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了步伐,探身、裡頭已有幾人圍繞。
雖是簡樸小宅,方才的音律,想是那立於小廳中央的俏佳人,撩出的琴聲,清新賢淑、碧玉淳淳。
撫琴女子身旁,碧衣女子一雙靈動的眼掃視著在場人。
不久,一曲終,整個宅子靜得只聞外頭小販叫賣。以為今日就這等福氣,暗嘆可惜,合了手裡的扇就離去。
沒踏出宅門,外袍就遭人一拉,愣著旋身,見碧衣女子的鬆了手,歉意一笑,「請留步,我家小姐想聞公子奏一曲琴,不知公子是否有空閒?」
抬眸,那撫琴女子已站起身,巧情巧兮的眼含笑看著這處。
周圍的客表情各一,其多的是濃濃妒火。
慕染軒見狀,雖是狐疑,可心裡是笑開了,收妥白扇,「空閒是有,先謝過姑娘了。」
排去重重目光,隨著碧衣女子題步來到琴邊,向撫琴女子輕輕一笑便入了坐。
雙手搭上琴弦,暗想這琴不愧出自樂坊,一觸就能知曉為上質料製成。
垂下碧眸,抬手一撩、一撥,琴音流水,食指沉音一勾,奏一曲西域征曲。
征曲等待離人歸,那滿心期盼的雀躍,滿滿思念情人的甘苦憂傷,夜以繼日。
低音震心,勾出一道心湖波瀾。
清音舒心,撫去心頭抑鬱憂慮。
脆音做終,止去猶如夢中幻境。
輕抬頭,視線一飄,望那立於一旁的女子,起身,揚起淡如細水的笑,「謝姑娘出借如此好琴,若下回有空閒,定來此與姑娘相談樂理之妙。」
周圍沒人再有多餘目光,咬著牙,有的悻然離開,有的則留下繼續在小宅走走看看。
碧衣女子上前問了名,道了幾句言謝,即攙著撫琴女子入了後廳。
抽出袖裡的扇,眼一飄,見著宅子略為隱蔽的角落站了個人,那般出眾樣貌引了不少人一窺,自己並非那類人,可還是迎了過去。
或許是因與這人曾有一面之緣。
「公子也來聽曲麼?」
開口正要回話,一旁便穿插來一道陌生語調,兩人沒對上幾句話,連那人長啥樣都沒看清,便被拉出樂坊、走過幾個人煙稀少的小巷,望著前方背影一陣,才輕聲喚道,「…石公子?」
如此倉促,想必是避著人,如沒聽誤,那人喚的應是這姓氏。
「無礙,事出必有其因,石公子別如此多禮了,喚我染軒即可。」
揉揉腕,感覺並不至於生疼。
坦然一笑,看這人,不知是否錯覺,臉色好似比上回見著更蒼白了些?
「既然石公子說了與染軒有約,那麼今日就由我作陪了,石公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唰一聲展開素白扇,這笑可笑的似惡作劇般惡質。
「凜泉。」輕點頭,想起上回在染云閣遇見這人,說起名玉是精的狠,然是碰了同業人,這名也該好好記著才是。
「能眺望京城…」偏頭,碧綠色眸子頓時明亮了幾分,抬手一指,「那就那座山間如何?要是運氣好,或許能尋見藍寶石礦脈。」
上回與鳳翎找翡翠原石也是上那山裡,這回也該為染云閣覓新貨了。
「嗯…也是,那就半個時辰後在城門那兒見?」
搖搖扇,輕笑。是沒多想、只有一日時間,步行又得花上大半時間去。
「那山裡涼,記得多著件暖袍。」
綠林茂密,蔭涼是必然,要尋礦脈,深入山中,受了寒可不好。
拐了幾彎,就在離染云閣不遠地方見鳳翎拉著總鋪那牽來的棕馬,看似又想溜去哪閒了。
「翎。」一派悠閒的搖扇,一步步走近那抹鬼祟祟的青色身影。
「哎啊啊,軒哥哥,以為你要大半天才回來呢。」偷溜被人撞見,鳳翎仍做眉事一般,想閒話家常。
慕染軒唇一勾,合了扇便往那鬼靈精怪的小腦袋瓜一敲。
「乖,把馬留下,然後顧著店去。」
順手拉過韁繩,鳳翎愣了幾秒就開始了一連串不滿的哀叫。
「軒哥哥你欺負人!京城才這般大你牽走玉兒做啥呢!?」
鳳翎緊緊揪著人衣襬,生怕沒溫完話就讓人給跑了。
碧眸含笑,掙開那手,理了理貂毛軟披,躍上棕馬,「上山尋礦脈去,最晚明日前回來。」
沒等鳳翎回應,拉了韁繩,便往城門去。
可想那人在後方跳腳咒罵的模樣,可愛的緊。
在京裡要不待在染云閣,頂多偶爾上街,慕染軒可未曾牽馬兒出城,今日這番,又讓街坊婦人給攔了下,硬是談上幾句才肯放人離開。
未到城門口,一陣喧鬧遠遠的就引人側目,近了一些,定神一看、不正是要一同上山的伴麼。
「失禮,讓熟人拉著講著話,遲了些。」
回了禮,接著換上滿滿歉意的笑顏。
出門在外,就算熟人,該有的禮數怕還是少不了。
「一日時間有限,得趕趕路了。」
對石凜泉投去感謝一笑,伸手拍拍馬兒,隨即朝那山奔馳去。
人說老馬識途,這被鳳翎喚作玉兒的馬兒看來也沒少走過山間小道。越過重重綠林,樹蔭之下空氣顯涼。
入了山,緩了速度,尋了處小溪邊停下,跳下馬,給玉兒擅自小憩了。
碧眸一掃,伸手撫過不遠處岩壁,笑了。
以往尋礦脈多費時,三日七日就算運氣好了,今日倒走了好路不成…?
