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埃及的法耶茲教父一家捎來問候與一如往常能夠使用數週的調理用魔藥、與亞奎拉情同手足的哈里希亦替亞奎拉寄來日常書寫用的莎草紙與製法較為普遍簡單的牛皮紙等。身在同一城市的法耶茲也替他一同攜來父母親的問候,內容多半不脫少年日常書信的答覆與建議,出身霍格華茲的母親偶爾也條列幾本讀物給少年,並針對較不熟稔的科目進行書信指導。
博物學家瑪格.蒙泰涅總在信中如此結語:你必須小心翼翼、勤加努力,才能看起來毫不費力。繁星賜福與你,叫那黑影不能傷你。
亞奎拉看著母親娟秀的字跡針對他所提出的問題分別回應,以斯賓賽書寫體寫下他朋友的名字:蘭斯.漢森、艾洛迪婭.莫拉瑞斯、諾卡.格林、浅見清紀、……要對他們更好,但千萬別給他們添太多麻煩;即使貓咪不見了,也要盡可能地穩定心緒,別成為一個被負面所綑綁的人,別讓「那個東西」太早奪走。並且耳提面命:等你年紀稍長,能夠承擔可能提前的離別,再告訴他們真相,別讓他們太擔心,照顧好自己,別再不吃不喝。
週三與赫夫帕夫合開的魔藥學課程已經告終,與友人道別後亞奎拉獨自來到聚離魔藥學教室和餐廳都不遠的廣場。空中仍飄著細碎白雪,但在院袍底下多穿了一件施有恆溫咒羊毛外套的亞奎拉一如夏日與秋季,來到附近的樹下。
他想再多看幾次信件,而且哈里希還寄了以前在埃及的相簿給他。他們小時候的身影、還是幼貓的佩波尼、炸了廚房的母親……他在樹下小心翼翼地打開相簿,看見上頭的便箋才想起屬於他的大日子即將到來。
「啊。都忘記了……」亞奎拉喃喃自語,看著兄弟開朗活躍的笑臉。便箋上畫了個大大的笑臉:我也要去埃及魔法學校啦!入學以後就不能幫你跑跑腿了不過你可以請老哥幫忙!提前跟你說,生日快樂!
週三的魔藥學結束,離晚餐還有些時間,清紀到貓頭鷹塔找過咪嗚後,踏著雪在校園內閒晃。他還不想回到交誼廳去,最近太常窩在沙發裡,他都覺得自己要發黴了。
轉到離餐廳不遠的廣場,他看見才剛分開不久的好友坐在外頭。清紀走上前去:「這麼冷,怎麼會坐在這裡?」
他記得亞奎拉總是圍著圍巾,舞會上碰觸到的手掌比起自己也冰冷上許多。
「啊!浅見。午安。」重讀母親的信時正寫到『因為是小老鷹的朋友,所以送給他老鷹毛筆。』的時候,信中提及的人就出現了——亞奎拉倏地將信紙摺起來,未經同意就將自己與對方的相處情況報告給母親,而當事人的及時出現使他多少有些心虛。
「我的外套有恆溫咒。而且…沒有人的地方比較……」亞奎拉拿起手上厚厚的一疊信與相簿,「呃…我喜歡在沒有人的地方看信。」佩波尼在亞奎拉抬手時從嚴實裹緊的外袍中摔了出來。「…貓不是人。」他連忙補充。
因為亞奎拉快速將信紙折起的關係,清紀並沒有再移動腳步,只是站在離他兩步遠的距離。說話的同時悄悄偷瞄著佩波尼,他到現在還是很希望自己可以擁有一隻貓。
「是家裡寄來的信嗎?」前兩天他也剛收到家裡寄來的包裹,除了信以外,還塞了日常用品和一盒母親手作的巧克力。
「啊、」清紀伸手到長袍內袋裡,掏出用魔法紙袋分裝出來的巧克力:「要吃一些看看嗎?媽媽作的,裡面好像是榛果醬。」
亞奎拉乾笑兩聲點頭,將信紙摺了起來收回口袋,相簿與妥善裝在絨布袋裡的魔藥則是拿在手上。拍了拍自己和貓咪身上的覆雪,亞奎拉站起來與清紀平視、雖然不嗜甜卻也從對方手中拿取一顆丟進嘴裡:「唔,好甜,謝謝--噢,」男孩有些口齒不清地向對方道謝,突然拿起相簿翻開幾頁指給清紀,為了交談又把巧克力推向齒列旁,臉頰一側突然股了起來。
