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而取謂之偷。」翻手一收摺扇：「不妥。」

「那是我家，老子是回家『拿』。」邊說，邊摘下頭髮上的珠子拋入儲物空間：「又不是第一次，老子每次被那女人逮回家，再度逃家前也都會扛走不少。那女人根本不在乎老子拿了多少，庫房裡的東西對她來說跟垃圾沒兩樣。」
差別只在這次不是被逮回家，是她自己偷跑回去。
雖說若自己開口的話，或許是不必花任何力氣就能輕易拿到不少……但就是不爽拿那女人給的，她要就自己搶。

「但自願給予與不告而取畢竟是兩回事情。就算當家務事判定，那麼在下也無任何理由奉陪。」
別忘了對方究竟何許人也，她可是鼎鼎大名、令人聞之色變的「蘭闕谷主」──此番若自動送上門去了，是還有得回麼？

「老子偵測那女人的道具進了六戮山範圍就一點屁用都沒有，所以得有人在門口把風──況且，連老子這種打死不願回去的都去了，你敢不去？」
將取出的線捲塞入麂皮小袋，呵呵笑著轉身，一把用力揪住身後那人的白衫衣襟往自己的方向扯：

「別忘了這他馬的敕召原本是誰接到的，你不去？好，那老子這趟回去如果被抓到就順便把敕召塞還給那女人，叫她自己過來接手剩下的兩個月，這下一切問題都解決了！要什麼東西有什麼，也不會是『不告而取』。」

「蘭闕谷主倘若願意親自接手，一開始便不會委任與你不是。」
閉眼，嘆了口氣。此事對你來說僅是不甘願，但對他人來說那可攸關──
「但若僅是把風警戒，或許……可行。」吧，還有個未說出口的疑問句結尾。

「知道了啦，老子自己動手，只是要你幫忙把個風罷了。」
或許以防萬一，必要時還能拿來當斷尾逃生用的祭品？

「唉……。」
結合二人之力若談逃脫，的確比一人要來得有機會……但願此趟能夠順利。

---
東頊湖以西，分景、昆吾、棗陽、白虹、雍狐、玉環等這六座山峰盤據環繞的地形，統稱六戮山。
其中玉環、雍狐為六戮山雙主峰，蘭闕谷夾於這兩山之間。
而分景到棗陽那一帶以前曾是元曦與東黎分裂時其一會戰的古戰場。
再次回到白虹峰，說起來也懷念，那是當年他們倆第一次見面就打起來的地方。

「他馬的老子還真的自己跑回這個地方了……」
再往前便是玉環跟雍狐的範圍，此刻她跟那王八蛋所站的位置就是俗稱的自家大門前。

地名尚在，景物已非。
環顧周遭，理所當然已未有自己所熟識之事物，唯一稱得上算熟識的，倒還是身旁這人了。
「那麼，在下便在此等候。」

「嗄？說什麼傻話，你站在這裡是能把個屁風！走了。」
單膝跪下，隻手觸地開啟足以容納兩人踏入傳陣。
這世界上她設最多傳陣的地方就是六戮山──她家──隨時準備逃命用的。
看著站在傳陣外緣一動也不的那雙腳，抬頭睨了那腳的主人一眼：
「還在那邊模蹭什麼？走啊。」

「……此處已為蘭闕谷主領地界線。」
領地之觀念有如楚河漢界、壁壘分明，倘若擅自踏入，那麼便視同對於領主之一種挑釁──更何況，對方不但早已上品三階，還是相當「資深」的上品三階妖狐，此番潛入而不被察覺之機率有多低微，可以想像。

「那還不一樣是老子家，老子說走就走了！」
不耐煩地扣住對方手腕將人拖進傳陣範圍內，連等都不等對方反駁便立即啟動傳送。
「小心你的尾巴。」雖然在說這句話的同時，若尾巴真有事也早來不及了。

