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上儲物用的櫃門，不禁因腹中隱隱的飢轆感皺起眉。上次進食是什麼時候？
換穿外出用的深色素面襯衫時，忍不住回想這幾日做了些什麼，卻除了書房與靶場之外沒有多餘記憶，而對於進食……竟只剩下自己嚥下多少安眠藥的印象。
拍拍臉提起精神，雖然在夜裡出門讓自己由衷產生排斥感，然而在放任自己渾噩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而第一步便是讓自己規律的吃下三餐。

極少踏進熱鬧的城鎮，除去零星幾間店家外，倒是不知道還有什麼商家。一邊觀察環境將之歸納整理成圖，依循直覺的腳步轉調了方向，往幾條街外隱約傳來人聲喧鬧的方向走去。
彷彿染上迷幻的霓虹在夜裡鑠成一層曖昧色彩，低調的外語單詞招牌掛在稍有年歲的木門上，硬是在一片格格不入中揉碎所有違和感。微妙的整體氣氛讓人猜想那招牌上寫的約莫是酒吧之類，猶豫了會，才決定推開虛掩木門踏入和店外氣氛截然不同的空間。

燈光是偏暗的暖黃而不至於刺眼，不知是哪國語言的抒情小曲被重複播放著，讓人不自覺的鬆懈。選了個靠近角落的四人座席，菜單上陳列的盡是各式酒精飲品，只在右下方闢出一塊空間條列出幾道輕食，也沒多加考慮，選了簡單的義大利麵便將菜單交放到吧台上，靜靜望向窗外被霓彩映得魅惑的光影。

來到這個地方已經過了好多天了，雖然依舊記不清過往到底發生什麼事，但也逐漸摸清了這奇妙世界的規則，例如吃飯不用付錢，但卻也永遠走不出這個地方，他曾嘗試努力過，卻只有徒然無功，漸漸的便決定定居下來。
今夜他照往常的行動，來到了明明離居所偏遠卻偏愛走進的異國酒吧，才一進門，就看到遠邊坐的人影，是那男人啊。
「啊，白雁先生，我是林夜，還記得嗎？」而後勾起一抹輕挑的微笑。

夾雜在慵懶曲調中的輕笑招呼，有一瞬間聽起來就像錯覺，直到座位上方的光線又被擋去一部份，被大半陰影籠罩下，才意識到真的有人在向自己打招呼。只是並不陌生的嗓音搭配上那抹玩味般的笑容，與印象中差異甚大的氣質讓他一下子忘了反應，好一會才收回困惑盯看的視線，彎起象徵禮貌性的淺淺弧度。

「好久不見，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抬手做了請坐的手勢，在人確實坐到自己對邊後，拿起放置一旁的玻璃杯倒了半滿的檸檬水遞出，「林夜先生也是出門吃晚餐？」
話才剛說出口便發現會在這時間出門吃晚餐的大概只有自己，從街道上商家早已打烊的情況判斷，現下這時間其實早已過了午夜，不過看對方似乎沒有察覺自己的說詞有任何不妥，也就不再多想，端起杯子一口抿下能令自己寧神靜心的微酸。

「怎麼，你要招待我？」聽見那人的問語，他那笑靨如花的嘴角弧度更是上揚了幾分，絲毫不客氣的在人面前坐下，架起了腿，順手勾起人遞過來的酸澀，他蹙了眉，起身走至吧台加了點蜜後才嚥下，這才放任自己軟陷在身後的柔軟沙發中。

「抱歉，檸檬水太酸了嗎？」沒忽略對方一閃而逝的表情，連忙摸索起身上所有口袋，發現毫無所獲，才對上正輕啜飲料面露不解的視線解釋：「我以為身上有放著一兩顆糖能給你解解酸味……大概不小心吃掉了吧。」

「那麼要不要改選些甜點？」將另一份點菜單轉向推到人面前，「就當我招待的。我應該有這份榮幸能和你一同用餐吧？」順著方才被提出的問句給出邀約，忍不住因為對方似乎頗為高興的表情低笑出聲。
「林夜先生最近過得如何？」

「嗯？」他挑了眉，靛藍的瞳眸閃爍著讓人看不清的笑意，「無所謂好或不好，白雁想聽什麼呢？」說著又翻了翻菜單，「那麼覆盆子慕斯佐香橙醬搭白蘭地布朗尼、月見草佐紅酒魚子醬、黑森林酒釀櫻桃水果塔、羅馬酸櫻桃乳酪派，茶點就汀布拉聖布庫斯，這幾樣勉強湊合著吧。」

