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住在那戶人家時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王國裡有兩位王子。大王子威武勇猛，爭強好勝，像是一把戰無不勝的寶劍，但也替身邊的人帶來許多笑聲；二王子溫柔軟弱，聰明睿智，卻將一切榮耀讓給自己的哥哥，自己則當個低調的智者、甘之如飴。國王與皇后相當寵愛兩位王子，城堡裡經常洋溢著歡樂幸福的氣氛。

一天，王與后帶回了一個小男孩，男孩髒兮兮的、身上有多處傷疤，但笑容十分溫柔靦腆。
『真美麗的孩子──』
『可惜就是有點髒髒的呢。』
男孩打理乾淨後，成了跟自己一樣溫柔的、二王子的侍衛。

因為感謝，小侍衛相當地乖巧有禮而盡責，相當受王與后的喜愛。
二王子也經常與侍衛分享自己的藏書，讀了許多童話給男孩聽。男孩雖然經常笑著，瞳中卻總有一抹黯淡……因為二王子、也因為那些令人著迷的故事，男孩的眼中多了神采。

……大王子開始感到吃味。
以前都是他保護弟弟的。弱小的侍衛哪能保護好心愛的弟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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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舒適的城堡之外，王子們還有另一個城堡。
滑梯上有間木造小屋，鮮紅色的塔頂、圓形拱門，小侍衛就負責站在通往城堡的階梯負責守衛，防止其他孩子──平民百姓──隨意闖入、篡位。但可憐的小侍衛經常受傷，最後都是大王子將對方趕跑的。

『──所以說你是沒用的侍衛嘛。』
大王子驕傲地說。
漸漸地，其他孩子懂得先問過侍衛與兩位王子，才能通過城堡、滑下山坡，去他們想去的地方、玩各種遊戲。並不是因為侍衛的盡忠，而是他們遵守著『大王子的國規』。

每天下午，他們都會邀請鄰國可愛的公主過來玩。
鄰國的公主非常可愛，可以說是附近國家中最美麗的女孩──沒有人會反對。

『妳幾歲？』
『十一歲。』
『我十二歲，比妳大！那我當王子，妳當公主。我保護妳！』
『好啊。』

英勇的大王子與公主訂了婚約，二王子知道後替公主編了花環當作頭紗；他們在沙坑舉行婚宴的時候，公主戴著花環、紅著臉，大王子稱讚她的美麗，問她花環是不是自己編的？……公主低下頭，什麼也沒說。

從那年秋天到隔年夏天，他們享受著人生中最美好無憂的日子。

從城堡的窗口眺望遼闊的國土、滑下山坡、賞花、躲貓貓、享用泥沙捏製的美食、滑雪、打雪仗……偶爾躲進山洞與另一群孩子扮演的敵軍進行槍戰，或是坐上神奇的鞦韆飛行器，飛往天空那端的彩虹。

……直到夜幕降臨前，公園裡都充滿了笑聲。
新的遊戲、舊的遊戲，怎麼也玩不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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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病了，快樂的王國蒙上一層陰影。

……媽媽說弟弟可能會死呢。
如果帶他去公園玩，也可能會死掉。
──是不是我害的？

才、才不是呢！一定是那個弱小的侍衛害的。
都是他……都是他沒有保護好弟弟……
『都是你！都是你沒有保護好我弟……你看吧！他要死掉了！』

大王子很生氣，打從一開始那個男孩就不該闖入他們的生活。
如果男孩沒有出現的話……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為了保護弟弟、保護公主……專制的大王子日漸蠻橫，打傷了小侍衛與許多孩子，每每公主只能害怕地躲進山洞裡哭泣。

──為什麼大家都沒事？大家都可以開心的玩？為什麼只有我弟只能住在醫院，不能回家？
為什麼呢？

他生氣，他恨自己無能為力，恨上天、恨神明，恨那個男孩。雖然弟弟軟弱沒用，可始終是他唯一的弟弟。
……而那個養子，什麼都不是。

大王子的暴政很快地在百姓之間傳開。

漸漸地，公園裡的孩子越來越少了。
鞦韆的繩子斷了又繫、繫了又斷。
花圃裡散落許多被踩爛的玩具。

國王皇后傷心又生氣，將大王子訓了一頓，禁止他離開城堡。
即使如此，大王子仍時常要小侍衛掩護自己，偷偷到公園去。
因為如果他不在，堡壘就會被其他人奪走。
如果他不在，公主也會被其他人搶走。

母親跟他說弟弟之後就會出院了，所以……
他要一直守住城堡，這樣等弟弟出院，就可以一起玩了。

如果他不守住的話，誰來守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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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王子住院後，為了逗可愛的公主開心，小侍衛每天都偷偷編織花環送給小公主，說是從醫院帶回來的、二王子的禮物。
公主戴上花環之後總會破涕為笑，甚至會撥開小侍衛的金髮，在額上留下一個吻，請他回禮……但小侍衛只是難為情地笑笑。

出院之後的二王子回來了，公園卻不如以往熱鬧。

這天，二王子做了花環、花項鍊、花手鍊……還說了好多好多故事。公主開心極了，小侍衛站在一旁聽著溫柔的王子溫柔地說著故事，嘴角也笑得溫柔。

比較晚放學的大王子一踏進自己的領土，看見可愛的公主幸福地挽著弟弟的手──
尚不成熟的內心，有什麼東西崩解了。

他以為……心愛的弟弟回來後，一切的一切都會回來。
可是百姓離去、公園變得安靜，弟弟雖然回來了，公主似乎也被搶走了。
至於小侍衛一直是守護弟弟的，當然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那麼一直努力守護的他，到底又算什麼？

