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到PrimeWorks的採訪終於告一段落，放著讓其他HexRealm的人與這裏的美術人員聊起來，而自己則是在一旁檢查今天的採訪結果。

並不是對於電影美術方面沒有興趣，而是因為今天採訪的內容實在太過豐富與精彩，雖然一整個下午聽得津津有味，但還是擔心錄影的內容會不會沒有做好記錄，這樣的話可就可惜了。

......那一段遺跡重現的壯闊感，真是會讓人看了雞皮疙瘩啊，電影公司的美術人員實在是太厲害了。

靠著檔案櫃雙手環胸，饒富興味地看著兩邊公司的人馬像迴紋針吸附磁鐵般群聚各處，HexRealm有部分員工似乎是第一次接觸電影產業，就算已經事先惡補過相關知識，在參訪美術工作室時仍難掩興奮。

艾略特忽然氣喘吁吁地小跑步經過，雙手捧著峰亥盧遺跡的等比例縮小石膏模型，外套翻飛掀起的氣流捎來一股粉塵味。看起來是在二樓的雜物堆中苦戰了一番。

真難得看到艾略特這麼起勁。

又隨意看了一會，起身前往走廊的方向打算倒杯水。預設的採訪流程已經全部跑完，接下來只要等技術人員提問完畢，再跟重點來賓招呼一輪就可以下班走人了。

雖然也三不五時會聽一下周圍在聊些什麼，但自己主要的工作還是確認稿件題材的完備性，對那種不是自己專業的交流什麼的......果然還是優先留給年輕人就好了哪、

仍然是坐在位子上低頭看著影片檔。

小口喝著馬克杯裡的熱水，信步沿著會議桌邊的走道閒逛。

……嗯？

發現那名令自己有些在意的雜誌編輯正獨自一人坐在長桌底端，凝神端詳著手上的DV，大概在檢閱今天採訪的錄像。他周圍有股專注的安靜氛圍，一旁正在講解金屬打磨技術的同僚也不自覺壓低了音量。

被勾起了一點好奇心。

轉到布朗寧身後停下腳步，單手拎著馬克杯略微傾身，觀察那傢伙究竟用DV拍了些什麼。縮著肩膀窩在旋轉椅上的男人正快速地轉動大拇指切換影像檔，不時在某幾個特定的片段按下暫停、核對攤在大腿上的記事本，上頭用便宜的油性筆記滿了凌亂的筆記。

持續跟著雜誌編輯一起盯著攝影機狹小的螢幕，水蒸氣自馬克杯口徐徐盤升。

布朗寧正在觀看的部分是動畫部門分解沙塵特效時的錄影。他忽然間又按下了暫停，視線在筆記間來回逡巡，看起來有些困擾地搔著他蓄在下顎的一小搓鬍子並蹙起眉頭。

清清喉嚨，假裝沒注意到布朗寧被嚇得渾身一震。

Partical system。

咦耶、什麼！？

邊做著筆記的途中，忽然想不起來看過的這個畫面是用叫什麼去模擬。才正想多翻幾次去回憶時，突然左側耳邊冒出一個冷冷的男性嗓音。

嚇得差點要把腿上的筆記本掉到地上，這才發現出聲的原來是那個身材高挑的電影召集人。

特效團隊利用了粒子系統來模擬沙塵的物理運動。……你對特效軟體有興趣？

......也不是啦、畢竟這不是我的專長，我只是習慣觀察東西、就是會看得仔細一些，如果不說這些是動畫構成的話，我還真的以為是真的沙塵呢。

稍微安撫過情緒後，回應了男人在解說之後的提問。

這樣啊。

直起身子掃視周圍，最後在對面的會議桌找到了正拿著平板向HexRealm的一小群員工展示些什麼東西的特效團隊小組長。

喂，傑弗瑞！

被點名的小組長停下動作，朝這邊確認性地揮了揮手。

上次動畫系參訪的時候你們做的簡報還留著嗎？還沒刪的話等下傳給這傢伙。

以空閒的手向下指了指那名正惶恐地以雙手捧著DV的雜誌編輯。

哎呀怎麼突然就、

雖然對於柯布的舉動有點詫異，但還是禮貌地先向視線對過來的PrimeWorks技術人員點頭道謝，然後小聲地回應了身旁的男人。

不好意思吶、還突然這樣麻煩你。

不會。

一口氣將馬克杯中剩餘的茶水喝光，擺了擺手之後往另一邊的會議桌走去，布朗寧周遭被暫時打斷的談論紛紛找回了原本的話題。

＊

「——對了，既然你們要寫美術這塊的專欄的話，乾脆就幫我們打個廣告吧？」

看柯布搖搖手走開後，本打算又要繼續檢查手中的錄像，但聽到一旁的聊天人群裏頭突然有人冒出這樣的聲音，立刻就抬起頭接了話過去。

啊、如果是關於電影方面的整體宣傳，我們是一定會弄的。

「這我們知道，」美術部門負責開發宣傳周邊的小組長回應。「不過我們之前有特別為這部電影做了一些宣傳周邊，你們要不要帶一些回去當讀者回函的抽獎獎品之類的？」

抽獎獎品啊......這好像也不錯。

如果可以的話那好像也不錯呢、方便讓我看看有哪些東西嗎？

有些被挑起興致地湊了過去，而那些美術人員們則是讓開了一個座位，像是打算要用電腦螢幕展示些什麼東西。

「我們打算將在這部電影裏頭的美術特效應用到一些周邊上頭，以3D圖像的方式呈現，效果應該會很不錯。」另一位束著馬尾的女性組員描述著想法，食指流暢地滑過平板，帶過一連串的示意圖。

