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拜冒著生命危險回老家之賜總算有資金，但扣除融掉大半個金像去打金鎖的、前面拿人家東西該還的、及剩下不知道會未來還會需要什麼預留著的部分，目前情況還是能省則省。
說實在，記帳不是很容易。
虧她以前還笑過人，事隔五百多年後，現世報可輪回自己身上。

眼前算算全部最不花錢的也只有：麵粉。因為某人經營的就是糧行。
工的話，想省錢就自己來。
託照水介紹的熟識下游，總算有願意出借場地與器具的店家：瑞康城裡一間饅頭舖子。

好處是遇上個人挺好的店老闆，不但願意出借器材場地，還提供他們稻草灰水跟老麵麵種；至於壞處，大概就是店老闆老夫婦倆聽力不好，每次說話都得用喊的，一句話得重複說上個四五次，頗為吃力，一開始溝通辛苦了好陣子。

「你很閒的話就滾去外頭陪那倆老聊天，省得在這礙老子的眼！」
用仙妖共通語言對著那個王八蛋大喊，省得給人類聽懂了去說長道短。

老人家好奇心不比小毛頭少，看到年輕人──雖然只是視覺上，妖仙的實際歲數跟人類可不能比──比什麼都還要新奇，一直在旁邊嚷著要不要幫忙之類，挺困擾，偏偏人家是好意又不能像她嫌那王八蛋一樣直接開罵。

她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跟這種老喜歡自行靠過來的生物相處，好像輕輕碰一下全身老骨頭都會碎光，遇上自己這種粗手粗腳大剌剌的性子，一不小心怎麼將人家半條命給去了都不知道。

「呵，他們也挺可愛的不是？」
瞧著兩個老人家不但耳背連走路都因風濕有些跛，但卻仍然左一句年輕人右一句年輕人，熱情滿滿的指點著器具擺在哪兒，什麼東西該怎麼做──
雖然相較於仙妖精怪普通人類實顯過分短命，但或許就是這種有限的歲月，使他們充滿著在這短暫生命中，努力燃燒且樂於傳承的活力。

「是是是，既然挺可愛的那倆老就交給你。」
剛剛她不過轉身綁個頭髮就差點撞到店老闆的太太，放這倆老繼續在自己身邊繞，不出幾刻鐘鐵定發生意外。
「你，滾去陪他們聊天陪他們玩還是被他們玩都可以，總之給老子離開灶房。」

「好好好──對了徐伯，那碗紅色的硃砂就是拿來點在包子上，用來分辨菜包肉包甜包用的吧？能不能請問這點的時機通常是在包子入籠前呢，還是之後？」
帶著兩個忙著開始指點、甚至開始分析硃砂從哪個藥鋪子購買較為色澤鮮艷的兩老往外頭走，聲音逐漸遠去。

隨著對話聲終於走遠，灶房總算輪到她全權掌控。
將卸下的外袍手甲袖套找處空曠擱著，洗淨了手，撈起一時辰前預先浸泡熱水的紅豆漂洗，與兩份冷水一同倒入鍋中熬煮。

接著將另一旁準備的黑芝麻直接入鍋，以文武火乾炒至芝麻表面油亮沁出香氣，放涼後磨成細粉。
豬板油則剔除筋膜切塊，下鍋同以文武火炸出油後，改以文火拌炒熬出金黃色油脂，濾除油渣放涼再加入先前磨好的芝麻粉與糖拌勻，完成芝麻餡備妥。

在等待紅豆煮沸的過程，再度洗淨雙手擦乾，於另一張長桌灑上一層麵粉，將早先準備的麵種和入麵粉及水中，打直雙臂，以雙手不斷地揉至均勻，然後蓋上溼布放置等待麵團發酵。

豆子這種東西，一次可以煮一大鍋。
但麵團一雙手能揉的份量卻有限，為此需要足夠的份量，只好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動作，直至需要的量備足。
先備好預計十籠份的白麵團，後續跟著做了等同份量加入紅麴染色的紅麵團，同樣以溼布蓋著待其發酵。
算了算光是待會兒要蒸的次數，一次四籠，看是分個五批蒸跑不掉。

近半個多時辰過去，在反覆揉麵的同時，滾水沸騰的紅豆也差不多可以熄火。
一般來說煮好的豆子還不能馬上用，得先沖入冷水降溫，倒除多餘的水分，再重新加入水燜煮直到軟爛，才能過篩去皮。
而去皮過篩的豆泥接著得再換水漂洗去除多餘粉質，如此動作重複三次，最後得到沈澱在桶底的豆沙，取出後以乾淨白布擠除水分方可得到豆沙胚。
最終將豆沙胚參入油糖拌炒，即是完成豆沙餡。