「上次說,我的媽媽…」照片中是個灰金髮的女子,手拿著鍋鏟,背後的廚房焦黑冒煙。「嗯,是這樣…」
--原來就是她和亞奎拉一起做出那麼好用的羽毛筆。
他原本想從照片上的女子找出一些和亞奎拉相似的地方,不過除了那一頭灰金色的頭髮以外,最快奪走他目光的是那一片狼藉的廚房。
廚藝還真的和亞奎拉當初說的一樣啊。
仔細一看,女子的臉孔跟亞奎拉十分神似。他抬眼看了看亞奎拉,又看了看照片裡的女子:「你們好像哦!」
清紀抬起頭來的時候亞奎拉快速地用雙手掩嘴。
巧克力對亞奎拉而言有點大顆,沒注意到就匆匆塞進嘴巴,後果就是一側臉頰像金魚一樣——還塞不回來。
「唔嗯嗯!」被說和母親相像並不少見,但喜愛家人的男孩總會為了這些小事開心。只是嘴巴裡的慘況實在太丟臉了,太大顆咬不下去擠在牙齒外面--他怎麼好意思說!捂著大半張臉向清紀連連點頭。
他眨眨眼看著似乎正在跟口中巧克力搏鬥的亞奎拉,頓了兩秒,才吃吃笑了起來。「幸好巧克力融的很快。」
母親作的巧克力幾乎都是這個大小,而且裡頭一定塞了內餡。除了和今年一樣的榛果醬,往年他曾經吃過各種果醬與酒類的口味,每一種他都非常喜歡。可惜母親的巧克力只有在二月才能吃到。
「它有點大,爸爸每次吃到都會說『妳的愛也太大顆了』,不過聽說還有更大的。」清紀用兩只手掌比出茶盤的大小,和亞奎拉說明「更大的巧克力」到底有多大。
股著嘴巴聽清紀說話,亞奎拉點點頭。
看見清紀比手劃腳,亞奎拉眨眨眼表示驚嘆,旋即又將相簿翻了幾頁,指了指他和另一個埃及男孩拿著比他們的臉還大上許多的埃及大餅、再指了指巧克力,然後股著嘴、眼中笑意閃現。
「這是哪裡的食物?好大哦!」清紀不可思議地將臉又湊近照片一些,像是要證實自己並沒有看錯:「應該不是歐洲……?」
照片裡的背景和那名拿著大餅的男孩看起來並沒有歐洲的氣息,但是又和他所認識的故鄉亞洲不太一樣。或許是比較左邊一點的亞洲,但是他不太確定。
「你以前住在這裡嗎?」裡頭的亞奎拉和男孩,感覺不是在旅途中相遇而合照,應該是已經相識許久,這讓清紀有些好奇。
囫圇吞下巧克力,他向清紀點頭。「不是歐洲,是非洲北部,埃及。我的爸爸媽媽在那裏工作……」亞奎拉像是想起了什麼睜大眼睛--隨即眨眨眼,彎腰一把抱起在腳邊打盹的貓咪到清紀眼前。「浅見你好像很喜歡貓。佩波尼也是在埃及撿到的,教父幫她取名字,是天國的意思……啊,好像跟你說過了。」無奈被抱起的暹羅貓眨著湖水藍的眼睛盯著清紀瞧。
亞奎拉看見清紀的臉孔都亮了起來。
「呃……浅見要抱她嗎?相簿給我拿就好……」
「好啊!當然要!」
他要將相簿闔上時,瞄見了夾在第一頁的便箋。
「咦、你的生日快到了嗎?」
清紀將手上的相本遞回給亞奎拉,同時接過佩波尼,將牠抱往懷裡。
雖然和亞奎拉說話,但他難得的並沒有將眼睛放在對方身上,而是專注看著那隻被他摟在懷裡搔著下巴的暹羅貓。他感覺到了貓咪打呼嚕的震動,又把手指移到牠黑色的耳朵上,輕撓尖端的細毛,而那只耳朵就這樣動了兩下。
「啊。嗯,對,下禮拜吧。」亞奎拉聳聳肩,將相簿與書信夾在一起。
啊,佩波尼這傢伙。「淺見很喜歡貓咪?」
亞奎拉和清紀邊交談邊自廣場走進長廊躲避隨著日落漸大的風雪,交談暫歇使貓咪呼嚕聲特別鮮明。
「她好像很喜歡你。」
「真的嗎?佩波尼。」聽見亞奎拉說佩波尼似乎很喜歡自己,他像是在對貓說話那樣,看著牠的藍眼睛。
「下禮拜?……唔、確切來說是幾號?」
他問完問題的時候抬眼看了亞奎拉,但很快又將注意力轉回佩波尼身上。