「什麼──」
這輩子可沒想過竟然當真得進入蘭闕谷主的領地──不成！這絕對、必須想個法子先行保身要緊！舉手捏了個訣竅，在被傳送的瞬間心不甘情不願的對自己同時施展起變身變形及封印術。

圈住的手腕瞬間縮小了一圈，低頭一看身旁的那人變成了個狐精小鬼的模樣，這……她該佩服才好還是該笑才好。
「也好，越往裡面去最好越別用術法，以免被發現。」

會挑在夜晚進行的原因，除了這種事沒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幹以外，也是挑刻意晚上她姊通常『在忙』的時候，降低被發現的風險。
當然，不直接進入庫房而是以不同傳陣分批縮短距離，慢慢跳著接近的原因，也是同樣的目的。

抓著白毛變成的狐精小鬼站在蘭闕谷谷口，正打算開啟下一個傳陣，左手卻突然遭人一扯。
「你幹嘛？還沒到。」

「麻煩速去速回。」
計算著山谷地形，倘若當真遇上麻煩事兒、例如必須得在傳陣被封鎖的狀態下脫身，那麼此處山林倒還足以躲藏──
「吾便在此等候。」

瞥了單手被自己扣住的小鬼一眼，這童稚的嗓音搭上老成的說話方式，還真是有股說不出話來的違和感。
「你以為這才到哪裡？只留在這裡的話，老子抓你來有個鳥用？」若式神被攔截還要通風個屁。

說到式神，確認附近沒有見到那女人常用的蝴蝶式神，左手將人扯回，右手結印畫陣，毫不理會對方的意見，又接著往下一個地方傳送。

睜眼打量著周遭亭台樓閣、堂皇中帶著細膩的造景庭院，以及刻意挑高樓層的雕樑畫柱──但現下並不是觀賞評論的時候。他掙脫被緊扣的手腕，在門口處靠牆而立。
「那麼吾便在此等……」

「等個屁！」
幹，這句話從進六戮山之後她不斷重複聽到聽得都火大了。
這傢伙就算外觀縮水了也他馬的一點都不可愛啊！
快步逼近，伸手趁人還來不及反抗的時候，就著對方身形嬌小直接將其攔腰抱起，像拎布袋一樣拎著走。
「幹，你是不是男人啊，廢話那麼多囉囉唆唆！」

「喂──」
就因為是男人才打死不想踏進這個比龍潭虎穴還要險惡百倍地方──揮著雙手想抗議，但怎耐現下倘若擅自復原，其中凶險可不是逞一時之勇可比擬，只能任由人扛著奔走。

雖說莊園佔地不小，但進了此範圍以內，術法能盡量避免則盡量避免。
即使是自己家，但連自己都忍不住嫌不知道這屋子誰設計的，他馬的構造有夠繁複，別說園子裡就有分內牆外牆區隔，光在迴廊間繞來繞去就足以讓人暈的了。
所以，她選擇了最快、最直接、也最不容易走錯的那條路——屋頂。
輕鬆地翻上屋簷，畢竟是從小爬到大的地方，卻忘了現下手中拎著的是隻活物而非普通麻布袋，而人家還不知道可否適應被拎著在樑柱間飛來躍去的感覺。

庫房位於離主宅有段距離之處，過去幾乎沒看過那女人往這跑 ，也因此打自己還很小、化起人來還不到現在的膝蓋高的時候，幾乎是在這附近玩到大，把庫房裡裡外外都當成了戲耍場。
門口那兩根大石柱，跟主宅迴廊旁一排漆紅雕花的柱子相較之下暗沉得毫不起眼，卻是一般柱子的好幾倍大，兩個人伸長了手合抱都搆不到。

確認周遭沒有異狀，她翻身自屋脊一躍而下，沒入石柱的影子中。
將手上拎著的人放下，這才發現對方臉色似乎不太好看……雖然一路上也沒見他好看過。
「喂、沒事吧？」

「……。」
當然有事，想當然爾無法適應不由自主在空中胡亂跳躍的感覺，更甭談被當成行李貨物搬扛在肩上運送這種糟糕至極的模式……除了當年曾給墨然一槌子打暈、扛在肩上威脅著說要剝皮運到山下去賣那檔子事後，何曾遭受過此等──
「沒事。」

