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器來說,她慣用的是從自己老家帶出來那幾把。
期中考當日會特地去了趟武器舖,其實是為了後來這堂課的獎勵道具做準備。
防禦術法,想當然爾還是第一個聯想到防具。
現今人類的冶鐵技術還不算太差,直接於現成防具上施加防禦術法,即成了簡便的防禦系魔力道具。
望麟山腳,一輛牛車載著數以百計的玄鐵護鏡,以粗麻繩繫著,十匝一捆,停駐於引道南方十里處之樹下,老水牛面無表情地甩動尾巴,口中不斷咀嚼。
牛車主人顯然早來了好一陣子,倚著樹幹隱隱打起盹兒,見她到來才連忙抹抹下顎的垂涎招呼,跳上車替人將一捆捆玄鏡卸下。
清點數量、交付餘款,從頭到尾筵華臉上掛的不悅沒拿下來過,和再三詢問是否需要幫忙載送至目的地的牛車主人無關,而是某個拖了她三時辰的王八蛋害的。
幹,到現在想來還有氣。
確認牛車走遠,趁著夕陽尚未完全落下前,她開啟出口設在草屋內牆上的傳陣,也不管這種丟法是否會砸到裡頭正好經過牆邊的人,將一捆捆玄鏡往裡頭硬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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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傳陣微微泛起艷紅的光芒,就在一個轉頭的瞬間,砸成捆的鐵製道具框啷啷的傾瀉而入。
……此情此景似乎似曾相識,和某個把傳陣弄在天花板上、直接朝自家扔石頭的前輩可有得比拚。他有點無奈的笑了笑,隨即運起操控先是緩住了來物撞擊的情形,一面開始將成綑的玄鏡接應到空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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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這次領的是玄鐵護鏡,夠堅固,不必擔心被她這樣扔會壞,哪像上次光是手指力道失控就拗斷了一顆木偶狐頭。
拍拍手,收工。
單手提著最後兩捆玄鏡躍入傳陣,未料一跨入草屋範圍,視線所及即是對上某個王八蛋。

「辛苦了。」
對筵華禮貌一笑,先前投入的眾多鐵製品倒是已整齊分成兩堆。
瞪著人正想開罵,第一個字的音節方要脫口,才想起自己還在跟對方賭氣,別過頭閉上嘴,拎著手上的東西走向其中一堆道具堆置處。
看看對方的態度倒也沒說什麼,在桌子一端尋了個位置坐下,動手開始拆玄鏡上的綁繩。
獨自在另一頭看也不看對方,逕自拆起麻繩,將玄鏡一一施加防禦術法。
對,她還在氣頭上——完、全、不、想跟那王八蛋講話。
給學徒用的道具一直以來都不會施展太高深的術法,這次自然也不例外。
畢竟這類道具目的一直都僅是給予學徒現階段簡單的幫助,而不是造成依賴,待日後學徒們自行修練到一定水準之後,這類道具的功能便形同玩物,不復作用。
此次在玄鏡上設下的是基礎結界,抵禦範圍不過就是初階元素術法及簡單的物理攻擊,與其說要運用在實戰上,不如說拿來預防學徒們在自我練習的時候,會不小心傷害到自己的可能性。
撇了一眼身旁異常安靜的某人,他笑了笑乾脆也不刻意搭話,只是將手中施完術的玄鏡默默邊數邊做堆疊。
護心鏡這名詞說著好聽,其實也不過就是拿來擋在胸口處偏厚的金屬塊罷了,人類總喜歡給兵器加上些花俏的裝飾、起個好聽的名字,好似這麼一塊玄鏡擺在胸前,就能為自己深信心在胸膛中央的事作証。
到底作証的是深信心在胸膛中央呢,亦或是深信在心中的事,人類喜歡賦予事物象徵意義的事層出不窮,她對這個不是很感興趣,偏偏她熟識的某人喜歡研究這個。
專注在道具加工上,無旁心去理另一頭的傢伙,久了當對方是空氣,反正他不說話又坐得遠遠地,橫豎礙不了自己……原本她是這麼以為的,一直到有張小紙條用不符合物理原則的速度,慢吞吞的飄到自己眼前。
冷眼一撇,只見紙條上寫著一組數字:「二十四」。
再一看那王八蛋眼前所堆疊的玄鏡數量,正巧一打堆疊成一落,這下可不是穩穩兩落施好術的銅鏡堆疊在眼前?敢情是在炫耀著施術速度來著?
幹!他馬的!
手中護鏡鏗聲一響摔到地上,怒目一瞪抓過紙條揉成一團朝那人丟去。
王八蛋,要比速度她才不會輸!
看著扔過來的紙團笑了笑,手中施術的速度不減,過了不到半刻鐘,又是一張紙條用著同樣磨人的緩慢速度慢吞吞飄去:「三十六。」
幹──!
捏著紙條克制著想當下將之撕個粉碎的衝動,回首自己手上趕工進行卻略遜於人的速度,咬咬牙,將紙條當成對方般使勁地揉壓塑成更加扎實的紙球,甩手丟回去。
不痛不癢的挨了一團紙球,這會兒也不說話,只是過了一陣子再次順手送了一張紙條飄了過去:「四十八。」
「六十。」
「六十六。」
「七十二。」
「七十五。」
「七十八。」