「嗯……我很喜歡貓,不過大部分的貓都不喜歡接近我,不曉得為什麼。」他想起家裡母親的貓、舅舅戀人的貓,還有那些在學校偶然碰上的貓,常常都離他離得遠遠的,可是其他人就可以很輕鬆地接近牠們。
佩波尼對著清紀打呵欠,噴他一臉氣。
「二十八。」亞奎拉快速的帶過,又轉兒談貓。「真的嗎?佩波尼應該不會。我和哈里希撿到她和她的姐妹的時候她就很黏了,教父說她跟我很像才把她送給我……淺見要是喜歡可以來找她玩。學校似乎不能養兩隻貓。」
是二月的最後一天。
啊……不過,已經來不及讓咪嗚往返學校和家裡替亞奎拉準備禮物了。只好就手邊有的東西挑出一樣來,或是……
思考的途中,他搔著佩波尼的手停了下來。當他發現貓呼嚕的響聲停了,才又開始緩緩地順著佩波尼下巴的細毛撫弄。
「你也像佩波尼一樣喜歡跟著誰嗎?」清紀笑了,因為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的經驗,總是一個人獨自完成許多事情。
「呃,跟著誰?」聞言,亞奎拉歪頭思考。「等等,我想想……」歪另一邊思考好半晌,「我不知道。喜歡跟著誰應該……沒有?我很喜歡和爸爸媽媽待在一起,這樣算嗎?我只有待在旁邊,沒有吵他們工作。」連自己都不確定地將問題交還對方,亞奎拉一邊暗暗思考著自己有沒有不小心造成了誰的麻煩。
「因為你的教父說你和佩波尼很像,所以我才想,是不是你也喜歡跟著誰。」亞奎拉歪頭思索的模樣,讓清紀想是不是自己誤會了,又多加上了解釋。
「我和爸媽很少在一起,他們都得出門到某個地方工作,只有晚上才會見到他們。好羨慕你可以待在爸媽身邊哦!一定比較不那麼無聊吧。」清紀調皮地撥著佩波尼的鬍鬚,讓牠打了個噴嚏,「佩波尼也一直都跟著你嗎?」
「--啊,原來如此。」
男孩點頭,「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住在工作的地方,不過他們也很忙…噢,所以浅見你才會看起來很成熟吧,教父說現在的小孩子因為父母都在工作,常常都很老成。」看著佩波尼打噴嚏,再後來亞奎拉暗笑清紀的舉動,想著才剛說完覺得他很成熟呢。
「佩波尼嗎?」亞奎拉伸手捏捏貓咪伸過來的掌,「我們是六歲撿到她的,所以應該是六歲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一起了。」雖然之後分離了一段時間,也讓佩波尼生氣了好一陣子--他沒辦法說。
「嗯?會嗎?」聽見亞奎拉說自己成熟,不禁有趣地抬眼看他:「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旋即清紀又將目光移到亞奎拉的手上,看他捏著佩波尼的腳掌。不知怎麼的,清紀突然想起萬聖節前夕發生的事件。
佩波尼失蹤的時候,亞奎拉一定很著急吧。不曉得那時候的亞奎拉過得怎麼樣。
他在十月還不認識亞奎拉,之後也沒從其他人口中知道亞奎拉病倒的事情,現在的他則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想知道卻又害怕得不敢開口,只好任著話題停在自己成不成熟。
--答案其實是一點也不吧。
他出神地看著佩波尼伸出貓爪和亞奎拉玩耍的模樣。
「呃……」亞奎拉乾笑一聲,「像是舞會的時候你一點都不緊張。」感受到探詢的眼光,他沒敢將眼目從佩波尼身上抽離,一面對面就會想起舞會時的緊張與尷尬、以及再後來他看見的身影、等他冷靜心緒後回到會場發現他們在跳舞。如果不趕快轉移話題的話就會忍不住生他的氣吧--亞奎拉懊惱地想--怎麼就用聖誕舞會來回答呢!