「……。」好吧，你說沒事就沒事。
蹲下自麂皮小袋中取出線捲，將線頭那端繫上自己手腕，另一端線軸的部份塞進對方手裡。
庫房外觀看似還好，裡頭可一點都不小，更何論東西多總得花些時間找，她自己一個人進去，外頭若有動靜要在不用術法的情況下通知，這是最簡便的方法。
這是魔力加工過的線，不怕一般術法跟刀刃弄斷，若是高階點的術法，單魔力流動也足以讓自己察覺了。
「一有狀況就用力扯。」

「了解。」
低頭望向手中的細線，暗暗嘆了口氣。竟然擅闖入他人房舍之內，這下還可真是所謂「進退兩難」之處境了。只盼裏頭傳言堆放生灰財物放置頗為顯眼，最好拿了就能立刻開啟傳陣離開。

熟練地撬開庫房大鎖，推開足以讓身體進入的縫，身影一閃消失在門扉之後，只能從線軸上不斷放長的線推斷裡頭的人仍在持續移動。

靜下心抬頭觀看，挑高建築就連屋頂梁柱部分，亦裝飾著繁瑣之紋飾，可見此間主人對此方面之細膩要求。
空氣中瀰漫著些許香氣，雖然頗淡，但竟是疑似魅惑迷香的淫迷氣味……雖然維持著幼兒體態、影響不大，但仍忍不住舉袖掩鼻，暗自希望此一行程盡早結束。

---
畢竟離上段時間被逮回來又距離了些時候，差點沒在裡頭被沒見過的亂七八糟東西給迷了路，依這庫房堆積的程度來看，這段時日男人們進貢來的奢華品不但一點也沒少，還有逐年爆增的趨勢。

一開始太暗還沒發現，點了火褶子她才知道，靠，原來這世界上的奇葩不只一個——他馬的以那女人模樣打造的金像竟然還好幾尊！
結果還不是一樣被那女人當垃圾給丟在這兒。

猶豫著要扛兩座小的好還是直接拿大的那尊好，最後想想，索性抱了不大也不小、莫約一尺半的那尊。
拂去半裸金像上沾著的厚厚一層塵埃，她可不想到時候弄得自己也滿身灰塵、將金像穩妥地抱在手裡，沒想到純金打造這重量居然這麼沉，抱在手裡比剛剛拎那小鬼還重。

沿著手腕上繫著的線返回，正想著待會兒離開莊園要走哪個方向出去，卻意外聽見了某個說不違和、卻又違和至極的叫喚聲……
「姊姊──」

猛然抬頭一瞧只見前方不遠處，那王八蛋化身的白毛小鬼正笑著張開雙臂朝自己迎來，活像平時課堂暇餘時間繞在自己身邊想要討摸的狐仔。
幹，他吃錯藥了？
等等、不對，這王八蛋都要她死拖活拖才肯動，怎麼可能自己進來？
……

「幹啊啊——」
埋著頭破門而出，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一見門外的白毛小鬼便伸手往懷裡撈，和金像一起抱著跑，臉色活像撞鬼似地極其難看。
「馬的那女人早就發現了啊啊啊——」
一路上馬不停蹄只管往外衝，連多餘的話都來不及講，直到逃出了蘭闕谷外，蹲在地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氣時才想起——幹她怎麼沒想到直接開傳陣離開——