指尖沿著岩壁向上,再敲敲幾處裂痕,沉音入耳,暗笑這趟可沒有白來了。
回身,看與自己同行的人立於崖邊眺望不遠處的京城,倒忘了初衷是陪著人來。
放輕腳步向前,在離幾步處停下,放眼望去,繁華的城收盡眼中,憶往,有感輕嘆,「如哪日也能這般眺望京城,置繁華之外,多好。」
「錢、勢非萬能,可沒它們卻是萬萬不能,有了牽掛怎麼說還是放不下這虛虛實實的夢。」
映著日照微光,碧眸有些沉了,清風吹過,好似涼了心,輕笑。
從啥都沒有,再到現今所有,一夕間真要放,還真放不下。
「放不下,就偶爾歇歇,遊遍四海。」
暫時擱下沉重的擔,避避塵囂也是寬心。
不知是何等重則大任這麼讓人憂,身處這世、少些好奇心才是明智。
「你說的對,有些東西放不得。」風一揚,吹散披肩的髮,拉緊暖披,再看一眼如今能一掌遮去的城,「既然現下遠望,那什麼擔子就先擱下吧。」
沒有憂慮沒有沉擔,只有隨心所欲。
「有時甘願冷著,也要求片刻寧靜。」
這山裡平時是鮮少有人來,大半個月或許都沒一個人。
「光站著會受寒,要來挖曠石麼?」
理理散亂的髮,看人穿了外袍,不自覺的也握了下掌心、是有些凍了。
「嗯,我啊、偶爾上山來就為尋礦脈。」輕輕點頭,側過身、指指方才查看一陣的岩壁,「今日不知怎麼了,隨便走走就見著,劈了那岩壁,後頭的原石煉了之後,在染云閣賣呢…少說也能翻上三倍價。」
笑吟吟的解釋,稱不算什麼秘密,說了也無妨,染云閣是怎麼賣東西石凜泉也是知道,真要顧忌也是多了。
「有兩種方法,一是讓人來採,看這岩牆真要鑽也得花上三至五日,二嗎…雖是累了些、也非正當手段,不過玉石的價卻是靠這兒翻倍的。」
執扇,輕輕敲著岩牆與自己視線平齊處,「自己劈牆。」
淡淡道出幾字,說的淡、這話聽來可不平淡。
這行徑也被鳳翎念著幾次,久而久之也就習以為常了。
在人甩鞭時就識相的退了大步距離。
尤其是再看那一鞭之下後岩壁上的裂痕,腳步悄悄的又退上幾步。
就算無意,真的甩到人身上,骨沒斷也是半殘了。
看人長鞭使得行雲流水,姿態也優美至極,見此、又忍不住在心裡咒起慕染云。
雖只是一個痕,被不起眼岩壁包覆的藍晶也透出了淺淺藍光。
上前接過碎石,平放於掌心,盯著幾秒後搖搖頭,「這還沒法煉製,真賣了想是價格也不高…」
抬頭看著石凜泉,愣了,「你…身子可有不適?」
見人喘息,像是體力耗損過了頭,今日陪著上山又讓人勞動,要是有個差錯該如果是好。
蹙眉,真的是憂心了。
踱步至岩壁旁,滑出白如玉暇的骨扇,望著藍晶塊幾刻,甩扇、敲下一部份。
唇邊揚起寬心的笑,拾起看似與石凜泉遞來那塊相差無幾的藍色晶石,輕悄回到樹邊,待人重新調整了內息後,把手裡的藍晶放進人手裡,「就送你了,這保証值回這次辛勞。」
方才那樣瞧著、也明白這藍晶脈真算要賣上雙倍價的原石也就單單贈了石凜泉的那塊了,見人收下,也無謂的搖搖扇子立於樹旁享受清風吹拂。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多個友多個伴也是好的。
正想著許久沒像今日如此閒適,一陣喧嘩、凌亂的腳步聲,吵雜的馬蹄聲入耳,由遠漸近,頓時真想咒自己想多了。
究竟何等流年才碰上今日處處『好運』?
