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每年新春在深宮裡也不會寂寞，事因皇上特准平民進宮同樂，一時聲色犬馬，舞伎樂伶，好不喜慶。即使不特別愛熱鬧，也該當前去，沾點瑞氣。

新年初春，家家戶戶熱鬧繁雜，街上紅彩結起，彷彿一片火紅。
或許是如此節慶的因素，若使己身著平時的服飾走在大街上也不顯眼。
提著雕花的木製提盒，用了些蘇四爺的寵愛與當今聖上讓花旦唱戲等緣故，在這時節才得以進宮。

藏在衣袖中比指頭還細的短笛被取出，放在唇邊深呼吸一口氣吹出。
短而急的促音，尖而細近乎要人聽不見。但卻使樹上的鶯鳥紛紛展翅飛起回避。
巨大的鼓翅聲，所掀起的暴風。飽滿的黑色羽翼，淺黃的眼眸利如劍，墨鷹飛到自己面前。
「走吧！」因為那人身上的特殊氣味還有那毛兔的味道，要找，很容易。

到了小巷偏僻的小屋，還燃著白煙。
帶著異常喜悅的笑容，裝扮華麗豔紅，直接推門進去。

大年初一，煮了碗冰糖紅棗茶來佐御膳房送來的炸油角，一邊給兔子餵藥。小傢伙越來越不聽話，抓在懷中餵了好半天才喝下半個小碗的藥。也罷，新春喜慶，老是要小傢伙服毒也不是個事，就從茶裡夾了一顆甜棗，放涼了才遞到兔子嘴邊，看牠吃得滋味。
這時門啟了，還以為是小醫士們前來賀喜，沒想到竟是那人。
「蘼宴，怎麼是你？」先喜而後笑意緩去，他忙放下兔子，上前疑道：「新春時節，也被權貴點名進宮了？」

「新春是不上工的！但有人花了大筆的銀子要我來陪君上過春節。」因為寒冷，硬是不客氣的直接擠進門，也撐起了屋裡的小窗，讓那隻黑羽的鷹鳥飛進，這是自己第一次讓他看見。
不意外，聽到角落有細碎聲響，胖兔子在找地方躲避。

「那可真的──欸！怎麼這麼大的鷹──」看見巨鷹登堂入室，不知何故，也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鷹在此咫尺距離，還來不及驚詫，就聽見桂花湯圓拼命竄逃，連忙護在兔子跟前，擋住趨近的大鷹。
「不，不能吃喔！桂花湯圓有毒...渾身都是毒...！蘼宴，快把門打開...怎麼無端會有鷹飛進來呢...」

「嗯？是他帶我來找你的。」不在意細織華紋的布料被鷹抓刮破，伸出胳膊讓鷹停在自己的手臂上，任由自己伸手順他胸前的豐羽。
「有毒？」眨著眼，有些困惑看人，不懂那隻胖白毛兔哪裡會有毒。

「啊？牠帶你來？」看一人一鷹態度親暱，自然理清了那關係。只是懷中白兔不懂，還窩在自己這一直餵牠吃毒的主子懷中顫抖不已，一時認賊作父，都不知哪人才要想牠死。
「桂花湯圓...在為晚亭試藥。」沒解釋太多，只是繼續安撫著兔子，又問起：「所以蘼宴今兒有事在身？不然該當帶你逛逛御園，那處可熱鬧了。」

或許是因為方才使用了難得的敬語，所以人一時未聽清楚自己的意思。
輕揮了手讓鷹飛離自己的手臂，上前踩著步伐，刻意靠近於極近的距離與人相視。
「有人花了錢，要我今日來陪伴你。約是要去哪，要做什麼都看您高興了。」塗抹了胭脂的妝容頗為精緻，但卻使人有幾分的距離感，綻放出的笑容也彷彿隔層了薄紗。

「嗯？」還以為這幾天為了準時餵食桂花湯圓而睡眠不足，聽錯了話。抬頭就見那張絕豔的臉靠得極近，簡直要碰到自己鼻尖。
「花魁大人笑話了...是誰有這閒錢呀，晚亭可不記得太醫院有這新春福利...」笑著迴避過近的距離，抽身把兔子放回籠裡，去給人倒了杯紅棗茶。「還是說，晚亭還在夢中？」