「王八蛋──」
倏地從道具中堆站起,手邊完成的護鏡伴隨刺耳聲響散滿一地。
也不管腳邊造成的混亂,跨開步伐一把揪起紙條往返越來越頻繁之源頭,橫眉怒視那張她極度想一拳揍上去的笑臉:

「幹你故意的嗎!隔三個就送一張過來是想怎樣!」

「終於肯開口了?」
也不否認的笑了笑,任憑對方拎住自己的前襟:

「有話直說不是挺好?當個悶葫蘆並不符你的個性。」

「老子高興當個悶葫蘆干你屁事!不想跟你這王八蛋講話不行嗎!」
幹,她白天的氣都還沒消呢!

「呵,倘若想要繼續筆談亦是無妨?」
丟幾張紙條就足以激怒的人,要自稱悶葫蘆還當真無此天分。

「王八蛋──信不信你扔幾張過來老子丟幾張回去!」
甩開手,用力踱著大步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
笑了笑坐回原位,撿起堆放的玄鏡繼續施起術。
「八十一。」
不一會兒又是一張紙條過去,但這次紙條不再是慢吞吞的飄動,反而橫衝直撞在距離筵華不遠不近的距離四處亂竄,煩擾得讓人不想注意都難。
天殺的──
本想耐著性子想無視一旁竄來竄去的紙條,但堅持不到半刻鐘,他馬的心中的怒火與焦躁度根本攀升得無以復加。
探手截去干擾她不得安寧的紙條,掏出筆在上頭回了個字,揉成一團再往那人身上丟。
「滾!」
就在筵華丟回紙團的同時,一直在筵華視線範圍之外待命的另外三張紙條便迫不及待的往前衝去──簡直就像某種擾人厭煩的昆蟲,不但亂竄,還耀武揚威似的來回盤旋飛舞。
「八十四。」「八十七。」「九十。」
去死──

「你煩不煩啊!」
耐不住性子再次朝人衝過去,這次雙手一起揪起人猛搖。

「呵,你不悶著我就不煩。」
況且是否厭煩這種事,老實說是很看目標對象的──當然這時候還是別說出來火上加油了吧。
頓時一股氣結,怔了半晌又抓著人繼續搖。

「你!老子遲早被你這王八蛋氣死──」哪有人這樣的!
她是造了什麼孽才會跟王八蛋接到同一個敕召──!

