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孤身一人的，沿著小路走過荒涼的大地，沿著水聲走到被水霧所籠罩的河岸，沿著擊水聲看見一艘淺木舟自水霧之中浮現，然後看著木舟靠上河岸旁唯一的簡陋木碼頭，站在木舟上手持竹竿的那人、正微笑著注視著他。

他知道那人是來迎接他的，所以他也沒有多猶豫便邁開腳步走上碼頭，再踏上木舟，然後在那人的幫助之下、在這因淺底而輕易搖晃的木舟上坐了下來。

見他已經坐好，那人又站直身，在船尾撐起竹竿來，讓這舟在水面平滑進水霧之中，只留一圈又一圈的水波在身後至消失不見。

霧中朦朧，能看見的也就只是這木舟，甚至連那站在後方的人影也模糊的，彷佛隨時便會被這霧徹底吞噬，也不知那人是怎樣在這水霧找到方向的。
但他看了那人半晌，終還是轉過頭看向舟旁的水——不知是從何而來的直覺，他覺得這問了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的，倒不如不要問還比較好。

把注意力移這河之中，他看著，卻發現這河不同他曾看過的：這河極深，但同時卻是清澈至能見沉眠於底的一草一木......甚至是人。

數不盡的人影正在極深的河底之中沉眠著，安詳的睡臉在隨水飄蕩的草木之間約隱約現。

為甚麼會有這麼多人在河底？都是屍體來的嗎？還是......？

他張口，想要詢問那個正撐著竹篙的人，但卻在移過視線的一剎那把話語都噎在喉間——他在水中看見了正在沉睡的、屬於自己的臉。

正當他驚愕慌亂得不能組織任何語言的時候，一把沉穩的聲音卻在這水霧之中悠悠傳來。
「那是你，也不是你。」

淡淡的語氣，這是他在與對方見面以來，第一次聽見的。

「那麼我是誰？他又是誰？」既然對方主動開了口，他也跟著問去。當然，當中也不缺是他自己對這、對那話之中的意思的好奇。

那人似乎也不抗拒他的問話，就只是稍稍靜默半晌，才又以淡然的語氣回道：「你即為今日之你，那沉眠之人即為昨日之你。相同之人，又不盡相同，只承著舊日哀念。」

「舊日哀念......」舊日哀念？那又是甚麼？我有嗎？
聽著那人的話，他思考著自己的一生，卻又始終想不到一個所然......問「他」的話，會知道的吧？
半是恍惚的，他朝著那只有微弱水波的水鏡伸出手，想要穿過那鏡把另一個自己給牽出來，然後問個究竟。

但未待他的指尖觸及水面，一支沾著冰涼水珠的竹篙便朝他揮過來，把他的手給挑起、再把他整個人推回船中央去。

他還在因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發愣，來自身後的冰冷話語已經不留情的朝他丟來。
「活靈觸水即喚惡靈，將其撕扯落水，取而代之。」那人的臉龐依然被水霧所籠罩，未能看清，但也不能遮去那冷如冰霜的眼神，「而其將永墮於此河之下，不得離去。」

那是在警告著他，如果他真的碰到這河的水以後所發生的事。

在冰冷的語氣中打了個抖，腦袋也清醒過來，聽見那話他才知道他剛才想做的是何等危險的事情，若不是有人阻止他，恐怕......

「相救之事，不勝感激。」他也不是甚麼扭捏之人，便是如此乾脆地表示感謝之意。

對此，那人沒有任何反應，也不知道接受了沒，但也不要緊了。

他沒有再說甚麼或是做甚麼，那人亦是如此，於是此舟便在於寂靜的水霧之中平穩地滑過，朝著看不見的目的地劃去。

無法計算時間，快的、慢的，都算不清楚了，唯一知道的是木舟劃出水霧所能籠罩的範圍的一瞬間。

木舟輕靠上河岸旁一簡陋木碼頭，再讓他在木舟的一陣搖晃之下踏上碼頭。

一切宛如最初開始，只不過那是他踏上木舟，而這次是那人送他踏離木舟。

那人站在木舟之上輕扶著他，免得他因為長時間在水上造成的腳步不穩而摔倒。
過了一陣子，見他總算能依靠自己站穩，那人也放開了手，轉而拿起橫放在木舟之上的竹篙。

看著那人準備離去的身影，他卻不知為何的神迷鬼祟的開口喚著了他。
「等一下。」

那人的動作頓了頓，但也沒有抗拒的回過頭，安靜地看著他，以目光詢問有何事。

「你剛才說在河底睡著的那人是我，」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得不問的話就會錯過了甚麼似的，「那麼，那個人以後會是怎樣？......會是一直留在那裡沉睡嗎？」
微弱的違和感浮上心頭，似是想告訴他甚麼，但卻被他對這個問題的強烈焦慮給掩蓋過去。

這次那人並沒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以略帶複雜的目光看著他一會兒，才撇過目光，緩緩回道，「並不會......而是隨著千年過去，逐漸蒼白淡漠，最後遺忘一切化為清水，再無一絲執著。

「猶如你手中絲線一般。」

隨著這嘆息似的話吐出，手中一指突如其來的一痛令他不禁愣了愣。他連忙低下頭察看那痛楚的手指，卻發現一條他不曾發現的紅色絲線正纏繞其上。

那紅線不似紅線。
極度纖幼的、其上微小的毛線裂痕、褪去的鮮紅色彩，殘舊的模樣令它看起來彷佛隨時便會斷裂似的。

但它依然是一絲紅線，且正被牽向他方。

他抬起頭，沿著紅線延伸的方向看去，看見無人的小碼頭，看見碧波之上的波紋，看見那朦朧的水霧——紅線正是牽向水霧之中。

他微微一笑，總算是知道了心中躁動的原因......錯過了，不要緊，只要下次一定要再次遇上，然後說上每次都來及說上的話就可以了。

帶著持續了九百年的思念，他笑著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踏上第九次走過的道路，期待著下一個百年的再見......

卻不知紅線在他轉身的那一刻早已斷絕，徒留兩端於空中獨自飄蕩。

——————————————————【原創／？】

總之還是BE的故事。(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