「對呀，是誰呢？」與人別過的臉龐，臉上複雜的神情不被人看見。
眨眼間又恢復原本的神采，將手上的提盒放在桌面上，笑著說：「帶了些紅豆年糕，要食嗎？」
擅自坐了下來，人背對自己的後頸那截就這樣直直露在自己面前，如果只要，紮上一針……
一切都會很輕易的，加上人現在的倦意，他根本無法反抗自己，可以……

「也是，沒老爹責訓的大年初一，感覺還真有點不踏實...」自顧自地說著，端著暖和的紅棗茶回來送到人手上，就看見桌上一精緻小盒裡的紅豆年糕。
「啊，年糕年高好意頭。晚亭還沒吃早點，不客氣了。」
取過箸子夾起就吃，大口咬下半塊，食相跟孩童相差不遠。年糕軟糯，裡頭的紅豆香甜帶咬勁，口味怡人。

「別噎死了，我承擔不起。」雙手捧著熱茶，小口小口怕燙的喝著，這時才注意起那團毛球，顏色不對，與自己記憶中完全不同：「兔子，不同隻？」
說出了口，也察覺這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也不等人回應，就繼續說道：「御醫讓兔子食藥的原因是為何？或是道，似乎以毒為眾？」
那麼的藥，是要毒死誰？

「吶...上回那粉毛的桂花湯圓...所用的藥還是有點猛...所以...」那兔子的骨肉早長埋土裡，壽命還不過幾個月。這話題不適合新春，可是這人實在靈慧，在宮裡試藥多時，會問這問題的還真只有他。
「毒與藥原是一體兩面，份量對的，即使是砒霜，也是藥；份量不對，即使是名蔘，也能是毒。桂花湯圓試的是一些新調配的藥。可能救人，也可能害人。至於這回...」

這回確不是直接試藥，而是讓毒融入血中，再以血入藥...如是一個輪轉，即使是竹桃等毒物，也能重生成良藥。到底只能淡淡一笑：「...這實在不是討喜的話題。不如說這年糕吧，看來醉若樓出品似乎有所進步了。」

「我去外頭買的，樓前面的那條小巷右轉進去的死胡同，有一家小店。」繼續喝著茶，並未食用糕餅半點，平靜的看人吃著。
「我以為御醫會是更加，更加能為了目的而努力的人。兔子又不會說話，為何不用人？」不知何時，角落的兔子跳了出來，聞到氣味，一蹦一跳的接近。

「原來是這樣。照這樣說醉若樓的水準恐怕依舊。無礙，有你們兩個頭牌花魁便繼續客似雲來。」
糕點吃罷，喝著紅棗茶順喉。聽著對方提起試藥人等事，不禁竊笑：「確是。比起不會說話，兔與人的體質也相差甚多，而且，有些試驗，還實在只能在活人身上做...」又沉吟去了，最終還是一笑置之：「那種事，在新春實不宜多提。晚亭已不是少年郎，安份守己，過一年是一年吧。」

臉上突然漾著異樣的笑容，開口道：「御醫，你這邊最毒的毒藥是什麼？我相當的好奇，可否讓我看看。」
或許，也有可能……
懷抱著那樣的情感，因為不曾，所以認為有趣，又想到了初夢，將一切揉和，對自己來說是種賭注，所以整個墬入了。

沒有最毒的藥，只有最毒的配合。草藥與草藥之間的配合，藥與體質的配合。不過如果真的要說的話...
「...山奈...」
...Cyanide...
只陷沉思半瞬，隨即搖了搖頭，展起淡淡笑容，大口喝下紅棗茶。

「你還沒說到底是誰僱你。是太醫院裡那幫想作弄我的小鬼？還是那個老是想我給他調配春藥的曹大人？唉，不管是誰，這人情我都還不起呀。」借故轉話題去了。山奈那種東西實不適宜在新春提起。想起過往在實驗室裡被山奈殺死的個體，實在有些不寒而慄。

「山奈？」沒聽過歪過頭認真思考。倚靠在桌邊，認真打量一件事，如果是自己，吃了那個叫山奈的毒……
會死嗎？
話題被硬是轉移，喝著茶看對方，輕笑著：「不能說，對方要你自己想。」
就是清楚的知道，對方猜不到，所以自己才來。

