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或許是書坊裡最近來了批神怪小說,近來,譚止恩總覺得自己捕風捉影的時間多了,動不動便要停下手裡動作,靜聲片刻,直到確定周身一片安靜時才能繼續做事。
每一次他都唰然停手,再對自己的無知與無能暗笑幾聲,然後落入相同輪迴裡,鎮日的抬頭再低頭,最後譚止恩自個莫名其妙發了頓脾氣,把那捆絕然無辜的神怪小說拋在店頭,打算有誰問起價就隨意出售。
latest #42
真受夠了,他想。
闕無鋒這趟鏢走得太急,甚至來不及留句話給譚止恩,那日初然拎著飯上門時,他才知道闕無鋒出城這事。
而這便是闕無鋒真正惱人的地方,過度的滴水不漏,過度的理所當然,平安鏢局那些人是怎麼稱他譚止恩的?真該讓闕無鋒親耳聽聽───
不,又或許,闕無鋒對那喚法樂在其中。
大約又是初然將來的時候,譚止恩從書堆裡抽出一本特別詭譎妖異的小說,靠在櫃檯旁,等那倒楣擔起送飯差事的副鏢頭現身,只是不知初然怕不怕鬼?譚止恩希望是怕,如此一來,他才能講些書裡的故事嚇人……
又到了替譚老闆送飯的時間,初然包著飯盒,急急出門,蠻亦也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幾個兄弟還在餐桌旁咬著竹箸嘻笑,初然還忘了提湯,連忙回頭拎了湯鍋才走出鏢局,剛巧與咬著一串肉、回來吃飯的絕飛擦身而過。
「出門啊?」
「替譚老闆送飯啊。」
「對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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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然才剛踏出鏢局門口,就感覺到有股奇異的視線,他想側身,蠻亦卻壓著他肩膀不放。
「有耗子。」是訊號,代表有人在鏢局門口鬼鬼祟祟的當老鼠,初然垂下眼眸,仔細琢磨,要是讓這隻耗子跟到書坊就不好了。
他心念一轉,回首低喊﹕「絕飛!」
絕飛咬著竹串回頭,被塞了一滿懷食物。
「替我送飯給譚老闆,少說話多做事,看著譚老闆至少喝了湯吃了半碗飯才許把剩菜打包解決,快去!」
「我、我為什……喔!」絕飛還想抗議,他才想摸進灶房偷幾口酒喝,看見初然異樣眼神,也只能頷首。
隨後,初然跟蠻亦走出鏢局,邊說邊笑,提著闕無鋒之類的一事,成功把人的注意力吸走。
絕飛則趁時走向另外一側,往譚止恩的書坊前去。
譚止恩有些不安。
他知道『三哥』還留在城裡沒走,也知道那人不會就這麼善罷干休的離開,而他原想搶在『三哥』之前先提醒闕無鋒一聲,但沒來得及說,闕無鋒便接鏢出城,眼下還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得來。
太持久的相信某些事,反會引起全然背馳的效果。
像是他越相信闕無鋒總會回來,深夜時所經歷的夢境便越真實,那夢在變,可卻全指向同個結局。
怪了,初然今日怎麼這麼慢?
怕自個又讓心緒朝一發不可收拾的方向前進,譚止恩從書頁中抬頭,朝書坊外望去,初然向來準時,而他身邊也向來要跟著蠻亦那大塊頭,頗是好認。
望著門外長長道路,行人來去卻沒個初然或蠻亦身影,譚止恩將書往櫃檯上一擱,走出書坊,帶著滿心困惑左右張望起來。
絕飛也是剛送了趟鄰城鏢回來,身上還背著武器,咬著隨便攤位上買來的烤肉,抱著一大包食物跟湯鍋,悠悠晃晃的去了譚止恩的書坊。
才在街頭,他就看見譚止恩的身影,嘛、莫不是那隻耗子跟譚止恩有關係吧,這要讓老大知道了,初然又沒得好過了。
絕飛咬著竹串,慢條斯理的走過去,站定後才跟人開口:「譚老闆,今天我幫你送飯啊。」
他提高手上的東西,拍了拍:「別嫌我粗魯就不吃飯喔。」
「───絕飛哥?」
才眨個眼,譚止恩對今日給他送飯來的這鏢局兄弟頗感詫異:「真稀奇,初然下不了床了?不然這差事怎麼輪到你身上來。」
對莫絕飛這人,譚止恩不敢說自己了解很多,但往另外一個層面來說,初然是個責任心重、勞碌命也強的副鏢頭,闕無鋒若是交代要初然負責給他送吃的來,那怎麼說這事都絕輪不上絕飛做。
但說到底,飯還是要吃的。
「多謝絕飛哥。」禮貌上應和句,譚止恩示意讓絕飛一同先進書坊裡:「看初然沒來,原本還有些擔心,但既然你還能開玩笑,就表示他沒發生什麼事,只是湊巧換手讓你帶飯來。」
對象是絕飛,他想,或許他還能鑽點漏洞少吃幾口。
「嘛,鏢局外有隻大耗子在那邊鬼鬼祟祟的,初然心思縝密怕那耗子尋到你這兒來,便去引開,讓我來送飯。」
絕飛也不客氣的踏入書坊裡,拉了張桌子把東西放在桌上,開始拆包巾,替人勺湯,指著湯有些隨興的說:「交代過的,你得喝完才行。」
「不然我也才剛從鄰城回來啊。」絕飛動了下嘴,口中叼的竹籤轉了一圈,又隨意咬著。
替人盛了飯、給了箸後,也隨便拉了張椅子坐下來翹腳,抹起腰間上酒壺就往嘴裡倒,倒前還不忘覷人幾眼:「快吃嘿。」
耗子?