「還有佩波尼…我覺得她總是比較喜歡大人,平常都黏著我爸爸,雖然我也在旁邊。」亞奎拉自顧自說著,自顧自點點頭。
「總之,應該就是讓人信賴的感覺?」亞奎拉也不知道該怎麼停止與轉移話題,只好胡亂將自己的觀察說了一通,有些尷尬地抽回手搔搔,被髮尾勾的發癢的後頸。
「啊,居然睡著了……」佩波尼被兩人伺候地相當舒心,就這麼在清紀的懷裡睡翻過去。這下可尷尬,亞奎拉更不知道該怎麼把佩波尼帶走逃離現場了。
「信賴……嗎……?」已經做好了和亞奎拉對上眼的心理準備,他鼓起勇氣抬起頭,卻只看見亞奎拉因低頭而被灰金色瀏海遮住的臉。
「可是、」清紀沒有將眼神收回,只是一個勁地盯著他的前髮,「可是我……呃、你覺得冷漠的人也值得信賴嗎?」
話語卡在喉嚨好一陣子,才順利將它們擠出。
清紀想起了在聖誕節前夕和蘭斯那段漫長的對話,那時候的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了什麼絕對可以照著內心的想法走,可是現在怎麼又困惑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是什麼碰撞在一起了。
--那是--
「……冷漠?」亞奎拉抬頭,目光正巧對上清紀的。
……淺見的眼睛是棕色的嗎?亞奎拉眨了眨眼,將思緒拉回問題,目光雖仍定睛於對方因光線而變色的綠眼,卻像是穿透而去般出神思索。
安靜,片刻卻冗長的安靜。
「我不知道。」他回答。亞奎拉斂下眸,又抬起來,這次是專注的看進那雙眼睛了--啊,光照進來了。是綠色的。
「我不知道浅見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淺見你很冷漠嗎?可是,我不覺得。」眼前的友人似乎正在為什麼困惑的樣子,亞奎拉無從理解,冷漠對他而言是具有一定重量的詞彙,而他從清紀身上不曾感受過這個。
詞窮地搔搔臉頰,亞奎拉接下去說:「如果你很冷漠的話……佩波尼不會喜歡你的。呃,浅見如果被誰說過很冷漠的話…呃,那個,你不要難過,」男孩不擅長安慰他人,實際上他也不清楚眼前的友人究竟是怎麼了,只覺得對方好像很苦惱。然而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胡亂說了一通:「你不冷漠,不要相信他。嗯。」
清紀看著亞奎拉的眼睛,心裡難受得想掉眼淚。他覺得自己好像欺騙了亞奎拉,可是亞奎拉卻拼命地想要安慰自己。
「但是我……不太為了朋友的事情打抱不平。」
他凝視著亞奎拉望過來的雙眼,忍著不去把視線轉開。
「像是,如果蒙泰涅你跟誰吵架了,我覺得你們兩邊都很有道理的話,我就沒有辦法說出你想要聽的話。」
他還是沒能直接說起萬聖節的事情,就只是用這種極為模糊的方式意有所指。他心裡害怕著亞奎拉知道這些以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會討厭我,然後慢慢地不再和我說話嗎?