「如果人家送來，不吃就當一個幫僕吧，看你還在忙。」打雜什麼的，自己還是會做的，沒人是一生來就是高高在上的花魁。

「才不，都新春了，還苦苦幹活是要討個什麼意頭呀。晚亭今兒除了吃喝玩樂，什麼都不幹。花魁大人賞個面，咱們逛園去吧。」
反正那人送得起這禮，自己便是受得起有餘，稍為整裝，披上閒日才穿的便服去。桂花湯圓似也沾了喜氣，四處亂爬，特別活潑。將小傢伙抱了起來放回籠中，細意叮嚀：「乖乖等我回來餵你吃飯呵。」

「不先餵飽他嗎？」看著活潑的毛團，跟著蹲下查看詢問，接著站起身，走到窗邊向外查看，雖然這邊有些偏僻，但過節熱鬧的氛圍仍是感覺的到。
「御醫，你有其他的服飾嗎？一般的。」聲音有些小，有種對方沒聽見也就算了的打算，不知道為什麼，想換下這過於浮誇精緻的華麗服飾。

「餵了。小傢伙肚子不大，吃不下太多。」雖然事實是毒量得斟酌餵入，但說了出來就變成這樣的解釋了。回頭環看一身華衣的佳人，瞇眼輕笑：「怎得，晚亭這處就有那點粗衣。而且我肩膀比你寬，恐怕不稱身。花魁大人是有何打算？」

「沒有其餘醫士預備的衣物嗎？」聽到人道，難得皺起眉頭開口詢問。
似乎是突然想到一些可能會出現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最好更衣一下是好。
露出些困擾的表情，打量人身上的，什麼也沒說就開始扯開人的腰帶一件一件不客氣的扒下。

「醫士制服都是粗衣麻布，你──等一下！」
沒想到人就這樣在自己眼前寬衣解帶，一時有些嚇到。連忙轉過身去翻找一輪，終在雜物中找出之前代自己照顧桂花湯圓的小醫士在這裡過夜時留下的替換衣物。回身過去給人套上，算不上精工的厚棉布搭在這粉雕玉砌的人兒身上，也當堂像升了等。首次見到人穿上簡便清素的衣物，再給人套上太醫院醫士配給的棕色布帽子，著實有些兒不習慣。

穿上輕便許多的服飾也不覺得不妥。將頭上的金冠珊瑚髮簪一一取下，還有手上的玉鐲金環也都拿下。
散落到腰際的長髮，被人塞進帽裡，這樣的裝扮也感到有趣。跟人要盆水將臉上哪些嫣紅與紅唇給洗滌，整張素臉無原先的妖艷，卻為清新可人與實際年齡相符。
與原先的模樣形象截然不同，卻也是另一番風情。

「記得你上次臥病在床，還一副濃妝艷抹。何曾想過會在此等喜慶日子見到你的素顏。」還是鉛華盡洗後才看出對方的男兒相，一雙眉英氣斜飛，頗是俊朗。
「還好女眷留在後宮，不然一顆顆芳心都要被你這皮相偷去了。」輕點對方鼻尖，帶著人走出門，向遠處的戲鼓聲前去。

「於怎樣的地方就該怎麼的裝扮，不是？而現是過年，輕鬆些也好。」不甚理會對方帶些調侃的話語，整理好身上的裝扮，做為醫士好像真的是那麼一回事。
踏著步伐跟在人身上，神色自然的一同走出這個小屋，無人會認出自己是誰。

「於什麼地方是什麼身份，那敢情好。在太醫院裡、不，在宮裡的醫士們都喚我Doctor，唸一次來聽聽？」本來就沒什麼架子，逗著這位在醉若樓呼風喚雨的頭牌，倒覺有意思。「唸得好的話，我請你吃冰糖葫蘆。」

扭著眉頭，露出狐疑的表情看人，彷彿試著要發出人口中的那個像咒語般的詞語，但卻無法，只有細細的氣音也不穩。
抿著嘴，如同往常的傲慢神情，仰起首說道：「冰糖葫蘆什麼的，我也可以請你吃，不用你請我。」
變相的轉移自己無法達成人要求的難堪。