一聲怒吼、隨沫噴濺而出的血絲、幾處瘀青、公主的尖叫。

方康復的二王子抽搐著、倒得頹然，血絲流經蒼白的頰，宛如他們未去過的異國中才可見的、雪地裡的紅色溪流。
小侍衛被揍得滿身青紫，幸好有夕陽色將它們舒緩了些。
大王子從未如此害怕。他奔回家，心急的王與后很快地把二王子送回醫院。

──是小侍衛做的。

因為嫉妒弟弟跟公主而出手打傷弟弟。
我看到了，所以才處罰他的。

不是我害的……

弟弟的死……不是我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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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子再也不來公園了，公主也是。
沒有了所謂王的規則，公園裡再度充滿了孩子們的笑聲，泥沙也踩得到處都是。

秋天即將離去時，通常是最蕭瑟淒涼的。
但這些天的午後，天空卻刷上了淡而柔嫩的藍色，一點都不像是冬天要來的樣子。

恬靜的空氣，無人的公園。美麗的金髮侍衛靜靜地佇立，仰望天空。

『這邊是離我家最近的公園哦！我跟哥哥都會來這裡……還有附近的一個可愛女孩。我們四個可以一起玩，好不好？』
『那從今以後，我是大王子、弟弟是二王子，你是侍衛喔！你就幫忙保護弟弟吧……雖然你應該保護不了。』

『謝謝你的花環……真的是二王子的禮物嗎？……好吧，那……幫我把這個禮物送給他。』

輕輕摸著木製的城牆，短短一年的回憶仍歷歷在目。

『……好久不見。』
金髮男孩嚇了一跳，循著嬌嫩而熟悉的嗓音回頭，是面容羞澀的公主。
侍衛般地、紳士般地，展開溫柔有禮的微笑：『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在這裡……？』
『公主也是，怎麼會來這裡呢？』
『不要那樣叫我……』
『我是來道別的。』

『道別……？為什麼……？』
『二王子的喪禮結束了……我該離開了。去下一個王國當侍衛。』輕鬆地笑著，卻笑得好苦。這時的他……還不擅長掩去那份苦澀。

『你叫什麼名字？一直以來都叫你小侍衛，既然要離開了，可以告訴我名字嗎？』
──男孩笑了，至少……還有一個人，不是恨他的。

『Vidal。我叫Vidal，十二歲。』
女孩也笑了。
『Wynn。我是Wynn，十二歲。』

微風輕推著鞦韆，掃過地上的落葉。
『……還記得嗎？坐上鞦韆，可以飛到彩虹的另一端。』
『可是現在沒有彩虹。』

『沒關係。可愛的公主，請讓我……牽著妳上馬車，前往美麗的異國。』蹲下的男孩微笑中帶著點害羞，過去王子們曾說過的台詞，自己果真不太熟練。

『哦，好吧。那就麻煩你了，Vidal殿下。』女孩笑著應允。
『我才不是殿下呢……』我只是養子。『──我只是個侍衛。』
女孩笑著、沒有多說什麼便趴上男孩的背，讓男孩揹著自己走向鞦韆。

『……那時候的花環，不是二王子做的吧？』
『為什麼這樣覺得？』
『因為……』女孩噗哧一笑，『二王子做的才沒有那麼醜呢！……不過後來越做越漂亮了，謝謝。』女孩安慰地補充道，沉默了會便開始哭泣。『如果……如果可以和二王子見面就好了……』

鞦韆停了下來，柔棕色的鬈髮垂在胸前，潔白的指縫間落下晶瑩的淚珠……可愛的女孩連哭泣也那樣地美。

男孩蹲在女孩面前，將女孩的手拿開，靜靜地吻上女孩的額、泛淚的眼，與顫抖的唇。

──幾瓣白淨的碎花與葉片隨風吹過，空氣中蕩漾起秋天最後的香甜；棕色與金色髮絲微微擺動、時而交織。

安靜、青澀。兩人默契地低頭別開眼，男孩回到鞦韆後，像是什麼也沒發生。

『……嘿，不是要帶我去異國嗎？像剛剛那樣、推這麼小力的話可不行哦。』
女孩緊緊抓著繫繩，滿臉通紅。
『呵呵……遵命，公主殿下。』

女孩笑得悅耳，藍天忽遠忽近。

──如果能夠飛到美麗的異國，是不是也可以回到過去？

他們四個，就可以再度地……

『──Wynn！』

繫繩脫落，女孩像是精美的洋娃娃般、被高高拋起。

男孩再也聽不見周遭的斥責，只是安靜地望著一湖艷紅。
看哪、異國的紅色溪流，如今也匯聚成湖了啊。

──她的死，是我害的。我保護不了二王子，也保護不了公主。我保護不了任何人。

但也許……Wynn是真的飛往了天空呢。
所以要笑啊、用笑來餞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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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回到過去……
但是，不可能回到過去。

美麗的侍衛帶著微笑離開了這條街，前往下一座城堡。
秋天終於逝去，天空成灰。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