看來對方是不打算讓自己靠近了，也就乾脆保持著距離，但仍注視著對方的雙眸，「什麼叫做也喜歡？」不經對於那句話有些在意。

被對方的話逗笑，他其實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衝口說出來而已。「沒什麼。」把伸直的腿曲起，抱膝坐著。「卡洛，你不用回房間嗎？有人會受涼喔。」他早已看到，卡洛手上的就是醫生昨晚身上穿的衣服。

瞬間明白了對方為何用那種態度對待自己，只是蹙眉看著對方，有好一會兒，大廳陷入一片死寂，「……你沒有別的話想說嗎？」自己還在期待些什麼，自己也說不上來。

「......我能說什麼。」他覺得笑容有點掛不住，幹脆裝作撥弄頭髮，別過臉去。卡洛跟醫生都在一起了，那他無論懷有什麼感情，也得乖乖退後，退到，他給自己劃的線外。臉靠在膝上，合上眼。「醫生也，不錯呀。你就好好待人家吧，別讓他受傷。那很難受喔。」

「受傷的是誰呢……」伸手撫過對方的髮絲，然後退後，抱起了衣物，「並不全是你想的那樣。」此刻多說無益，決定先離開。

輕笑一聲，看向那準備開溜的人。「祝你們幸福喔。」說罷，深深的嘆了一口氣。這樣，應該就完了吧？已經可以完結了吧？
嗯，已經完了。

原先準備離開了，卻聽見了那句言不由衷的祝福，便又停住腳步，轉過身咬著牙低聲吼著：「小天真、小天真、你這種時候就開始假裝自己真的天真了嗎？」將衣物丟至一旁，捉住對方的雙臂有些激動，「那是你的真心話？」

突然被抓住他根本反應不過來，他聽著，思考著。卡洛的表情難得有了波動，不再是那客氣的溫柔笑容。真心話嗎？
「那你想我說什麼？『卡洛，不要丟下我』『其實我也很喜歡你』......這種話嗎？真是，夠了。」想要扯下那緊抓自己的手，無奈比力氣他根本贏不了，只能冷冷的瞪著對方。「我根本就對戀愛沒有興趣。沒有，不想，不要，絕對！」

「沒有？不想？不要？哼……」冷笑了聲，腦中突然閃過了從別人口中聽來的、關於蘭斯喜好拈花惹草的傳聞，但自己並不打算將那種事情當作反擊的武器－－這從來就不是一場戰爭。
「說得出那些話，難道不代表你曾想過嗎？」手仍就沒有鬆開，自己現在就要確定對方的心意。

「我......」啊，他有想過嗎？有想過戀愛嗎？不。他還沒受夠嗎。「你知道了又能怎樣？」低下頭，不再去看那對他發火的人。

「卡洛，別逼蘭斯。」杜馳奧早就在後頭看了一會，他本來是打算去廚房找東西吃的。昨晚再卡洛的房門前經過、加上蘭斯醉倒時的話，他大約猜出一二了。「或者應該說，你逼得太遲了吧？至少遲了一天？」

聽見杜馳奧的聲音，鬆開了緊捉著蘭斯的手，回頭看著杜馳奧道：「所以，你知道些什麼？」

杜馳奧看了看不敢抬頭的蘭斯，覺得有些事不能說得太直白，嘆了一口氣。「就你所想的……就是一點關鍵的皮毛吧。」換了換腔調，杜馳奧認真地問

：「如果知道了答案，你想對蘭斯怎樣？」

「杜馳奧！」剛才想說有杜馳奧出現讓他有點得救的希望，轉個頭又把他迫到一角去了。

「我只想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偏頭望了眼身旁仍低著頭的蘭斯，「誰會喜歡被人用虛假的笑容說著喜歡？」杜馳奧的介入讓腦中一片混亂。

「蘭斯啊……」杜馳奧淡然地看著沮喪的他。「我問他不是為了知道你的答案，我只是想知道他的動機。」他歪了頭，有點無奈地續道：「為了我自己。」聽到卡洛的答案，他倒是笑了一笑，反問：「你要是很在意的話，為甚麼要逼得他這樣笑著，這樣說喜歡？」這個對自己無意義的問題，一不小心衝口而出，他馬上別過頭，道：「對不起，當我沒有說過。」

「我是怎樣想有很重要嗎？」小聲說著。他覺得腦袋比昨晚醉酒時還要混亂。「對你來說這有什麼分別嗎？你已經有醫生了，那你還需要知道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聽見杜馳奧的話，感覺另有含義，「什麼叫做為了你自己？你又有什麼事情是蘭斯不知道的嗎？」然後在聽了蘭斯的話後，感覺有些沮喪，「……他喜歡的從來不是我。」苦笑道：「哪種感覺，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因為我在猶豫。」杜馳奧定定地看著蘭斯。「我有試著告訴他我在猶豫甚麼……我希望他知道。為了令我快點猶豫完畢，我想知道跟我差不多處境的人的心境──不過那是在你現在還喜歡蘭斯的前提下。」這時視線才拉回到卡洛的臉上。