「消氣消氣──」
笑著掙脫對方的手,反手倒是快速的摸出一組茶具來。

「你先繼續趕工吧,這種天氣燥熱、讓人容易心浮氣躁的時候,喝點涼茶有助於去火解熱、穩定心神。」
說著自顧自的又掏起了茶葉罐,堆疊成好幾落的玄鏡反而暫時扔一旁去了。
……實在很想說焦躁絕對跟天氣無關,而是跟你這王八蛋有關。
但自己已經氣到連回話的力氣都沒有。
不管怎樣再不回去弄自己今天晚上別想睡了,抹抹臉,回到自己原先的位置上,繼續先前根本談不上什麼進度的作業。
雖然元素術法常被應用於術法攻擊上,但就算運用在日常生活中,倒也是十分便利的一個項目。
先是點著了火球迅速熱好了水、完成茶葉的第一回去澀浸泡,然後再次注入熱水,將淡金色的液體倒入杯中。一般來說必須在灶房完成、並且花費時間的動作,簡單運起初階元素召喚,倒是不到一刻鐘便在完全未離座的狀態下完成。

「適時休息一下,進度也才會快。」
然而在茶水遞到筵華面前的短暫時間內,他快速的運起凝冰術法,杯中的茶水由熱轉溫轉涼,再次放置在桌面上時,茶水已透著絲絲涼氣,甚至還帶著些許碎冰。
理了理自身周遭一地狼藉,將趕著完成的護鏡按數量疊放,一抬眼,見著桌上對方遞來的茶水。
她平常時不太喝茶,大多時候總給人們她喜好酒勝過茶的印象,先前遇上學徒奉茶也是先擱置一邊、寧可先取水也未取茶,其實不是討厭,就只是舌頭怕燙。
看了看桌上的杯,又看了對方一眼,伸手掂了掂杯緣的溫度,掬起杯沿湊近唇邊。
低頭繼續處理尚未施術的玄鏡,雖然仍一打疊成一落,但現下已僅是方便綑綁,失去逐一細數計算的意義。
抬頭瞧了瞧對方的茶杯空了,便不動聲色的取回,再次添上弄涼了的茶水
瓷杯輕扣桌面,在鐵具摩擦與碰撞間格外不入地插入一聲鈍響。
自施術作業中抬首,空杯已注滿八分茶水,白瓷內沿盛著琥珀色茶液微盪,同樣不見蒸騰的熱氣。
注視著歸於平靜的茶面,她闔上眼,伸手取來。

