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時睡得多,他爺反而夜不成眠,偶爾男人忙碌,偶爾男人無蹤,孤身御書房,禁錮御榻上,靜得連根針摔了都可以震聾他爺的耳。他對空窗淨月神往,那般無聊,不時想起說書人口中的采華,不時飄然憶起往日。
過兩天是翠兒這麼跟他爺提起的。
「初二那天開宮普天宴春,御花園的亭子有齣戲上演得激烈,主角主子你是清楚的,只是另外一個配兒啊--傳得繪聲繪影,但真正見過的人,一雙手還數得出來。主子你知道駱公公吧,在皇上寢宮打點的那個太監,他可獨獨跟我說了……這事兒沒有多少人知道的。」
駱公公說起那個配兒,可是天生麗質的美人啊,若非御醫為他診治時,那平坦卻精實的白皙胸膛露顯實在的男兒身,怕是用傾城天色來形容都不足的,當真以為是一代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佳人了。
這樣傳得百聞不如一見的臉孔,他爺印象中只見過一個,即使過了兩三天,還是鮮明的,不就是那日在重華宮與男人一起遇上的美人兒?美人兒心寒憔悴,他爺是和男人一同欺負人了。
美人兒僵寒容顏離開重華殿時,男人的雙眼死死的盯在越來越遠的背影上,他爺見著,總覺得這男人莫不是被鐵灌住雙腿,肯定會追上去狠狠抱住美人兒,將之揉入骨裡。
怎麼這些時日,他卻忘了那段刻在腦海深深的景。
他撫過美人兒從腰上摘下那塊玉的,好像至今還殘在指尖上的觸感,刺刺燙熱著,最後他爺仍遣翠兒好生送回的。
" 東方 "
這天下無雙的姓,無人敢用上的兩個字,這般殊榮。
「後來,聽說那美人兒就這麼從半空給摔下來,可嚴重了,駱公公偷偷跟我說的,別人還不敢傳,他就這樣被扛進中龍殿…那可是皇上的寢宮。」翠兒那時扭著手帕的指可緊,一直觀望著他爺的神態,迂迂小聲說著。
什麼救命懸生的都給用上了。
好比傳得風風雨雨卻終究回到皇庫中的天山雪蓮,百年雪蔘,諸如此類,砸得可是一點兒也不心疼的,說著說著,他爺似乎都想發笑了,這麼個心急如焚模樣,哪是那個老扳著冷臉的男人呢。
當然,這件事兒沒很多人知曉,估計就是男人的心腹、御醫院負責診斷的太醫、中龍殿內那些貼身的太監宮女們,還有他這個總背著美人兒黑鍋的禍國妖人,總總算起來,不多,恰好都是口風緊的人。
他爺沒心思打探更多趣事,那時沒過幾日,他回傲雪過年節,都元宵返宮過後兩三天,翠兒那沾八卦的小娃又給他爺提了點趣事。
「元宵那日,宮門開了給一頂不算太華貴的轎子出去,一路沉沉到了宴饕餮,主子你知道宴饕餮嗎?京城最頂的那樓客棧--」
元宵宴饕餮回饋鄉里,人山人海的,都是貪免銀子的便宜和那驚為天人的美饗,後來的騷動可不是誰該保密的,大鬧鬧的整條街坊都談論足足半月有餘,津津有味的,說書的還翻了好幾版,卻沒人說得出那眉目莊威的奇男子是誰。
「主子你可猜得出那人是誰?又…美人是誰了?」翠兒一條手帕不只扯得扭,還沾些手心上的濕,他爺可不傻,算是聰明過頭得了,只是笑得越是彎起那對桃花風采滿滿的眼兒。
以前男人經常出宮渡夜,或公或私,偶爾心頭悶著氣著,他總要好好承受一頓的,這下子可是讓他爺心頭有底給誰背的惑君殃國那罪。
初二那晚,他爺撐著被男人戲玩後的倦身子給他抓賊。
元宵那夜,他爺對了那群三十六個冤家後還替他守圖。
回到現實,夢三爺提氣盤坐,將潰散又要走火的內息生硬壓下,終究是嘴角潺出鮮血,滴滴在衣襟,融入漆黑的薄裳裡,見不出分毫的。一個時辰過,才覺舒心許多,他突然發笑,笑自己該有多少時日蹉跎練功調息了。
他爺還說得決裂,信誓旦旦的,卻依然給男人擺佈,給男人佔有,真假難辨的溫柔融化那些確信,還讓死灰復甦的動搖,「可你再也燃不起什麼啊,夢單鵑。」
想起都可偷說的,想起范五那傻子的臉孔,莫非他爺真是一個沒死透的死人樣了?
男人啊,男人他始終是…君臨天下的人。
他爺從來不去多想男人的所有,男人的心,照理來說應該是這般的,男人的,哪堪得起誰去探索,他爺看著手邊那日跟都可偷賴下來的小玩意兒。
"是不是可以聽聽男人到底是怎樣的心意?"
他夢三爺是犯傻了不成,竟生出那樣的念頭。
他突然大作聲響,將外頭幾個禁衛都喊進來了,獨獨把小玩意兒交待給他們,讓禁衛把東西好生給都可偷送回去,等那群人訥訥散了,夢三爺摸著頸上紅玉。
紅鴦玉珮沒繫上長繩,反而密合他爺的頸線一圈,前兩天用銅鏡看過的,恰好遮去左頸上怵目驚心的疤,好似那天沒發生過,啊啊…他爺想的,其實這些都是場夢對吧。
再過大概半把月的時間,夢三爺得令離開御書房返回重華殿生活,那天男人沒有出現,是禁衛統領給他爺解了腳上的鎖。
離開前,他爺走到御書房外的小湖邊,解了頸子上的紅鴦玉珮,輕輕給扔投進池,靜看許久,都過半個時辰了。
眉間皺起一絲愁容,猶嘆猶怨的,夢三爺終究是心疼了,卻疼無止盡,還癡想著如何斬斷,是否真要剖開心來才能忘得確實?沉玉難拾,傾出難收,只得如此低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