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大的淚染溼了衣襟,音也哭啞了聲,莫離伏在琉離懷中,惶惶無助,無力面對,前一日還逗著疼著他的范五,時隔一夜,再也不能喚他的名。
許多留下來與范五相熟的伙計廚子,七尺大漢,也紅了眼眶。
琉離面容掩不住的疲累憔悴,幾日來,他從未踏出過靈堂,從未合過眼,甚至連飯也未食。一一處理齊全范五的後事。
手捻線香,檀香繚繞,同繚繞於人心上的苦,佛音不歇,喚不回曾經那人的笑。便是這麼消失的一乾二淨,好似從未存在過般,惆悵徒留。
莫離哭淚了,在他懷裡睡了,小臉上猶帶著淚痕,抬手以衣袖輕柔擦拭,心底疼惜。
「范五...莫離很想你...。」琉離望著冉冉盤桓的檀煙,低聲輕呢,無人應語,多少寂寥。
「沒了你,箏玉也走了,孩子們都很不捨...但,他還是走了...」
「伙計們也都很不捨,可你就這麼走了...掌櫃他,甚至不願踏出房門一步...」
「你房中那隻紅雀...可以留給莫離嗎?就當你最後能給他的...」
「我看到那紅雀腳上的信桶,這應該是你與熟人通信用的...我想告訴那個人你的消息...但我怕那紅雀...同你一般走失了,莫離會難過的...」
「還有你留下的食譜,老掌勺說他拿走了...他說他希望收你作徒弟...」
「小陳說,他的兒子快滿月了...原本還想請你去吃滿月酒、順便認個義父...」
「跑堂的小簡...,他說...他還欠你一壺酒,來不及還你了...」
「副掌櫃的...你也說說你的事吧...別只說咱們的...」伙計抹著臉,哽咽著說。琉離這一字一句讓人心生疼,這幾日,他們哭了,但他從未流過淚,所有人都看著,都心疼,不會聲聲悲嘆,執袂勸阻,這是琉離的個性,他們都知道,但看琉離一個人強撐著的背影,他們怕,他會倒下、會掌不住。
琉離只是淡笑:「我...沒有什麼事好說的...。」
「副掌櫃的...今夜,咱們守吧,你去歇會兒。」伙計說。
「也好...,那拜託你們了。」琉離回首望了靈堂一眼,抱著莫離離去。
將莫離放在床上,輕輕抽開緊抓著他衣襟的小手,琉離轉身燃上了燭台,房內的貓兒蹭了上來。琉離輕順著貓兒的背脊,眸中難掩疲倦,但是他睡不著,難掩憂苦,但無人能解。
此生,親手埋葬最親的人,全是衣冠塚,沒想到,連范五最後,什麼也沒留下,同那三人,只剩衣冠,與被留下的人獨嘗著回憶。
「五...爹爹...」莫離臉龐滑下晶瑩,夢中猶記著范五的好、范五的疼,小小的身軀在夢中顫抖,他知道他的五爹爹不在了,莫離知道,這是夢,還小小的他哭喊著,不願清醒,不願離別。
范五牽著莫離小小的手:『你想要甚麼儘管說,老子替你買了。』
『不要離開好嗎?』莫離感受著夢中的溫存,哭喊著:「不要走...」
是夢,終究有清醒的時候,莫離哭喊著睜開了眼,朦朧中,感覺到一雙手輕柔地替他拭去了淚水,熟悉的白衣在他身畔。
「爹...。」緊抓著雪白的衣衫,如同溺游之人緊抓著浮木一般,莫離望著琉離,說不出心裡的慌張害怕,他怕,琉離也會像范五一樣突然消失不見。
「莫離。」合衣側躺在榻上,琉離替莫離蓋好了被褥,一下又一下,輕拍著彷徨失措的孩子。
「你的五爹爹他...每次出門總是找不著路,卻總喜歡跑出去,明明才幾刻鐘的路,他有的時候可以迷路到兩三個時辰才回來,更長的還有兩三天的...,爹每次都會替他留一盞燈,怕他回來時看不清路,又要磕碰傷了...。」燭光一明一滅,照映出眸中的溫柔。
「你的五爹爹他...總是擔心他人,不顧自己...,對任何人...都很好、很好...」
「他...就跟孩子一樣...有些固執、有些單純...」琉離拍了拍莫離的頭:「不早了,睡吧。」
莫離伸出了小小的手,覆在琉離的眼上,孺軟的童音含著堅決:「那爹爹也睡。」
翌日,稍歇息過的琉離面色稍齊,翻著佛經,守著靈堂,突然不見莫離在身邊,四下找,便看見小小的孩子,一手拿著火折子,踩上凳子,要拿櫃上的東西。
「莫離小心!」箭步衝上,一把抱住站不穩的莫離,琉離語帶焦心與責備:「爬這麼高做什麼?火折子哪拿的?摔了怎麼辦。」
莫離小小的臉上寫著堅決:「莫離要幫五爹爹點燈...就像離爹爹一樣,這樣子,五爹爹就不怕迷路了...」
琉離啞然,看著懷裡的莫離,拿下了櫃上的燈油,無奈輕嘆:「爹來幫忙。」
捻了綿線做燈蕊,燃了火折,拉著莫離的小手一齊點上。莫離孺軟的無憂的童音說道:「這樣子五爹爹就找得到回家的路了。」
「是呀,這樣他就找得到家了...」小小的孩子,不懂琉離話中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