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避開不斷在拉客的人員,虛夜在四周觀望了一下,瞧見一抹熟悉的身影戴上白色帽兜倚靠在牆邊。他這才走上前去站在對方面前。
雖然膚色看不出來,但唇色已經暴露出失血虛弱的事實,見人如約而至只是疲倦勾勾手示意對方跟著上樓。
帶人到二樓走廊深處的房間後,塔薩特直接癱倒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望向對方,等待對方開口。
之所以如此,只是為了增添任務失敗的真實性而用當時帶走的箭矢在左肩靠近心臟的部位狠狠刺了一個洞。
聽上去雖然自虐,但的確讓政府確信自己的確是不敵對手而導致了官員的死亡,沒有過分責備便放人回來。
虛夜不是沒有瞧見白牙那近乎貧血的徵兆,當他皺眉想著腿上的傷口怎麼會讓對方呈現如此時,白牙攤於床上的模樣,才讓自己望見胸口上多了塊簡單纏繞的布。
那塊褐布可看出以被鮮血渲染,虛夜急忙地放下揹在身後的武器,提著自備的醫療箱衝到白牙床邊,盡快地解開布團後,觸目驚心的傷直逼眼前。
虛夜眉頭皺得更緊,先開口丟句,「……不要拿自己的命開玩笑、早知如此我就……」沒有把話說完,他明白自己若道出這句,那就是侮辱到讓自己逃跑的對方,「……對不起。」這才開始動作。
從虛夜開始動手幫忙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直到消毒包紮工作結束,從頭到尾都只有皺著眉頭咬牙忍耐,只有實在疼得不行才會發出一兩聲短促的悶哼。
長長舒了口氣,不知是疼痛作祟還是已經懶得動彈而沒有從床上坐起。眼神瞥向坐在床沿的少年,嗓音有些沙啞著開口:「跟你沒關係…一個兩個都這麼喜歡道歉嗎……」
收拾地上及床上包紮傷口所用的配備後,虛夜聽見白牙以不以為然的態度道出的話,但他沒有去問上一個道歉的是誰,畢竟不干自己的事,不是很重要。
「……走,我帶你去某家從不會追問的醫院。」言下之意就是不會被政府發現。
方才頂多是緊急處理罷了,刺入將近要害處,還是必須做進一步的醫療才行,尤其應該先輸血才是。
見對方沒有起身的打算,虛夜再次開口,「站不起來的話,我可以揹你或抱你。」很自然地說出這句。在他的腦海內,是自己害的對方落的這樣的下場,所以有那責任必須擔當。
半闔的眼沒有轉向對方,聽不出是嘲弄還是無奈的哼了一聲:「別鬧、你弄不動的…」
緩緩翻了個身側躺著,在不會壓倒傷口的位置蹭了蹭床單。「睡一覺就好了……」
望白牙側過身面對自己,虛夜也沒什麼覺得不禮貌,只是淡然的說出,「若不想被我抱,最好告訴我你的血型。」自己直接去幫他拿血袋輸血或許還會比較快。靜默一陣子後以聽不出摻有任何感情的語氣開口道,「不然死命活拖的也都會帶你去。」
沉默的躺了一會,其實自己也不確定血型到底是什麼,況且塔薩特實在不覺得自己需要這種東西。