「算算時候也快了,關於專業課程,你有什麼想法?」

「既然叫做『專業課程』,直接找專家來上課自是最妥。」
再次將熱水注入茶壺,為自己斟了杯茶。眼下持續泡茶的時間,反而多過處理道具的時候。

「雖然僅是粗淺的原則講解,由我們口頭敘述是沒問題,但畢竟術業有專攻,或許由真正專精於領域的人來授課,會比我們要來得更有信服力亦未可知?」

「專業第一堂課的話,老子倒是有人選。」咬著杯沿,含糊說道。

「專業二的課程我這裡也有可靠之人選。看來問題應該在專業三……」
一面將施好術的玄鏡綑綁成疊,一面略為沉吟道。

「沒人選?」

「算有,該人專業技術也沒話說,只不過……」

「不過啥?」放下杯子,跟著動手收拾完成的道具。

「……只不過研究狂是否知道該如何正常教學,著實也是個大問題。」說研究狂可能還含蓄了些,那傢伙就某方面來說簡直走火入魔。

「只需要跟學徒講基礎概念就夠了吧,不需要扯到太深的東西,想要研究的自然會自己想辦法研究。」

「看來還是找個時間先行溝通何謂『基礎理論』好了。或許在專家的腦袋中,所謂的『基礎理論』跟一般人所認定的『基礎理論』其實是不同東西呢。」

「嘛、既然你找的人那你去負責。」點了點已完成的道具數量,將之打包。

「差點忘了問,老子帶人進來要找誰報備?不然上品光學堂外的結界就進不來了,課還上個屁。」
可以的話還真不想對那傢伙負責。

「這塊地盤的正主兒是碧芳鳥兒,倒也不必到特地報備如此麻煩,在下抽空去討個信物即可。」

「也好,總是省事。」將完成的玄鐵護鏡一捆捆堆疊,確認沒有遺漏,「你那邊弄完了沒?」

「你弄完便先去休息吧,我這裡還差了一些進度。另外還需要茶麼?」
一面對手中的玄鏡施術,一面看了空杯一眼。
將道具塞入儲物空間,轉身的同時,餘光瞥了眼對方身旁堆疊的份量,「……嘖。」

「免了,你先顧好自己再說。」扒了扒頭髮,起身跨去另一頭坐下,撿起較遠處的玄鏡繼續施術:

「根本他馬的活該,誰叫你一開始弄那什麼鬼紙條。」

「呵,配個茶聊聊天慢慢來比較輕鬆不是?」
事實上弄紙條時的進度反而較快……不過看來似乎慢也有慢的好處?

「聊個屁,大半夜睡不著嗎,老子修妖可不記得你這王八蛋啥時也修妖了!」

「偶一為之是無所謂,可沒說修仙就不能觀星賞月?在下師傅當年還頗愛對月彈琴呢。」

「老子能睡覺的時間絕不會拿來幹那種無聊事,常常沒日沒夜忙得要死,你就知道休息時間多麼可貴了。」
是修仙的有那麼閒,還是她真的特別倒楣都撿到麻煩事?

「適度的休閒娛樂也是必須的不是,只剩工作與修練生活有何趣味?另外為何日夜忙碌?仙妖籍任務數量應當不會擁有如此懸殊之比例?」

「你以為老子喜歡這麼累?別忘了除了自己接到的敕召,還有那女人丟來的,另外底下那群根本不盯不行……。」
說到底下那群,她好一段時日沒接到呈報了,該不會給她出什麼亂子吧。
協助他人做事本當無可避免,想當年師傅丟下來的雜事兒可沒有少過,至於屬下尤其是中品階層,理應是訓練妥當、並十分好用之得力助手,這種困擾的形容聽起來頗有蹊蹺?

「不盯不行……聽起來是群頗不得信任的下屬?」

「也不是不足以信任,那幾個傢伙人呢是還不錯,心態上也挺認真,就是做事做不到位。」

「一整批中品階層,做事皆不得要領?」微微瞇起眼睛。

「只要盯著就還好。」
沒人盯就容易大小紕漏不斷,有些早知道的小事也要再三跑來問一遍確認,又不是記不住,明知道免不了挨一頓痛罵,類似的狀況卻一再發生,她也搞不懂那幾個傢伙為何老是出現同樣的問題。

「不過,也不見得每個都是專門捅婁子,有的是不知變通、有的是認真過頭,不分輕重緩急甚至相干不相干的全都一併調查了去,差點就會延宕到進度。」
……初入下品捅婁子、做事不得要領尚還情有可原,但下品二三階?甚至中品以上?

「……或許,你那邊的忙碌的主因應該不是出在令姊身上。」

「嗄?」挑眉。

「教會人獨力捕魚永遠比手把手協助他拖網要來得妥當。」
將最後幾片玄鏡堆疊綑綁:

「妖籍的事吾是不便直接插手,但可先行詢問親友對於下級之管理手法,當個參考借鏡也沒有損失。」

「……你以為老子從那女人那是能得到個什麼鬼意見。」
將手上完成的數量跟著遞過去,不過等等、說到親友,自己下品時的確是……
支著下顎,恍然沉思。

「嘛、也罷,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既然東西弄完老子回去睡了。」

「呵,總之記著事情不必全往自個兒身上攬,盡責不是壞事,但讓他人過份依賴亦不是好事。」
接過玄鏡堆疊妥當,開始收拾起桌上的茶具。

「感謝幫忙,那麼,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