沒有作聲，只是低頭，腦袋一片混亂。開玩笑，卡洛喜歡我？不，那只是好奇他的感覺吧。那杜馳奧呢？跟卡洛差不多心境？什麼意思？不懂，不想去懂。想起昨天晚上那喃喃耳語，他覺得好像被什麼壓住，呼吸不能。用力地喘著氣，他覺得心臟快受不了，眼框也有點微熱。

「如果我不，那我為何要對於他的虛情假意如此氣憤。」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閉上了眼，「我，才是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了……」再睜開眼，已經見不到先前那般怒火，「所以，我想親耳聽聽他的想法，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哇。」杜馳奧像往常一樣，故作吃驚的一聲。「你喜歡他，但卻覺得他對你笑得虛假沒有你的問題？總有人不喜歡撕破臉說話吧？」

「我知道有我的問題，但還輪不到你來對我說。」看了杜馳奧一眼，眼神有些冰冷，「你也只是在尋找答案，就閉上嘴等他說。」

「不，我的話已經夠了。」杜馳奧失笑道。「我不急著等蘭斯的答案，因為我也知道問題是自己的……」他又轉頭看蘭斯。「但如果你想說的話，我一定會聽，蘭斯。」

就在那兩人在針鋒相對時，他已經覺得頭昏腦脹，快要腦充血死了。額靠在膝蓋，大口大口的吸氣，他覺得怎樣都沒法喘過氣來。被迫問這種問題，壓力比他殺人時還大上幾百倍。
「真是，夠了......不要再問！我討厭你們！討、討厭死了！咳咳！」結果還是哭出來了，而且又嗆到，簡直想挖個洞埋了自己。

看見蘭斯都哭了，「已經是晚上，還大吵大鬧想叫醒了鄰居。收到投訴，首領回來了，我們每一個都會收到首領的飯菜。而且人都已哭了，不如今晚大家回房吧？」慢慢從一樓走下來。

「撒爾，看來讓你小心留在診所同時，也要不時向你發短訊啊……首領出門了。」邊說邊走近蘭斯。「對不起，我又說了你不中聽的話了吧。」杜馳奧苦笑著。「好，不問了，也不要答了，只要你不想的話。」

「去你的，閉嘴......」手胡亂地揉著眼，擦去臉上的淚，嗚嗚哭著，停不下來。他已經停止去思考，不想去思考，就怕一想了，又會陷進那無底深淵裡。他好不容易才爬出來，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應的方法，找到自己該守住的線呀。現在好像都被破壞了。

「撒爾維亞……」此時見到他，心中只感覺對對方有相當多的抱歉，想必他已經聽到自己真正的心意了吧？
「抱歉，我還有些話想對他說。」對撒爾維亞露出苦笑，相信他能理解的吧？
轉頭看向蘭斯，「我很抱歉，將你逼到如此地步……」聲音裡滿是挫折感，「從未想過讓你如此難過，真的，很抱歉。」

看到卡洛的樣子，自己都沒有理由要怪對方。就算對方怎樣對自己也不夠那個人傷得自己重，「我對你們的感情沒有興趣，你們要怎樣，都不關我事。我回房先，你們不用理我。」這場鬧劇看來不會這麼快完。

一言不發地走近蘭斯，想著自己可能被怎樣推開，邊抱著他，拍著他的背，小聲道：「對對，我閉嘴了。」感覺自己的心跳去健身跑步時還要激烈和真實。他不知道這樣晾著有甚麼意義，他只想把蘭斯抱緊。

「撒爾維亞……」感覺自己待在這理似乎也不太好，該給對方冷靜的時間，「我也先回去了，我得跟他說明白－－所有的事。」瞥了杜馳奧一眼，用唇語道：「就算是你，也不准煩他。」然後帶著衣物離開。

杜馳奧沒有理會。他只顧著抱著那不會說話的人。他本來還在猶豫自己對蘭斯到底是怎樣，但一聽到卡洛的話，他便知道猶豫是徒然了。如果當下蘭斯轉身向卡洛的話，他的猶豫就必然消散了。他不喜歡，也焦急這樣的猶豫，但如果要他放棄的話，他卻發現自己原來是這麼看重──他對蘭斯的感情。

他哭著，哭得很慘，大概是自決定不再戀愛的那天開始，哭得最慘的一次。他只是想一個人，靜靜的，躲在他劃出來的範圍裡，平靜地活著，偶爾去尋求一下溫暖，享受被疼愛而已。為什麼他得被迫到這地步？把他迫出來很好玩喔？
一直哭一直哭，被杜馳奧抱住了還是在哭，而且哭得更慘。
除了哭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好想回去他的圈子裡，靜靜的活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