「林夜先生意外是個喜歡甜點的人。」聽著朗聲毫無猶豫便點出的甜點名稱，順手跟著註記幾筆後將點單送到吧台，再次回到位置時手中卻意外的卻多了盤熱食。

「要吃一些墊胃嗎？」將多拿的餐具組遞出，小心的將混上濃郁氣味的餐點在盤上分成兩份，也不急著進食，緩緩捲起細麵的同時不忘回答：「看林夜先生想聊什麼吧。談談最近遇到的趣事？或者想做的事？」

將染了紅醬的麵條吞下，頓了會接續道：「我先說的話……大概是愛上打靶的感覺吧，不過很奇怪的是累了整天卻還是每晚失眠。」

「呵。」瞇起了眼，他望著人正為自己分盤，「真好呢，來到這個莫名奇妙的地方，好久沒有享受這種服務了。」明明之前是否有享受過，他也記不清，可他卻能說得一副理所當然，彷彿真是好久沒享受過一般。

「最近想做的事嗎？」眨了眨眼，「嗯...把白雁榨乾？」看到對方那副驚訝錯愕的模樣，本來還托住下顎的手撐不住，人倒是噗哧的笑倒在沙發上，「哎呀，抱歉抱歉，我不小心說出來了，開玩笑的。」卻又毫無悔意。

雖然人都說了只是玩笑，但是個性使然卻怎麼也讓他無法真的不多作聯想。
——只是兩人認識時間還不算太久，果然……是玩笑吧？
「林夜先生不介意的話……」停下戳起麵條的動作，斟酌了會，才委婉說著：「我們可找時間約出門逛逛這地方。」

話剛說完，大概有些心虛，覺得自己過度理解，索性起身前往吧台端取加點的甜點作為暫時逃離，直到稍微冷靜些才又回到座位上。
「對了，剛多點了蘭姆酒作為基底的調酒，我想比起檸檬水的酸澀，林夜先生也許會更喜歡甜味調酒。」

「啊，謝了。」聽見人要與自己約出門，他難得恢復成正經的臉色，「我不常與人出門，不過你說的話我會納入考慮。」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這方面有點排拒啊，但空無一物的腦袋中卻又想不起絲毫的什麼記憶來，只知道有個聲音叫自己不要去碰，「酒很好喝。」
跳過這話題，他輕啜一口，狀似又要開始說些不著邊際的話語。

話題跳換的有點快，不著邊際的像在迴避些什麼。
啜下另外點用的調酒，他想這點酒精還不至於讓自己遲頓到無法察覺對方的情緒變化。不過究竟是因為哪個關鍵字導致這種反應
，他卻毫無頭緒。

不知不覺間，杯底再次被飲盡，阻止企圖加點第六杯調酒的動作，他改將額外點選的醒神用水果茶塞入人手中換過高腳杯，在對方第七次埋怨起自己總恢復不了記憶時，緩緩開口打斷：「林夜先生你喝多了，先休息下？」

「......其實我很困擾。」再次眨了眨眼，只是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他面頰多了兩駝紅醺，他向前拉住人的衣襟，企圖要再為自己辯解些什麼，「說什麼話？我以前可是、啊，算了，我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樣......」

說著說著他便將手攀上眼前陌生男子的頸，將酒熱的身子軟軟趴伏在他身上，自己對他還不熟悉吧，但卻可以下意識的做出這樣的舉動，真不知道過往的自己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了。

被鼻息熨得溫熱的酒氣請淺呼上頸間，麻癢感覺讓他直覺的想拉開彼此距離，只是喝醉的人不愧是難纏的物種之一，不至失禮的推拒動作重複好幾次，結果卻只是讓自己被摟得越來越緊。
「林夜先生，還記得你家怎麼走嗎？」既然無法脫身，也就只好任人軟綿似的掛在自己身上，「還醒著嗎？我送你回家。」

然而不論自己怎麼詢問，得到的盡是迷糊不清的破碎句子，除了幾個關鍵字外完全無法理解。想了想現下的情況也不好讓人繼續在店裡喝掛，況且還不夠熟悉對方，他不敢保證接下去會否出現任何酒醉鬧場的情況，索性將起身將人的一隻手橫掛上自己左肩，說了聲抱歉後，右手才怕弄疼似的小力環上對方腰側，就著被倚靠的姿勢，步履蹣跚的踏出酒吧。

夏末入夜後的氣溫和空調溫度形成顯著溫差，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似乎稍微清醒些，不過也僅僅是一會，含糊的報了串地標後又陷入意識縹緲，他只好繼續攬著身邊醉鬼，靠著直覺緩緩尋路。只是這次似乎連可靠的直覺都失靈了，在第三次繞過噴水池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扶著人在水池旁的涼椅坐下暫歇，並調整了位置讓對方能夠好好躺上椅子，才又起身繞走看似小廣場的地方，就著夜色尋找地圖或者方才被含糊提及的幾個地標。