伸手扣緊了人的手腕用力一拉,就見對方重心不穩倒在旁邊的空位。
在對方起身前手臂便直接壓住了人的肩膀,阻止了對方的行動。
「我說了、睡一下就好。」
被白牙一扯,頓時向床上傾倒著,反射性皺眉的要爬起身面對對方,自己的肩膀卻被壓住,眼前也應入他的面容。
沒有訝異白牙的話語,「我沒那惡趣味,看著『半恩人』尋死。」不留情面的吐口道,虛夜知道對方的傷勢頗重,所以更不能忍受他連輸血都不願去做。
看著白牙準備反駁說傷不重,虛夜搶在對方發言前道,「是我的武器所製造的傷,它的破壞性我再清楚不過。」離開家族後,第一項接觸的武器就是一直陪伴至今的十字弓系列,更不用提現在的箭都是自己改良過的,必須一擊就將目標斃命的自己,又怎麼可能會把讓其攻擊勁道越來越弱。
終於因對方的堅持皺了下眉頭,不情願似的撐起身體,強迫自己離開柔軟的床鋪。
事實上若自己真的認為有必要就會在醫療部處理完再回來,妥協僅是不想聽對方再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
既白牙坐起後,虛夜一同起來並準備下床,「走?」背對身時丟了個疑問句,而非肯定。畢竟他不確定對方是想跟自己去醫院,還是要告訴自己血型讓人幫他拿血袋過來。
「嗯。」點了點頭,率先走出了房門。僅僅是從樓梯下至店門口這樣短暫的路程就遇上了三、四個喝醉了的客人。
毫不理會周遭的人群,拉起跟在身後的虛夜徑直步出店外。夜幕中窄巷裡旖旎的春色比霓虹燈的光更加來得令人不適,身後的少年顯然並不習慣這樣的氣氛。
虛夜很不適應這種環境,說難聽點,他寧可每天待在黑市聞著彈藥的味道,也不願生活在這樣的氛圍,所以他任前方的白牙拉著自己行動直到離開店家。
待踏出店,換自己負責帶路並走了段路後,虛夜打從心裡覺得今天的自己似乎怎麼樣都不像平常般沉默,為這樣感到不大習慣。長吁了口氣道,「……為什麼冒著處刑的危險放我走?」
打從看見胸上那傷,無論是政府抑或是白牙自身所為,虛夜覺得對方沒有必要為了素眛不識的自己搞成這副德行。算是第一次遭受這種對待的自己,理解不能。
停下前行的步伐,偏了頭看著比自己稍矮些的少年。即使對方問了自己也會答不出多麼好聽的答案,「因為那時候我的工作結束了,僅此而已。」
這是真話,至於對方相不相信並不在自己的干涉範圍內。
或許、只是或許,他們的想法其實很接近,不然要再想個理由來解釋對方來到這裡的動機實在有些難度。雖然這樣想著,卻也沒什麼力氣再開口詢問,拖著越來越沉的腳步和人一同向前走去。
注意到後方的人行動變得不像往常輕巧,虛夜旋了步伐走到對方身旁,逕自拉起對方右手繞過自己的脖子撐在右肩上,沒有解釋任何理由,只是這樣就好。
虛夜稍微思索了番白牙的言論,覺得自己應該是要換個方法問才對,「……應該說,為什麼沒有奮力阻止我射殺目標?」畢竟是被政府雇用的一方,理因為其而奮不顧身吧,還是自己的理解錯了?