「一般來說……我應該要支持你吧?可是我做不到。」
手心上都是佩波尼的體溫,暖暖的,還可以感覺得到牠的呼吸起伏,可是他卻覺得手指頭冷得發僵。
「成熟的大人,在這種時候一定會對你笑,然後說是那個傢伙不好,沒關係吧……」
可是我卻固執得連這點善意都不肯給。
「有人吵架了嗎?」亞奎拉還是沒有意會過來,還以為是清紀的朋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跟哈里希吵架都被媽媽罵,說我都不忍讓。媽媽還是很溫柔啊。」
亞奎拉聳聳肩,「雖然有時候我還是會很生氣媽媽不支持我……不過之後就不會了,哈里希也不是故意害我摔倒。」
「冷漠應該是隨便我們吵架吧……應該是,我不確定。」風吹起亞奎拉的灰金色瀏海,又被他伸手壓住。「我想,成熟的大人應該會分析狀況才對,爸爸才不理我說的呢,只說我哪裡錯了--」亞奎拉乾笑兩聲,亂舉例子。
「呃、你…淺見你發生了什麼事嗎?」猶豫再三,亞奎拉還是直白地問了出來。
「所以我這樣是可以的嗎?」清紀自己都弄不清楚這句話是說來問自己還是問亞奎拉的。
聽了亞奎拉的想法,他覺得事情好像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嚴重。雖然心裡面那抹不確定的不安還是沒有完全散去。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指尖感受到了佩波尼柔軟的細毛。
「其實,沒有人吵架。」
--說出來吧。
清紀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將它重重吐了出來,那些煩惱化作冷空氣裡的一縷白煙,很快地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我只是害怕,蒙泰涅會因為我的另一個朋友而不喜歡我。」
如果自己再更柔軟一點,一定會抱住亞奎拉嚎啕大哭,然後喊著「不要討厭我」吧。但是,總是被長輩說不可愛的自己,就只能這樣把複雜的情緒淡漠地表達出來。
亞奎拉什麼話也沒有說,垂下頭來像正思考著什麼,唇瓣似要開闔卻再次緊抿;瀏海又蓋住眼睛,清紀看不見亞奎拉的眼睛。
白雪仍紛紛落下,季冬最後的一陣寒風包裹著他們不放。
在清紀打算開口的時候,聽見亞奎拉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將手上的東西全攬進懷中、蹲了下來摀住臉孔。
「不是你的錯。」亞奎拉的聲音悶悶地傳來。
「也不是他的錯吧,我想。」他沒有抬頭,只是把臉埋在那堆書信和自己的雙臂裡。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
「我就是…還沒辦法原諒你的朋友。」
清紀看不見亞奎拉的臉,卻在最後一句聽見他自嘲的笑聲。
「呵呵。我知道浅見是他的朋友…」亞奎拉想著:啊。我騙了他。我沒有告訴他,是我騙了他。所以他在苦惱這個啊,都是我的錯。
「但我沒有告訴你。」亞奎拉很乾脆地癱坐下來,再次把自己埋回雙臂。要是被對方看到他的臉--他就會失去這個朋友吧。
「是我的錯。」眼神好像逐漸沒辦法聚焦,亞奎拉在那之後只與蘭斯說過,在真正能釋懷以前會遠遠避開他們的駐塔幽靈,卻在舞會上看見對方、甚至看見朋友與之共舞--不,在更之前他們就是朋友了。
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能夠原諒對方就好了。亞奎拉想。
但為什麼他的生命只有這麼長,還是有人要從他身邊帶走他重要的東西?
為什麼?他做錯了什麼嗎?因為他做錯了什麼所以要懲罰壞孩子嗎?
他已經很努力不任性、不生氣、不搗蛋了,他試著當一個有禮貌的孩子。
--為什麼連對別人而言像是心臟的一半的東西都可以不聲不響的拿走呢?