接著依揉麵次序取出發酵過的白麵團分段桿平包入內餡，一個個塑成狐狸的形狀，待會兒饅頭醒發還會再膨脹，因此蒸籠內每每間隔的距離不能太緊密，蓋上籠蓋靜置些許時候再升起灶火，視情況蒸約一刻鐘以上不等。
通常來說最先蒸好的是蒸籠最頂的那層，而蒸熟後的饅頭若不立刻移出蒸籠，會燜得饅頭表面軟爛濕黏。

「喂——外頭那個王八蛋——」撐起蒸籠朝外頭喊，「聊完了就過來幫忙把這些端出去——」

「來了──」
外頭似乎稍稍吵雜了一陣，灶房的門給推了開來。
雲紀化身成的年輕人臉上除了笑容外似乎還多了些許──朱紅色的筆觸？仔細看連身上的粗布衣都沾著幾滴噴濺的硃砂紅，搞得活像是方才在外頭拿著硃筆跟人打架似的。
然而在筵華尚來不及細問的同時，雲紀已經俐落的一個轉身，拿起抹布包裹起燙手蒸籠，自逕朝外走了出去。

……這王八蛋莫非是在外面跟兩個老的拿色料玩在一片了不成？
那傢伙什麼時候這麼童心未泯了？
「後面還有！不要以為端完一籠出去就沒你的事。」
甩甩頭，繼續將饅頭移出蒸籠。

空氣中充斥著麵香混著芝麻與砂糖甜膩的氣味，剛出籠的蒸氣加驟室溫攀升，避人耳目而化身異色的黑髮貼上被細珠佈滿的前額，一路作業下來為同時顧及麵團發酵進度與灶上火候，幾乎是連抬手抹去的暇餘都沒，只得任憑溼透的汗水沿著頰側及後頸滴落。

「看來速度還頗快的啊？」
又繞了進來端起一籠冒著熱氣的蒸籠，只見端著蒸籠的雙手被朱紅顏料濺灑得煞是有型，就連袖口處都「血跡斑斑」，簡直像是拿染料洗手似的。

「該死的你到底在搞什麼東西？」
白了對方一眼，這傢伙該不會是在外頭玩什麼血案遊戲？
手邊蒸完這一批，還有接下來四批，她沒那功夫去外頭看他究竟在玩什麼花樣，反正店老闆倆老在外面，應該不至於出什麼問題吧。
「拿好，翻了的話下次包子就準備做王八狐狸餡的。」

「烏龜肉搭配狐狸肉？還真是沒聽過的新奇菜色啊。」
就怕在蒸籠上留下紅指印似的，拿著布包裹了層層，笑著朝外頭走去。
「那麼我這邊也要想辦法加快速度啦。」

「就你這隻天殺的王八狐狸——」
差點將手上接下來要蒸的整層蒸籠砸出去，幸好理智來得及收手，對方一溜煙地消失在灶房外，不曉得是在趕什麼勁兒……拿個蒸好的饅頭去外頭通通風，有必要加快什麼速度的嗎？

這個疑惑，直到她蒸完全部饅頭、收拾好灶房，拖著沈重的身體來到外廳後，才總算見識到天上掉下來的『解答』。

「馬的，誰可以告訴老子這怎麼回事——」
站在廳堂中央，筵華手裡握著一顆白色狐狸形狀的饅頭。
對、這是方才出自於她手的饅頭，但又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就是他馬的一點點不一樣——幹！她好想掐爆它——

「嘿唷？」
雲紀端著盛裝赤紅顏料的碟子頭望向筵華，滿臉無辜的眨著眼。
「嘿唷？」
兩位老人家手拿著硃砂筆，跟著抬起了頭望向筵華，滿臉無辜地眨著眼。
「嘿唷？」
兩三個看來是臨時找來的小鬼頭，同樣拿著硃砂筆，一抬起頭便指著筵華笑了個開懷──
「啊哈哈哈哈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哪──！」

「一樣什麼……啊幹——」
仔細一看被點上朱砂的饅頭還不只白的，連後續出的幾籠紅饅頭也——
她衝上前一把揪住雲紀的衣領，另一手使勁忍著不去掐爆手上那顆白饅頭的衝動：
「王八蛋你幹了什麼好事——」
兩色狐狸饅頭皆被點上朱砂就算了，為什麼還該死的各自點在那麼微妙的位置跟形狀——

「放心放心，你做的這一批可都沒點壞，畢竟稍早徐伯他們就拿別的饅頭來試畫過了……不是我說，他們倆老的手可真巧，點的位置又準又穩，不愧是專門經營包子饅頭店的啊。」

「老子是問你幹嘛把朱砂點成『這種樣子』——」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點上朱砂的紅白饅頭跟本是像——
幹！光她現在就好想掐爆手上那顆額間有朱砂紅痕的白狐狸饅頭！