「基本款像是海報、名信片或是徽章組是一定有的，我們還想試著印在隨行杯或馬克杯上，至於技術問題我們還在尋找適合的廠商。」

這樣啊.......

做法是相當中規中矩的週邊推行，對於想要用圖片效果強調電影印象確實是很不錯的手法。

但是對這部電影來說，其實賣點不只在於其精緻的特效美術，就故事性的發展來說，其實著墨於人物方面來做宣傳應該也不錯。

嗯......我認為這個想法不錯，可以展現出這部電影在作畫及特效上面的成果，但是如果嘗試著利用人物方面來突顯週邊商品，你們認為怎樣呢？

「咦，人物嗎……」女性組員猶豫地瞥了小組長一眼，試著在腦中模擬布朗寧的提議。

是啊、我認為就你們這部電影的故事內容來看，其實角色是相當吸引觀眾的。如果拿人物當作招牌宣傳，會不會也能吸引到偏好角色的客群呢？

美術部門周邊開發組的成員們互覷半晌，接著有志一同地將目光投往對面會議桌的方向。

「喂，你去問部長。」小組長以眼神向組員示意。

「咦咦……」「去啦，把他叫過來。」「可是、這個點子不是我提出的、」女性組員緊張地以手指捲著馬尾，若有似無往布朗寧的方向看過去。

咦、呃，你們的周邊製作是有經過監修需要的嗎？

「也不是這個意思，」小組長有些尷尬地搔搔後頸，想了一下措詞。「但這邊習慣在有任何計劃發想的時候先問過製作人……畢竟整個製作群都是他召集的，作決定的權力甚至比導演還大。」

原來是這樣啊......

因為並不是很了解PrimeWorks甚至是電影公司內部的職位配置，現在才知道原來製作人有這麼大的權力啊。不過記得沒錯的話，製作人不就是那個......

大概明白了為什麼剛剛所有技術人員都面面相覷的原因了。

呃、你們是、也會怕柯布嗎？

「說怕有點言重了，形容成敬重會比較恰當……啊，艾略特先生！」發現艾略特正在不遠處口沫橫飛介紹遺跡的等比例縮小模型，小組長連忙招手吸引他的注意：「呃、我們剛剛和HexRealm的企劃負責人聊到周邊，他建議利用人物形象開創另一種周邊風格……你可以幫我們問問柯布先生的意見嗎？」

艾略特睜大眼睛，轉頭看了看對面後又來回掃視周邊開發組——外加一名雜誌編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若有所悟地點點頭，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柯布——這邊有人在質疑你周邊開發的方向想跟你討論——」

幹等等我這個根本不是質疑吧、

才這想要站起來反駁時，就看到剛剛已經走到另一頭的柯布，現在正一臉好奇地走回頭過來。而方才負責傳話的那位美術總監居然回過頭來就不見了！不要喊那種話幫我找麻煩啊......

走回會議桌邊以雙手撐住桌面站定，挑眉望向一小群惶然不知所措的組員和……那個編輯。怎麼又是他。

有事？

看一旁的技術人員都瞄著自己沒出聲，想大概還是想把場面拋給一開始提出想法的自己吧？

重新清了清喉嚨，盡量別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帶著弱勢。

呃......柯布先生，就是我剛剛聽了你們公司對於開發電影周邊商品的一些想法，覺得想要強調美術作畫的宣傳方法很不錯，不過、我在想是不是也能夠從強調角色人物來宣傳電影呢？

皺起眉頭，視線飄向天花板思考了幾秒鐘。

再形容得具體一點。

呃......因為我個人是認為這部電影的劇情性算是很夠，如果以人物作中心當做宣傳的話，也許可以抓到更多劇情派的觀眾也不一定......

自己到底是哪來有必要這樣飛蛾撲火兼多管閒事呢......