也沒有告訴他「我帶她去玩,你不要擔心」,一句也沒有。
「對不起。」男孩忍住眼眶的熱氣,卻仍然沒把頭抬起來。「我不會不喜歡浅見,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可不可以……也不要討厭我?
他沒說下去,一動也不動地蜷縮起來;佩波尼張開眼睛,向亞奎拉細細地喵了一聲。
清紀放開懷裡的佩波尼,看著牠跳回地面上,在縮成一團的亞奎拉身邊蹭著繞圈圈,不時發出細細的喵嗚聲。
剛才等待亞奎拉開口的那陣沉默,讓他覺得快要被什麼給淹沒了。原本以為聽到亞奎拉的回覆,會將他從那股黑重的地方給拉上來,可是他現在卻覺得自己已經沉入最深的底部,快要無法呼吸。
清紀試著移動好像生了根的腳,走到亞奎拉身邊,挨著他坐了下來。然後扯了扯亞奎拉長袍的寬袖子。
「你沒有錯啊……」
亞奎拉沒有抬起頭來,清紀不曉得他現在到底是什麼樣的表情。
「我知道一定有人不喜歡他,也知道很多人到現在還沒有辦法原諒這件事情。我不會要蒙泰涅也要喜歡我的朋友,就算你一直都不原諒他,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亞奎拉還是將頭埋在手臂裡,清紀著急地又輕拉他的長袍袖子:「……你看我就是這麼冷漠,也不幫你或他說句話……」
他已經不知道要怎麼讓亞奎拉看著自己了,乾脆把頭靠在亞奎拉一邊的肩膀上,想讓亞奎拉知道自己並沒有討厭他。
「可是,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很喜歡蒙泰……亞奎拉跟米倫霍夫啊,」清紀刻意改口叫了亞奎拉的名字,因為他發現自己是稱呼米倫霍夫的名字,可是稱呼亞奎拉時卻不是,「你們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亞奎拉把臉埋在臂彎裡,不言不語,靜靜地聽、靜靜地被拉扯袖子、靜靜地接受肢體接觸--他什麼也沒說,直到佩波尼又咪嗚叫了一聲--才靜靜地抬起頭、對上清紀擔憂的眼光。
瀏海下的神色有些茫然,下眼瞼通紅地像是蓄滿淚水又吞回去的樣子;淺灰綠色的眼睛愣愣的看著他,在雪地、落日與光線下閃出又藍又金的色澤,瞳仁中似有紅光閃爍,有如他的耳環。
但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
再眨眨眼睛,奇怪的顏色消失了。
男孩吸吸鼻子,捏著袖口胡亂抹臉,連書信滑出腿側掉在地上也沒急著去撿,又捂著眼睛深呼吸,才揉捏憋著情緒到疼起來的眉心。「……對不起。讓浅見你困擾了吧。」
自己真是太糟糕了。亞奎拉轉身拾起書信和相冊,閉了閉酸澀的眼睛。媽媽才寄信來叮嚀他不要給朋友添麻煩、叫他穩定心緒……看看你做的好事,亞奎拉,你讓朋友不開心了。他懊悔地想。
「淺見也是……」亞奎拉也想和他說出友誼的保證,卻又如鯁在喉。「……對不起。」最後,亞奎拉還是道了歉--除了道歉,他也想不出來該怎麼辦。
望著那對閃爍著各種色彩的眼睛,原本以為亞奎拉要說些什麼,結果他就只是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夕陽的關係,亞奎拉的眼睛裡面有紅色的光。清紀想著這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等待亞奎拉真正開口。
他以為只要說清楚,就不會聽見道歉,可是亞奎拉第一句就是「對不起」。清紀有些茫然地看著亞奎拉整理剛撿起的書信與相本,想自己是不是還解釋得不夠徹底。沒想到他接下來又是一句抱歉。