「就連徐伯他們找來的小孩子也是意外的手巧，我總是不小心點成花的但他們可穩了，而且只要兩串糖葫蘆就願意幫忙，真是太好了呢！」
看了看筵華手中的白饅頭，順手撈起了顆紅饅頭舉至眼前：
「還真挺像的不是麼？位置幾乎沒有偏差，真不錯啊。」

馬的——
比起掐爆手上的白饅頭，她現在更想一拳往那王八蛋的笑臉上揍下去！
揪著人的衣襟一路往灶房拖，怕待會兒不小心失控便當著一屋子老少的面，直接從儲物空間抽出刀來往這傢伙頭上劈下去。
「幹——你根本是故意——」

「本來就是有意而為之。」聳聳肩，笑了笑。
「但這樣也比較有趣味不是？」

「有趣你個大頭！」
只是單純紅白狐狸饅頭時還沒聯想，一旦在和自己臉上同位置之處點上一樣的記號，這要她怎麼去正視這好幾百個饅頭——
「怎麼看怎麼微妙啊！」

「呵。」笑著看了看手中的紅饅頭：「那麼這個吾就收下了。」

「幹！給老子放下你手上的饅頭！」

「怎麼？」

「誰說你可以拿的！」

「連顆饅頭都不願給？總有備份數量的不是麼？」

「……。」
靠，他怎麼知道她的確有預防萬一多做。不過——
「要拿你不會拿白的！」

「呵，自然是兩種都各拿一啊。」
說著看了一眼筵華手上的白饅頭。

「老子才沒——幹！」順著對方視線看向自己手裡，才發現自己忘了她手上還揣著顆白的！
「這顆白的給你，你那顆紅的還來！」

「你也兩個都想要麼？」瞇起眼：「成，不必換，吾出去再取兩個便是。」

「不——住手！」
幹！她跟這王八蛋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溝通障礙！
「你說，要怎樣你才會放下紅的！」
多拿兩顆白的去啃隨便他，可是紅的被這傢伙拿——莫名地就是有股說不出來的古怪感。

「嗯？並沒說不給你不是？」
故意似的遞出手中的紅饅頭，但完全沒收回「等等出去後再取」之言論。

「那等一下你再去外面拿還不是一樣啊幹——你幹嘛非得要紅的！都拿白饅頭不好嗎！」

「呵，拿兩種口味不成麼？不過是顆饅頭又為什麼不能取呢？」

「被你把饅頭點成這樣，那感覺有夠詭異的你知不知道！」
像是在對方手上被撕碎還碾出內餡時會疑似產生幻痛的錯覺。

「唉呀，原來你挺在意這種小事？」

「那種小事！老子現在馬上掐爆這顆白的，你就懂那感覺有多古怪！」
別人拿就算了，偏偏誰不好拿，卻是落在這王八蛋手裡。

「……。」
笑了笑只是注視著筵華，似乎就等著對方接下來的動作。

「……幹嘛，你那樣看是怎樣？」為什麼她有種對方是等著看她好戲的錯覺。

「沒什麼，倘若想要出氣便請動手，沒打算出氣不如直接給吾吧？」

「幹！」手上現成的東西怒丟。

拂袖兜住白饅頭，緩住了力道確保饅頭無恙。
「這是給予在下的意思？」

「白的你要拿幾個本來就隨你！但紅的給老子留下！」

「一個便足夠了，多謝。」笑著收起手中的紅白兩顆饅頭，供手一揖。

「王八蛋你、老子說給你白的可沒說要給你紅的啊幹——」

「好的，晚點吾會將白饅頭全數收起。另外別喊那麼大聲，外頭還有小鬼呢，給小孩子學了去不好啊。」
揮指悄悄凝聚水球，將手上的朱墨洗去。
「那麼在下先行告退，畢竟還欠外頭的小鬼糖葫蘆，還要給兩老調製風濕痛的藥呢。」

「老子用妖仙通用語外面那群小鬼最好是聽得懂——」
盯著逐漸往外走去的背影，視線幾乎要將襲白衫燒穿兩個洞：「幹你有沒有在聽老子說話！你死也要拿走紅的是做啥？」

「呵，這種事情怎麼不自己先動腦想想呢。」
揮了揮手步出灶房，而外頭立刻傳來了關切的「你們在裡頭吵架了嗎」的詢問聲，想必方才雖沒讓人聽懂內容，但語氣倒是給人印象深刻的關心了去。

敢情有人剛剛是在拐著彎說她都沒在動腦的意思——他馬的！
跟著快步從灶房追上，擦身而過的瞬間以只有彼此聽得懂的妖仙語撂下話：
「自己想就自己想——王八蛋這筆帳你給老子記著！」

「會忘記的可一直都不是我喔。」
一面笑著跟兩老及小鬼們解釋著沒事，一面小聲的朝人的背後回了一句，也不管對方是否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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