雖然並不是對柯布抱有畏懼，但是自從上次在公司開會時被那樣針對與質問之後，其實面對男人時都會變得格外小心，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套出什麼話一樣。

跟男人的提議比起來，更讓自己好奇的是布朗寧究竟是在裝作沒事樣、硬著頭皮和我方討論企劃，還是自己當初想像力過剩。

基本上如果對方的經紀公司沒有跟我方洽談，我們不會主動開發以人像為主的商品。不過……嗯，你先舉些例子看看。

咦、要舉例嗎？.......其實我並沒有要求說要另外開發哪些商品，只是想說把重點放到角色上面，嗯......不是也有很多看電影的人是屬於人物或劇情派的嗎？也許他們會因此買單也不一定、

……耍我嗎？

開始對男人像兜圈子一樣的說話方式感到不耐，兩週前對方也是淨玩些模稜兩可的應答。

你先把想法整理清楚再跟我談，我等五分鐘。

說完，拉開一張椅子坐在布朗寧正對面，單手撐頰，斜眼盯著男人等待。

咦......呃、我、

看到一邊的PrimeWorks美術人員臉上盡是一副『無法救你』的表情，似乎好像也只能硬著頭皮好好地跟這個男人說明清楚想法了。

雖然說這部片並不是屬於什麼英雄片，但如果認真要弄周邊的話，我想其實將周邊的想法擴展到模型或是玩具、遊戲上面應用也是可行的。因為劇情跟角色設定都相當出色，如果只是單純強調美術方面、我認為是不太夠抓住所有客群。

以自己曾經在雜誌社做過一些類似的宣傳當經驗說明著，雖然不知道電影的行銷方式是不是一樣，但以一個資深編輯的角度來看，看的點不只有是商機，還有最根本的故事性。

耐著性子聽完布朗寧一樣沒什麼重點的解釋，挪動身體重心滑開旋轉椅，雙手交疊向前伸展。

嗯——你對模型和遊戲的開發成本有多少概念？

.......我是有聽說過不是很便宜就是了、

印象中不知道哪一年有個企劃是跟作家合作，曾經有想過要將書裏頭的角色給實體化，但誰想到居然不到手掌攤開的小小一尊，居然就要花上難以想像的成本。

自然也是不敢直接提這麼誇張的想法，不過既然是電影公司、應該賺得比較多一點吧？

基本上我認為原本週邊的點子就不錯了啦.......就算真的不開發新的周邊市場的話、我會考慮不只有用美術圖樣當賣點，而是再加上一些特色人物搭配，這樣宣傳效果應該可以更好。

瞪著會議廳天花板上密集而微弱的燈光，評估在此時情緒失控可能會造成的損失。合作企劃所帶動的票房效益究竟占了多少重要性？而自己如果於此時向這名講話摸不著邊際的雜誌編輯發飆、導致企劃失敗，對票房造成的影響會有多大？

……非常大。

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身體重心靠上會議桌面，直視布朗寧的雙眼。話題該結束了，沒事別挑戰自己的底線。

下次會議我可能會考慮你的提議。對於今天的採訪有其他意見嗎？

停頓幾秒，瞇起眼睛。

或者……還有哪些部門招待欠佳，使得編輯先生不吐不快？

唔.......沒有、沒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不像是錯覺，而是從柯布數度動作與表情中，確實又出現當初初次見面時那種不耐煩的模樣。難道自己還是講得太模糊或是言不及義嗎......但是看對方現在這個模樣實在又不敢再多說些什麼。

今天麻煩到你這麼多、真是不好意思了.......

原本就不怎麼希望再跟柯布一對一槓上、只要採訪能無事而終就好，誰知道居然會禍從口出、多管閒事呢？

自己真的是內心某種層面上對男人產生了陰影啊。

又開始介意起之前柯布質問自己的那件事，本來想說看看對方今天的反應、想說好像也沒再採取什麼特別的舉動，就乾脆忘掉算了。但是陰影的壓迫實在是會不自覺讓自己又加深那件事的輪廓。

不會。

看了一眼壁上的時鐘，超過六點了。周圍三三兩兩散落在會議室各處的閒聊人群也逐漸開始收拾，倒是艾略特還在稍遠的桌邊情緒激動嚷嚷些沒幾個人聽得懂的建模術語。

艾略特，該收拾了。奧托在哪？

環視人群，視野所及都沒有後輩的蹤影。……該不會要自己招待HexRealm的員工下樓到停車場搭車吧，殺了我比較快。

「啊，我等等再帶他們下樓好了。」美術設計部門開發小組的組員接口，一邊將一疊文件在桌面豎起、敲攏。「奧托先生大概在五樓，需要我打電話叫他上來嗎？」

不用了，我下去找他。

起身將旋轉椅推回原處，眼角餘光瞥見布朗寧正侷促不安地收拾筆記和DV，低垂著頭使得表情幾乎被完全隱藏在過長的瀏海之下。

離開會議廳的路上禮貌性地向HexRealm的其他員工點頭致意，在經過艾略特的時候順勢打斷他的話頭命令對方跟著下樓，拯救幾名看起來一頭霧水的採訪編輯。

……其實那是個不錯的提議，只是會是個大工程。回去之後草擬幾個人物配套方案、交給設計團隊構思篩選，再在幾天後的商品會議上提出看看。雖然第一次提案通過的機率普遍不高，但只要找對合作廠商，現場分析市場狀況及投資報酬率，經濟部沒有不追加經費的理由。

只要牽扯到機率，就是賭博。

而當母體數量龐大到某種程度的時候，穩當拿捏好機率的賭博便稱為商業。

偕同抱著一堆雜物的艾略特等待電梯上樓，安靜地估算和模型廠商合作所需的成本。顯示樓層的漆黑版面上血紅數字不住閃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