「……如果是剛才的事情,我沒有覺得困擾,」清紀努力地擠出笑容,可他不確定掛在自己臉上的到底是不是笑,說不定是個扭曲的詭異表情,「你不要再道歉了……」
真正困擾的是這些道歉啊。
清紀弄不懂這些歉意,害怕這是亞奎拉婉轉拒絕自己的方法。
「亞奎拉,」他凝視著對方灰綠色的雙眼,「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他覺得自己就快要控制不住懼怕的淚水,導致笑得有些笨拙。
回視清紀的眼睛,亞奎拉的鼻頭漸漸發紅、眼眶發紅,滿盈並掉下水珠。
「明、明明是我……我騙了你,」亞奎拉嘗試看的更清楚些,拼命眨掉礙事的眼淚,眼淚卻掉得更兇。他們靠得很近,清紀看見淚珠在亞奎拉的眼眶中凝聚、落下,又凝聚、再落下。
「我沒有、沒有跟清、清紀說我的事情……」他哽咽起來,說話斷斷續續,「我、我讓你不……嗚唔,不開心了……」
這是亞奎拉進入霍格華茲以來第二次哭泣,第一次是為了佩波尼。
第二次是為了喜歡的朋友。
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眨掉更多更多的眼淚,說話帶著泣音,看起來就像隻被拋棄的幼犬。
「我、我這麼壞……」
沒有想到亞奎拉哭了,清紀怔怔地看著他。
「我還不……不原諒你的、朋友、」
「可是、」男孩的呼吸開始不順,眼淚越掉越猛,怎麼擦都還是不斷地流,「可是我嗚、我想當清紀的朋友、」他抽咽,
「我……我這麼壞……卻還是、」話語被擦去眼淚的動作頻頻打斷,
「我還是想要、想要你原諒我--」
當晶瑩的淚水從亞奎拉眼眶湧出的剎那,清紀愣住了。他從沒想過亞奎拉會真的哭出來,儘管剛才那雙眼眶紅得可以。
他的內心慌成一團,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這是清紀第一次看見同年紀的孩子在自己面前落淚--不,他過去確實看過同學因跌倒而痛得哭啞了嗓,可是這跟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
「我一直都不覺得亞奎拉有錯啊……」
聲音一出,他知道自己眼睛裡的水氣已經重得無法承受,早已順著臉龐滑下,滴落在光裸的膝蓋上頭。然後又緩緩地,順著大腿流淌,形成一道長長的水痕。
究竟是明白亞奎拉不是打算疏遠自己而安心流下的淚,還是看見亞奎拉哭泣的表情而被扯動情緒,他分不清楚。
「我也說了,你就算一輩子都不原諒他,我也不會怪你。你沒有道理要和我喜歡一樣的人,就像我也不會因為你而變得不喜歡他……」
他已經看不清楚亞奎拉的表情,索性不去看了,又像剛才那樣把頭輕靠在亞奎拉的肩上。清紀想藉著這個動作告訴他,自己願意靠他靠得很近。他的淚水被亞奎拉的長袍無聲無息地納去,同時懊惱著自己為什麼連安慰別人都不會。
「而且……我沒有不開心,也不覺得自己被你騙了。亞奎拉只是沒有告訴我,那不算說謊。」
他的聲音因為眼淚而微微顫抖,可是卻不像亞奎拉那麼明顯。
清紀現在才知道原來自己落淚是這副模樣。他已經記不得上次哭泣的情景,或許是還年幼的自己在某一天見不到忙碌的父母,而偷偷留下的淚水吧。
亞奎拉還在抽咽,清紀將頭靠在自己肩上之後他就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了,但他決定相信清紀說的。
清紀說我沒有錯。
那我應該是、真的沒有錯吧?
