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適才聽聞小侍說太醫求覲見,這才剛從宮外回到寢宮不久,便聽到外頭有人的聲響。
宮人幫忙開門,捧著燉品進入皇帝的寢宮,見皇帝風塵僕僕,大抵是剛從外面回來。
「崔晚亭見過皇上。」微微欠身,對皇衛於這個時辰才剛回來似乎不太樂見。
「御醫所謂何來?」冷冷的看著人,御醫進來時正讓著小侍為自己換上宮中穿著,不忘輕薄人一把,沒有忘記眼前人先前在客棧時,當著自己的面前所做過的事。
「原來所訂每逢十五就為皇上把脈調理,可上次把脈已經是三個月前了。今夜過來,也順道帶個消息。」
根本沒意識到對方為何態度冷漠,在醫心急切的此時更不太在意禮節等等,見小侍在為人繫衣帶,低聲阻止:「等等,腰帶先不用繫上,我來就好。」
把燉品放下,忙取出聽診器往耳上一掛,稍微擦暖聽筒就把它貼到皇衛壯碩的胸膛上,這才先斬後奏:「皇上,恕晚亭失禮了喔。不過想皇上政事繁忙,我只是不願意浪費皇上一分半刻而已。」
「你膽子倒是挺大。」挑眉,卻依舊任人將那聽診器掛著,在身上聽診。「怎麼,聽出什麼來?我可有病痛?」昂首,一副有意要與人找碴的語氣,他冷望著人。
「奇怪啊,怎麼聽不出來呢?皇上啊,該不會是沒心肝的吧?」自己向來率性,也少講這種轉彎抹角的說話,只是這回真的忍不住了,移動著聽筒,一邊聽著心跳脈絡的走向,一邊沉吟:「皇上在外面逍遙快活,可真忘了在深宮裡夜夜苦等著你的佳人們吧。現在熬出個病來了,不知皇上的心肝在意不在意?」
「太醫該不會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嗯?」淺笑,轉身坐在床上,看著人單膝跪地的動作,「我都還沒找你算帳,你倒是指責起我來啦。是不是要再杖責一頓,才會聽話?」
「晚亭自問為皇上盡心盡力,算賬、可是要算哪一筆?」這下倒糊塗了,他張著眼,頗有詫異之色。「胡亂判刑的話可要被人說三道四,到時候大街那說書先生把皇上喊成是昏君就不好了。」句末還大嘆一聲,一副苦口婆心,體諒到極的模樣。
「大膽!」見著人如此放肆的行為,他早已是不悅,「太醫可真不記得是哪一帳了?」瞇著眼看人,他以手支著頰,側躺稱在軟墊上。
被人一喝,也當真怔了怔,想了一會才生怯怯地道:「那一定、一定是上次的天麻龜板鹿茸湯太苦了,望皇上息怒...」他能讓皇衛斬首抄家的帳其實多著了。身為太醫,處理了後宮中多少不光彩的事,光是認了一件半件也會害徹崔家上下,只是每一件都於心無愧,他當然選擇不說。回身打開燉品,一陣香甜撲鼻。
「這回是冰糖川貝燉蜜梨,清潤補肺,加了一點點叫伏特加的酒,喝著人就暖和了。可惜沒了天山雪蓮,不然功效豈止百倍。皇上乘熱喝吧。」
「你還記得你的天山雪蓮,哼。」接過人遞過來的盅,淺嘗輒止,「還有呢?」一副質問的語氣,「想來御醫在宮中行走,必豔福不淺。老實招來,我不罰你,否則、崔老夫人最近過得可好?」微笑,如沐春風般。
「雪蓮自是皇上的,哪時輪得到是晚亭的天山雪蓮了?」不禁啞笑,此時不便逞嘴上威風,特別在人問起家母之時。
──這男人萬萬惹不得,但好在他也絕非蠻不講理。
「後宮三千,豔色無邊,也全是皇上的福。只望皇上在外奔走時偶爾也記起宮中那些福份,可別讓佳人的青春年華徒餘空虛...」坦白說,要是這男人能偶爾意思意思應酬一下那些女子,自己自不用夾在中間做那點陰損之事。在這份上還真有點怨懟。「不說遠的,就說日前。鵑小主似是因為得不到皇上親近而害病了,這病啊,晚亭只能看著乾急,天下間就得皇上能治了。」
「敢情是御醫也想治治?」淺笑,看著人挑眉,「這個人有個人的命,御醫想嚐便可直說,還是太醫院的差事真的讓崔御醫閒到可以管到我的頭上來了。」瞇起眼眸,隱然的殺意浮現,他雖知道不可隨意動此人,好歹是個醫生,留著可有多用途,心裡頭卻還是想給人個教訓,「來啊,將御醫拿下。」
這話分解下來便開始明白主子在吃什麼乾醋,但還沒法出口回駁,便被侍衛從兩旁捉住。心叫不妙,首先還不是想到抄家殺頭,而是想到老爹拿出祖訓嘮叨他三天三夜那慘況。