接過碗,譚止恩耳邊轟一聲炸開了,手一滑差點要把絕飛替他盛了飯、帶點重量的碗給翻在地上,在慘案發生前,譚止恩連忙將碗筷往桌上一擺,敲出的聲音不大,但聽在他耳邊,已是足夠驚心動魄。
平安鏢局原就不是吃齋念佛的地方,若是尋常時候,絕飛說鏢局那出了耗子鬼鬼祟祟,譚止恩說句看來又是那個不長眼的江湖鼠輩想來找樂子,殊不知是要反被鏢局抓起來取樂的也就過去,但現在這時候,譚止恩很難不將耗子與『三哥』聯想在一起,而『三哥』的事……他又該怎麼提起?
「我吃不下。」勉強說了個定會被反駁的理由,譚止恩難以確定自己露出了怎樣的表情,可想必是不好看的:「絕飛哥,抱歉。」
才剛喝沒幾口,譚止恩就摔了碗,絕飛挑著眉看著人的動作與神色,猜想了七、八分,直接把他跟那隻耗子連上關係。
他努努嘴,開口道。
「耗子不會是你認識的人吧?特地去找老大的?」絕飛放下酒壺,抹了下唇邊的酒液,還把指尖上沾到的吮去。
「甭擔心那隻耗子,吃你的飯,不然老大知道了又會不高興的。」他可是十分了解自家老大對眼前這人有多重視。
「來,吃飯、喝酒,日子照過。」絕飛直起身子一笑,把嘴中竹籤抽出,隨意撥了撥桌上的菜餚,指著湯碗說:「你要不喝,是想讓哥哥我親自餵嗎?」
「要闕無鋒知道你餵我吃飯事小,平安鏢局那丁點大的地方,容不容得你倆打起來才事大。」
譚止恩這話說得倒是認真,跟著闕無鋒這些年,他對平安鏢局裡那些弟兄性格也摸得清楚,真要讓闕無鋒和莫絕飛動起手腳,只怕京城有十座鏢局大的地也不夠。
能說笑話,卻不代表他能笑。
「少吃一頓也死不了,頂多讓闕無鋒補回來……」
現下,譚止恩確確實實連一口湯也嚥不下肚。
他該慶幸第一個知道事情的人是絕飛,或者該難過?
「這日子看是不能照過的,絕飛哥,要你們那耗子真是我想的……」
譚止恩頓住話頭,只覺胃部一緊。
「你好不好答應我件事,瞞著無鋒,給我找把短劍或匕首來?」
莫絕飛看人還能說笑,心想大概也不太會是多天大的難題,他心思直率,總沒啥多想。
隨意撥著桌上的菜,又聽人講起闕無鋒,嘴角倒是勾了不少笑紋:「那渾小子還打不贏我呢,怎地、咱倆要打起來,你是心疼誰啊?」
他無賴笑笑,聽人開口要求,倒是不意外。
果真那耗子是熟識的,看來回去得跟初然講這件事情才行,老大這趟單鏢時間不定,也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這防身武器嘛……
「你運氣好,哥哥我剛巧運鏢回來,身上有帶傢伙。」莫絕飛往腰間一摸,抽出一把銀鞘短刀。
他放在桌上,把湯碗往前推,指著湯碗,拔出短刀,短刀閃著銳利的鋒芒,看來十分鋒利:「喝湯,吃飯,這就你的。」
望著桌上那柄短刀,譚止恩突然地慶幸他今日拜託的對象是從初然換成絕飛,絕飛從來是個快人快語的性子,要換成初然,想可能又是一場叨唸。
扶著飯碗,譚止恩伸筷前先穩了穩情緒,才好穩當將碗捧著,一面拾筷往絕飛帶來的幾樣小菜那夾去。
菜不難吃,事實上還算味道不錯,只是當有什麼事壓在心頭時,再滋味絕美的菜色也能讓人吃得像嚼蠟塊。
努力扒下半碗飯,譚止恩放下碗,望向絕飛。
「絕飛哥會把事告訴初然?」拉過湯鍋低頭瞧,雖是問,譚止恩發話時心裡卻已堵了個底:「一定要告訴他?不能當個秘密?」
「這事得說,畢竟人都摸到鏢局前了。」絕飛看人開始吃東西,也就拿起酒來悠哉地喝著。
「有什麼事情、哪怕天塌下來老大都會幫你扛著啊,不過是隻耗子而已,就算老大不在,難道當平安鏢局的人死光了?」
他笑了幾聲,聳聳肩,把刀收回刀鞘,交給人,挑了下眉。
「真不想要我說,你得找個理由或方式說服我。」他抹了抹唇邊的酒液,看似無賴的笑了。
「夠力,我就斟酌一下這件事情對你來說有多重要到可以瞞著老大。」
「他也會武功,腦子又好,我……」
收過絕飛推來的短刀,譚止恩喉頭一梗,突然間不是怎麼想將事情源源本本講給絕飛聽,畢竟那事太長,嚴格說來絕飛也並非事件中人。
他連闕無鋒也不曾提起的事,為了說服絕飛,難道就得講?