亞奎拉哽咽地點點頭,發出小小聲的嗚咽。
「嗯、」他再點點頭,把臉埋進一邊手臂蹭去眼淚,也蹭了蹭清紀。
「唔、嗯、」
「……以後、我會跟你說……清紀也、也可以問……」
亞奎拉還是把腦袋靠在臂彎裡,靠著清紀的,彼此的眼神都沒對上。
但彼此都慢慢地冷靜了下來。
「呃嗝、」抽噎得太過,哭泣一止就開始打嗝。
他手忙腳亂地捂嘴,還是沒辦法抑止高亢而甜膩的聲音。「唔嗝!」
清紀抬頭,就迎上委屈而羞恥還哭得通紅的眼睛。
「唔唔!」亞奎拉又因為打嗝而抽動肩膀。
眼淚漸漸停了下來,他已經可以看清楚前面的景色了。
清紀安靜聽著亞奎拉說話,知道他把頭枕上臂彎,然後靠著自己的腦袋,像隻貓兒一樣蹭了蹭。他望著中庭地上薄薄的積雪,因為雪停而停留在還看得見地板的模樣。太陽已經看不見了,換上一層朦朧的灰藍色。他不知道到底是他們哭得太久,還是日光消失得太快。
直到亞奎拉打起嗝,清紀才又重新看向亞奎拉。
看著他慌亂地想要掩住嘴,還有那雙盈滿各種情緒的眼睛,清紀忍不住笑了。
他笑得整個身體都在抖動,笑出了聲音,也又把眼淚給笑了出來。
「哈哈、對、對不起……亞奎拉……」句子已經沒辦法一次說得完整,才開口就被笑聲給掩蓋。
他沒有辦法跟亞奎拉說,自己覺得他打嗝的樣子實在太可愛了。
「不過,你沒有說出來的事情,我也不可能會知道啊。這樣我要怎麼問你才好?」
等清紀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又繞回剛才的話題上。
亞奎拉在清紀笑出眼淚的時候還是一手摀著嘴、邊打嗝邊用肘撞他抗議,看到清紀笑出眼淚又掐著袖子去擦他的臉--然後頻頻打嗝。
「我不、嗝、停不下來嗝!…………嗝!…我不知道,清紀就、」深呼吸、不可以再--「嗝!…就問嘛。」
哭得眼眶紅腫、綠眸晶潤的男孩瞇起眼,試圖用"再笑就不跟你好"的眼神威嚇清紀,無奈止不住的打嗝一直出賣自己。
--算了,哭得這麼醜都被清紀看到了,打嗝算什麼,就看吧!
當亞奎拉找到藉口說服自己之後,打嗝卻停了下來。他惱怒自己身體而扁了扁嘴。
「我也不知道。……清紀就問吧,」亞奎拉轉開視線,看著在他們哭泣打鬧時又跑去雪堆滾了一圈回來懷中的佩波尼,替愛貓拂去身上的雪塊。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學院裡燈火通明,晚餐的鐘聲也同時響起。
沒想到他們聊了近乎一整個下午。亞奎拉扯扯清紀,示意他一起走回餐廳。「……你問的話,我會告訴你的。」
亞奎拉再次開口,清紀已經沒有像剛才笑得那麼誇張。可是他強忍打嗝拼命說話的樣子,還是讓清紀輕笑了幾聲。
「亞奎拉的意思是,以後如果我發現什麼事情是你沒有說,但我又想知道的話,就可以問你嗎?」
他站起身,拍拍沾在長袍上的灰塵,然後伸手去拉起還坐在地上的亞奎拉。
借清紀掌心傳來的力道起身,亞奎拉抱好書信,將配波尼抱到清紀懷裡讓他和貓咪玩。「--對…可是,如果是我不能說的…呃…秘密的話,我沒有辦法回答。」亞奎拉認真的想了想。母親說等我們都長大再告訴他們,他打算遵守母親的訓誨。希望清紀不要問這個,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回答。「可是,清紀,以後,我可以告訴你的,都會告訴你。」男孩的臉孔在火光下忽明忽滅,他們向餐廳走去。
亞奎拉不想太早失去這個朋友,即使不久前他差點以為自己要少一個朋友了。
他停下腳步,認真地看著抱著他的貓的人。
並且做出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承諾--
「清紀,只要你問…我都會盡量告訴你。」
糾結個沒完終於結束啦!感謝清紀中跟我一起又虐又笑~°゚°。。ヾ( ~▽~)ツ
我就這樣獻出了我第一次的哭哭XDDDDDD 太意外啦
嗚喔喔,兩位小少年的哭哭好可愛啊啊啊

看小惡魔哭哭真是…喜孜孜~(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