「晚亭管的是後宮各人的身心安泰。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而這片土地上所有人事物都屬於皇上的,皇上您又何必...」大嘆一聲,他一臉委屈地說:「眾所周知晚亭喜用西洋的聽診器,雙手長年戴著皮手套,看病就真真只是用看的,敢情陳老太醫碰過的小手比我更多呢...」
「喔,這就會比較了?」瞇眸,「不錯啊,御醫很會說話。看病真的只是用看看的,那麼我怎麼見你離開客棧那日,拉起老闆的手便是親吻,若不是在我面前,太醫是否已經將人吃乾抹淨,恐怕連皮都不剩了?嗯?」挑眉,沉聲。「拉下去,重責三十,狠狠的打。」
聽著人一口氣吐出那口酸醋,先是一愣,再來是忍不住連聲朗笑起來。
「What a bloody misunderstanding! So you thought...哈、哈...皇上,不是那樣...全是誤會啊...那個,我親吻燁公子的手背...那是...那是英格列的貴族禮儀啊!」
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是好不容易笑意才緩了下來,如是說:「皇上若不信,大可找人搜我家的房間,我的櫃裡放了一個泊來的金罐子,上面雕刻的正是騎士親吻女王的手背的圖畫...喔,求聖上開恩,罐子就別打開了...」
「燁公子,燁公子,瞧你叫得多親密,他的名豈是你可隨便叫?」更加深沉的臉色,喝斥著衛兵,「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動手!」衛兵們只道皇上生氣了,卻不知為何,然皇上今日處置的是太醫,那平日無論大病小病皆會救治大夥的崔太醫,想幫忙求情,卻沒人敢開口。
「我的萬歲爺啊,我不喊燁公子,難不成、難不成喊他皇后娘娘?」
冤啊,他崔晚亭要是被這飛醋害得枉死,恐怕是落到黃泉也死不暝目了。倒是激動起來眼圈一紅,倒顯得委屈。
「那皇上倒得告訴晚亭,我該如何稱呼皇上的愛人?是燁小主、娘娘殿下、天地母、還是千歲大人?唉,晚亭就一無用郎中,身無半點功力,受那三十杖打恐怕小命都不保了。皇上你倒說啊,好待小的下到黃泉,見了閻王爺也有個交待啊。」句末一聲長嘆,好大的冤情。
「喔,你這提議倒真是不錯,」只可惜他那少年並不愛這些功名受祿,他愛著他,便是莫奈他何,而更多的是不忍他捲入這複雜的宮廷鬥爭當中,日子一久便也由著他了。「那麼就太醫認為該如何稱呼呢?」將問題拋回給人,便是有意刁難,不怒反笑的語氣,即便因為人的說辭已經打算放過人,他卻樂得看人窮緊張。
他現在的面色應該不太好看,幾近扭盡六壬,也不知該如何討好這男人。絕不能忽悠對應,絞盡腦汁,便如是給了個不卑不亢的答案:「His Only Highness...?包攬了唯一、獨特、高貴的意義,下次再見到凌老闆,就會如是稱呼他...如此低調卻又能彰顯其貴為皇室重要人員的稱謂,皇上說可好...?」
心裡想著崔家上下上至七旬老父下至三歲小姪連同桂花湯圓足足五十八個頭,萬萬不能再得失此人。可以的話他根本不該再見凌燁,至少是在皇上知道的情況下。
「唉呀,這也不對、那也不對,晚亭讀書少又少讀書,胸無半點墨水,區區小腦袋哪猜得透聖上心意。再過些日子就是新春了,皇上就算是行行好,開恩饒過晚亭吧!家父已是七旬老人,過一年是一年;剛好二嫂也快要生了,就這個把月的時間,至少讓晚亭看看初生的姪兒吧...還有桂花湯圓,唉,桂花湯圓呀...那小傢伙每一個半時辰就得餵一次,晚亭不在的話鐵定要餓死牠了...皇上開恩呀...」
說得繪聲繪影,旁邊侍衛們也聽得感動起來,一時分神,讓他一掙便掙開,忙拜伏在地,一哭二鬧就差沒上吊。
「罷了,你下去吧。」突然感到無趣了的神情,意興闌珊的一擺手便讓侍衛退下,「記住,若有下次,我絕不輕饒。」
「啊,謝主隆恩!」手袖於臉上一抹,他那哭喪的表情還哪見蹤影,重拾嬉皮笑臉,敢情比那變面把戲還快。心裡想著大街那說書的果然值得打賞,自己那幾招也不過從那邊偷師回來。站起拍拍身上灰塵,欠身拜別。「那晚亭先下去忙了,記緊乘熱喝了燉品。至於鵑小主⋯依皇上看⋯」得些好意需回手,他也不便再踩皇帝的尾巴,於是話留著懸念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