被人架著一條手臂,分擔了不少的負擔,原本沉重的呼吸也能稍微平復。但在聽完對方另一個問題後忍不住反問:「你會為了那傢伙賣命?」
長吐出一口氣接著補上了一句:「總會有別人想殺他,不差你一個。」言下之意即是連自己都覺得那男人沒有什麼活著的必要性。
有些訝異的聽聞這或許算是站在政府方的人發言,虛夜的心中竄入一絲說不上的感觸。雖然他從不在乎自己的所為是否被世人所接受,自己只是做著自己認為是正確的事罷了,但當從獵者口中說出那言論時,在那瞬間虛夜覺得自己與白牙若不是這種對立關係,應該會處的不錯,「虛夜˙異空,請多指教。」
自我介紹了番,雖然他知道對方應該早就擁有自己的名字,基於彼此姑且算獵與被獵的身分。
「……嗯,我是塔薩特,本名。」點了點頭,其實對方的相關資料自己已經記得了不少,畢竟彼此的立場尚且是對立狀態,情報總是必須要有的。然而自己並不避諱透露自己的部分信息給對方,直覺告訴自己沒有必要對眼前的人有太多的隱藏。
塔薩特在乎的或許從來都不曾是所謂的『政府』或者『秩序』,自己所需要維護和維繫的僅僅是足以讓自己容身的一方安寧。但這並不代表沒有思想的愚忠,善與惡的界限在他心裡刻畫的無比清楚。
至於虛夜,他的做法也許不被人認同但至少從另一個角度看並不算是錯誤。這也是為什麼那個時候自己選擇的是下意識的留手而非趕盡殺絕。不過獵者和犯罪者相處融洽這種事,傳出去恐怕不只是革職入獄這麼單純而已……塔薩特沒有做聲,在心裡這樣想著。
彼此交換真名後,兩人皆未開口就這樣保持靜默著。誰也沒有感到尷尬,不需透過言語就能進行理解,或許已經能適用在他們身上了。
或許也因為他倆都是不太愛說話的人,這樣的沉默持續維持到了與虛夜算熟識的醫院,一連階段的驗血型、輸血,並處理一切手續後,虛夜把對方送回「棘地」,確定所有都妥當了,這才重新揹起武器背對對方道,「如果可以,希望以後見面時,不會再自相殘殺。」語末頓了頓,「……謝謝。」
再次相見時不知還會不會是這樣和平的告結,但至少現在,他們尚且有著不將事實戳破的默契。
倚著門側的牆壁,定定看了對方許久,最終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再見。」
在踏出門準備離開前,虛夜側了身在確定對方看得見的情況下,以無聲的嘴型傳達「你若被政府追殺,我會去救你」,然後在對方要開口時,先行一步走離了。
讀懂了對方唇語所表達的含義後忍不住默笑,看著少年的背影才恍然注意到他還穿著方才被自己劃破了肩膀的外套。
沒有多想便出聲叫住了虛夜,朝人勾了勾手指:「幫你補個外套?」
待對方提起,這才憶起自己身上這件外套有所破損。盯著那裂開痕跡,虛夜沒有多做思想便將踏出的步伐轉了個彎,走回原本的房間,脫下黑色外套遞給眼前的人,不拒絕他的好意。
雖然是最後的相處了,但彼此依舊保持那安靜的氛圍,誰都沒有打破,因為沒有必要去打斷這算被虛夜歸類於友情的關係。
儘管受傷有些影響了活動,但仍可以利落的穿針引線,很快就補好了對方外套肩頭的破損。
把縫好了的衣服遞回給虛夜,從一旁床頭櫃上拿起煙盒,抽出一支菸點了夾在指間。看著一截長長的煙灰終於掉落才開口:「你的寵物一個人看家沒問題嗎?」
「……手真巧,謝謝。」接過外套,虛夜隨即穿回身上。整裝的同時,瞧見對方的動作及聽見其話語,他微微蹙起眉但沒有阻止塔薩特的行為,畢竟每個人都會有一兩個習慣,「……對身體不好。」虛夜只是緩緩出聲後搖了搖頭,表示噬非並非看家,「累得睡了。」
「你不累?」順手把幾乎快要燒到頭的煙蒂掐熄在煙灰缸,抬眼瞥了眼對方後毫無遮掩的打了個哈欠。
望見塔薩特打了哈欠,虛夜這才發現自己早也泛起睡意,準備再次踏出房間時,他自衣旁的口袋中拿起一張小卡,是今晚對方給自己的名片。
虛夜指著上方的地址,「寄這,你收的到?」做最後一個該確認的。
側頭尋思片刻點了點頭,與在外面的時間相比在『棘地』反而更容易找到自己。
「蜜蓮娜會幫我收。」頓了一下補充道:「就是樓下那個兇婆娘,老闆。」
點頭以示明白,維持兩指夾起名片的姿勢,左右揮動宛若在與對方告別般,最後頭也不回地踏離開房、踏離『棘地』、踏離屬於塔薩特的休息生活圈。
是否會在見面很難說,但至少,這段關係不會輕易就切斷。虛夜在心中如此註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