「Doctor...Doc...tor...」細心糾正著那人，看他粉嫩唇瓣一張一閉，實在賞心樂事。即使是那翹首傲然的模樣，也可人非常。
「不用我請嗎？以前在英格列，小孩們最喜歡多克托請他們吃糖果了。蘼宴，再試試看...」

眉頭深鎖著，不想在他面前有出糗等愚蠢表現。
「我！」想反駁什麼，但一時之刻也說不出口。
走在小巷裡，毫無人煙，趁人一時不察，將他狠狠壓在牆邊，強勢的深吻著，不容被拒絕的絕對，掠奪著對方的呼吸，交換彼此溫熱的鼻息。

不知那人是惱羞成怒還是什麼，從沒想及他會突然親吻自己。雙唇壓到自己嘴上，當中狠勁完全不像這纖細的人會給予的，他幾乎感到自己像獵鷹口中的一塊肉。
但當然他並不會任人魚肉。捧起對方的臉，舌頭闖進他口腔中，相互交纏，好歹把失地收復。
「...三千兩白銀...」
在間隙中他不禁輕笑，還記得當天敲他的竹槓。「那位派你來款待晚亭的大人，也有把這項服務包含在金額裡了嗎？」

雙手攥緊人的衣襟，極近的距離與人相視從人眼中看到自己的倒映，有些狂妄有幾分混亂，不像平時的自己。
「這樣的話，哈……可不只值三千兩百銀。」或許是有些情慾被勾起，但眼尖的注意到遠處有名宮女走著小碎步靠近，估計不久後就會看到兩人在這鬢角廝磨。
「包囉，什麼樣哪樣的服務都包了，不足的也可以事後請款。」鬆開手幫人整整那被自己抓縐的衣襟，笑得燦爛說道。

酥軟的唇甫一離開，便有宮女向這邊走近，平日明明是那放肆的德性，如今卻作賊心虛，連忙走開數步。
「百物騰貴，花魁大人也起價了。」以手背抹了抹嘴，他生硬一笑：「這下晚亭可真害怕了。到底是哪位大人如何款待，到底是想讓晚亭賣個什麼樣的人情？是把活人殺死，還是把死人救活？」

「在這種時候稱呼我為花魁可不好吧。」自己穿著宮內醫士的服飾，跟在人身後的話就像及了在宮中的人。
「至於要欠上多大的人情或是什麼，那可不是我要去承擔的。」看到人與自己拉開的距離，刻意又是走上前，與人貼的極近顯得曖昧。
「誒，御醫你相信下蠱這事嗎？」壓低的嗓音，彷彿呢喃著情話卻說出截然不同的詞句。

「你不也不喚我作Doctor，我為何要直呼你蘼宴？」故意對著幹，像小孩那樣耍性子。「不喚我作Doctor，難道你這小小醫士要直呼本太醫作Walter？」那是自己在英格列時所用的洋名。維特，取晚亭之諧音。
轉兩個小巷已入大街，人群佔多，傳來了吵耳的鑼鼓聲。那人說起蠱的事，也當是笑話般聽：「那些養蟲子的詭術？晚亭素有所聞，但太不相信。所見即所信，除非讓我親眼見識吧。」

「聽不懂啦！」被那些因為像咒語的東西搞得混亂，更別說是念出來。與人僵持不下，
彼此就站在那裡，誰也不動。
「搭……搭忒。」小聲的讓人幾乎聽不見，紅著臉突然快步往人群那走，連自己方才所提關於下蠱的問題，也不繼續談論了。

「呵，不錯...總算是好的開始。」首先是Doctor，然後是How do you do、Farewell...真想教他更多的生詞，看他這可人的窘態。提步追在後面，心情實在愉快。
「等等啊，蘼宴...人多，別走丟了...」快步上前拉著他衣角，人流擁擠，若抓晚了一刻，便要被人流沖散了。

感覺丟臉想加快步伐，卻被人拉住了衣角而停下，轉過頭露出不耐的神情說：「冰糖葫蘆呢？不是說要買來給我吃的。」
在混亂的人潮之中，兩人被推擠著，但也沒人在意，就像普通的人一般被擠在熱鬧繁華的慶典之中。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般的醫士那就好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是是，這就去買給你。」享受著被撒嬌的片刻，為免被沖散，乾脆拉著人的手，湧入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