「凜泉,你要不…上樹躲著?」
那鬧聲,自己都能聽見、這人定也能聽見,劈岩耗了力、可真不能再讓人傷了氣吶。
他沒來得及反應,便瞬間見了紅,霎時、是狠狠愣了。
似乎聽著那幫匪子其中有人吼著,「媽的你這娘們做了什麼!?」
很好…他也想知道剛剛石凜泉究竟怎麼斬人頭的,可他現下竟憂心起那人的安危了。
搖搖手裡的扇,掩下愕然,扯出一道輕笑轉向石凜泉,「這下怎麼辦?只斬一人怕是難以全身而退了。」
速度快的,人一說完的下秒便血光四起,斷這斷那的、黃泥地染上了層層鮮紅。
心頭一緊,一手抓上數根、借力躍上樹,低頭一望,他嘖嘖的咬咬唇、搖頭,好在沒惹了這人,是也讓他記著千萬也惹著了他。
悠悠搖搖扇,他看似閒暇,可和樹下那景搭不上一處。
聞聲,合了扇即躍下樹,自然是避去早已不是人型的『人們』。
「這嗎…好地方再尋就是。」
小心翼翼,盡力不讓鮮紅染了衣、否則沾上是難清理了。
「想想這幫匪徒碰上你真是踢了硬石,一點便宜也沒佔去。」
倒是,話沒道盡就被斷了頭,看著…就是使那弦絲麼…。
跟著點了點頭,同意。
深山之中,處理妥善也不怕官兵找上門來…,以扇掩嘴,瞇眼望一地鮮紅、不齊的四肢,他有錯覺是見著了人間煉獄似的。
「本想真好好遠賞京師,這下是煞風景了。」
把完白扇,他嘆息。
時刻也快過了亥時,要尋下座能見整個京城的好山也得花上一兩個時辰以上去,怎麼算起都虧了。
背過那片煉獄,他隨人看藍天白雲,站在崖邊,憶起以往、他是有些怕著的。
手裡把玩著素白的扇,對於這天下如何,他是無心理會。他啊、只要朝他所思所想就過一生就行,只求別在他有生之年鬧戰爭就成。
啪嗒啪嗒的將扇子收了又合,合了又收,他笑應,「小事,還得勞凜泉你找人煉了它。」
「藍晶,大多人製成飾物…」
啪地聲合扇,側頭看向石凜泉, 「…不如煉成小鑽鑲進耳飾?」
大可以說能配上那清冷的藍色晶石之人為數不多,可眼前這人讓他看著看著,就順手贈了藍晶,可想而知就是如何相配了。
「不愛往身上放,製成指環鐲環贈人?贈友贈親…」
倒是,他略了這人雖著華袍卻幾乎不戴配飾,清冷素雅。
既然不戴著,贈人自是一番心意,他是大不在意。
婉惜的是諾大礦脈,只找著那麼一顆。
「兄長…」喃喃自語般重述了石凜泉的話,碧色眸子映在藍青天空下沉著了些許,這會是失神了。
遙望繁華之城,若有似無、濃烈血腥味漸漸蔓延,可他無心管轄。
來京裡久了,胸口悶著、發疼,他不懂又犯了什麼病,只知、是念起故鄉那幢宅子、穿過幾個迴廊後的小閣、清雅不俗的檀香,還有…那人。
思緒飄遠,被人幾句話抓了回來。
眨眨眼、輕點頭,掛上歉意的淺笑,「也是、出來有些久了。」瞧瞧天色,也該是酒館客棧備晚膳的時辰了?
跨出幾步,都忘了還有身後這一大片『東西』得處理著,搖扇子、揮去濃濃的血腥味,抬手指著山間小道,「沿著山路下山約六十尺距離就會到城門了,你先走、我找人善後善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