……只能說被嚇是也會嚇傻的。
話說回來，原來人在沒暇餘思考路徑的情況下，還會反射性遵著身體記憶找到最快的逃脫途徑……她居然還記得要怎麼繞才能最快離開蘭闕谷。

「怎麼了感情是不小心開了天眼──」見著鬼了？
一直到人停步才趕緊掙脫被跩住的手臂範圍，畢竟不管事被當布袋扛在肩上還是被當貨物拎在手裡，這滋味都頗不好受。

「……閉……嘴。」就是見著你這隻鬼——那女人施的幻術。
幹，跑得氣喘噓噓的人可是她，沒他扔在那自己跑掉就算不錯了。

「到底是看到什──」
回頭一看，不禁呆愣住了──只見二人背後有隻外觀白毛可愛、笑得異常燦爛、化作人形的年幼狐精，正張開著雙手，邁著步伐，嘴裡還甜膩的高喊著「姊姊等我──」朝二人追來……
等等、那眼熟的模樣不正是──
「傳陣！快開啟傳陣──！」

「幹——！」我操怎麼追上來了！
「王八蛋你光會喊不會自己開啊幹——」
嘴上邊罵著仍動手開啟傳陣，腳下法陣光圈一綻，將兩人儘速撤回學堂草屋前。

「這真的是……」
就某方面而言、當真是比起當年出任務看到他人現場剝皮放血刨眼，還要驚悚百倍的景象……

「……打死也不要再經歷一次。」
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沒有那女人存在的世界真是美好。
瞥了瞥腳邊幾乎衣不蔽體的金像，眼眸一轉睨了旁邊仍是小鬼樣貌的白毛一眼：
「喂，那玩意兒交給你處理，拿去做金鎖片足足有剩，多的當之後學堂的資金。」

「……。」默默望了那尊金象一眼，對著自己施展解封術。
這說起來到底算不算是「贓物」……？此等竊盜行為總讓人感到不安及彆扭，更何況還得拿著「贓物」去請人鑄融製作……

「喂，發什麼怔啊你？」
現在冷靜下來想想，那女人八成在他們一進去時就發現了，會到那麼後面才放個幻術出來，根本只是想玩弄人，幹。

「……有機會或許還是該當去跟蘭闕谷主致歉致謝吧。」
解開對服裝施加的變形術及變身術，微微嘆了口氣說道。

「幹！要去你自己去！」他馬的老子才不要再回去！

「……。」
捫心自問，辦不到。
雖明知此番行動理虧在己，但不願與蘭闕谷主交流，乃先決之條件……為何會牽扯惹出如此事端？倘若一切歸咎筵華擅自行動，自己便當真毫無過錯？若如此想法當真僅為推託毫無擔當了，事實上不但未勸阻成功，亦成幫兇不是……

「……吾會託請友人處理。」
思考亦無結果，但不免神色黯然。

瞇眼，閉眸，將雙臂枕在腦後就著草地躺下：「沒那個必要。」
「那女人如果有一丁點的介意，你認為以我們兩個的能力還逃得回來嗎？」
事實上，看她還放出幻術玩他們倆，那女人根本玩得挺樂的……
不是自己在說，那女人不在乎的事是天塌下來都不在乎，介意的事只要沾到一點毛邊，都能讓她不追究到死不罷休，光自己從小到大經歷的都不知道多少例子……

「大不了老子下次被逮回去時，再想辦法處理就行了。」

「……。」
歉疚這種事情，自己認為之程度終究與他人認定有所不同。
此筆人情債姑且是記下了，他日或許有機會，再行奉還。
不過望了身旁仰躺之人一眼，倒也沒多說什麼。

「總之這樁事到此為止。至於任務獎勵的部份，金鎖片交給你，面具老子負責，所以剩下的金子記得給我拿回來。」
眼睫眨了眨，目光往他處一轉，又再度闔上，似乎打算就此在涼風夜景下小瞇一會兒。

「知道了。」
說起來這東西本當不是自己應得，全數歸屬筵華亦是應該。
「夜半露水頗涼，還請早些進屋吧。」順手將金像收起。

「等老子透氣透夠了再進去。」擺擺手，不送。

「那麼，晚安。」
起身拍了拍長袍沾上之草屑，往草屋的方向步行而去。

「……」
「……」
「……」

————

【後續】
[雲紀師傅] 製金鎖
[筵華師傅] 尋製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