不說別的,要讓闕無鋒知道了,那大塊頭二愣子的反應,譚止恩光想都發毛。
「也許我能找個不說清楚的方式說服絕飛哥?」將短刀納在手邊,譚止恩心頭忖度起言談內容。「這是我的事,耗子也是從我家那兒來的,不會傷害我,所以……不是大事,我擇日找他談談也就過了。」
他只想讓『三哥』離平安鏢局越遠越好,在鏢局還沒勞師動眾起來以前。
「不夠有力啊,不如哥問你答吧。」絕飛看人不吃了,也沒多想便直接接過竹箸大口的吃著剩菜跟剩飯。
鏢局待久了,處理剩菜的習慣幾乎是每個兄弟都有的。
他咬著該是今天的午飯,囫圇吞著,又啜了口湯才台眼看著人:「這人是不是傷過你?」
光看譚止恩的眼神就知道這事肯定不單純。
「是不是還想傷你?」他把飯吃了,舔著唇邊的飯粒,抹了抹臉,伸了個懶腰,碗盤隨意疊起,大腳一抬就擱在桌上往後躺。
絕飛枕著自己的雙臂,挑眉一望。
「是不是正傷著你?」
一連三個相似的問題,莫絕飛也只是要個答案。
不論如何,鏢局前有耗子是事實,就算他不說,初燃肯定會講,屆時讓闕無鋒親自去查,
查出個貓膩來,要真跟譚止恩有點關係、那,人可真是活不了了。
所以現在,就取決於--眼前這強性的小傢伙還想多倔強了。
───對,只要他活在世上一天,就是對我的傷害一日。
譚止恩差一點就要這麼回答莫絕飛了,何不這麼說呢?只消說了,闕無鋒與平安鏢局的所有人都會願意為他處理掉這塊病根,只消他一說,說出口他便能解脫。
拾起短劍,譚止恩輕手將劍拉出劍鞘,握緊了劍柄。
「那人……三哥他,總有想做的事。」
他不能給絕飛一個明確的答案,抵死都不能。
誰知道在絕飛告訴初然,而闕無鋒尚未回城以前,鏢局會怎麼做?
『三哥』傷過譚止恩是事實,但譚止恩只能讓所有人以為傷過他的禍根早讓闕無鋒鏟去。
「絕飛哥,算我求你,這事真的別告訴無鋒……」
最後譚止恩選了個哀兵策略,開口懇求,希望絕飛能答應自己。
「要說,也是時間到了再讓我說,三哥不會對鏢局怎麼樣的,我確定。」
「你只要哭,要平安鏢局的兄弟們去幫你鏟山都沒問題。」莫絕飛真是服了譚止恩這招,天知道闕無鋒有多耳提面令的不許兄弟們惹哭譚止恩。
這種要哭不哭的哀兵政策又是他最沒輒的,只得撇撇唇,替人隨意收了桌上,指著初然打包的點心:「多少吃點,晚膳初然會再送過來。」
「我只知道你今天很乖吃了飯喝了湯,剩下的,我什麼都不知道。」莫絕飛拎起飯盒、擺擺手,咬起竹籤,轉身就要走。
卻在踏出書坊前,不忘回頭提醒一句:「不要覺得你只有一個人,你身後有闕無鋒,而那臭小子身後……」
莫絕飛豪爽一笑,眼瞇出笑紋、跨了出去--
「可是還有我們平安鏢局啊。」
絕飛最後留下的話語,譚止恩還真不該是感到開心好、還是該感到憂傷。
說實在話,絕飛並沒有說錯什麼,從當年他獨自進城,直直往平安鏢局正門過去,指名要找闕無鋒那刻開始,闕無鋒便是領著整座鏢局在保護他的安全。
可譚止恩真的需要嗎?
他想不透,也沒心再找那答案。
現下,絕飛已經給了他原本以為拿不到的短劍。
握緊短劍,譚止恩瞬間有些分不出是那柄劍觸手冰涼,或是他光想些事就已讓全身冰冷。
『三哥』應是會再來的,只是現在重要的是,什麼時候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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