突然被脫離的溫度讓林夜覺得有些冷，漸捲曲在木椅上的身軀，他往枕下摸索了幾下卻始終摸不著熟悉的硬物，終是驚醒了過來才發現原來自己正坐落於公園一禺，「嗯......」夜色晦暗，好一陣後他才揉著抽疼的太陽穴，看清眼前的人物是誰。「你在找什麼？這裡是出不去的。」他都找過了。

正準備換個地方搜尋，聽到的細微聲音讓他遲疑的停下了腳步，轉身往斜後方走去。映入眼前的人因乍醒而露出困擾不解的表情，竟莫名比起常駐的燦爛笑容更為真實……搖頭晃掉莫名其妙的想法，猜測對方或許是因為在硬質木椅上睡不安穩加之微降的氣溫才會驚醒。

「我在找你家。」雖然這麼說有點可笑，但憑著關鍵字仍在這不熟悉城鎮中迷路卻也是事實，「抱歉，再等我一會好嗎？」只是對於給出的解釋，對方並沒有任何反應，微偏著頭的不設防神情似乎在思考些什麼，幾秒後才招招手示意靠近。
「怎麼了嗎？」在被挪移出的空位坐下，他望向身旁的人安靜等待後續。

「抱歉啊，我剛才是否失態了？」依現在這般頭腦昏沉，上額的神經不斷挑戰著他的忍耐極限的情況下，自己剛剛定是喝酒了，而且還是喝到神志不清的那種，他將頭輕輕靠在人的肩上，「沒打擾到你吧？」

被暖暖體溫靠近的觸感有那麼片刻讓他僵直了身，但很快的被隱下，改為調整坐姿高度讓人能倚靠的更舒適些，「至少酒品還不至於差到揮拳揍我。」打趣說著，彎起的笑容試著要人別介意太多。

「……我不清楚林夜先生最近的生活如何，但是如果可以的話，別把自己逼太緊吧。」對方被酒力攪亂理智時喃喃失憶痛苦和迷茫的表情還烙印在腦中，沒有焦點的目光遠望夜空，他也不懂自己唐突說道，興許是因為自己同樣遺忘了過去？

只是啊，如果說「過去」之於一個人如此重要，讓人連醉酒時都無法釋懷，那完全不想特意找回過去的自己是否才是最奇怪的人？
靠在肩側的人蹭動了下，最初不習慣被貼近的感覺似乎又減少了些，「酒都醒了嗎？林夜先生想再待一會，還是……？」

「嗯，今夜謝謝你了。」察覺到對方那一瞬間的僵直反應，雖然酒還未全退，但他依舊識相的隔開距離，站起身，挺直背板，朝人深深一鞠躬，立起身時，又再度恢復笑顏的臉龐，即便那歪斜的身形讓人憂心，但他依舊開朗的說道，「我沒事了喲。」看見白雁似乎要向前扶住身形不穩的自己，他向人揚起了一抹已經沒關係了的微笑。

他想大概又是自己說錯什麼才會讓人突然起身離開。儘管漾開的笑容和說出的話語像希望自己放心，但襯著那不穩的步伐反而更像是故作的逞強。
少有的，他感到些許不悅。

也不管手中傳來的微微掙動，他伸手搭上人的腰際，皺眉說道：「還是讓我送你回去。」
彼此沉默走了段路，直到無原由的強烈情緒消散，才又放軟聲調開口：「讓林夜先生自己回去我會擔心。還有……剛才抱歉了。」

「其實沒關係的，不用顧慮我。」似乎是感受到那人話語中的歉意，他給了人一個安心的笑意，「倒是麻煩到白雁了，真不好意思。」男人環在自己的腰際力道很緊，他只輕輕嘗試掙脫便放棄了，「如果真的這麼介意的話，不如嘗試如何補償我，如何？」

輕挑了眉，他就讓人這麼搭上自己，偏歪著頭，艷麗笑容的背後搭載的是糖衣甜心的毒藥抑或者是一顆滿載赤裸的真心，不到遊戲的最後關頭，誰知道呢？

一邊留意兩人腳邊，一邊專注認路，身旁的人斷斷續續又說了些什麼其實沒聽得太清楚，但至少相處氣氛又恢復融洽這點，讓他在聽見反問意見的「如何」兩字時，很快的微笑應了聲「好」字。
沒注意到對方在聽見自己答案時眼底流轉而過的笑意，直到兩人停在一幢房屋前，才恍然想起似的提問：「林夜先生剛剛是要我幫什麼忙嗎？」他指的是那個反問意見的問句。

「這個嘛......我還沒想到、」他的眼神骨溜骨溜轉的同時，又打量到人的身上，「那就先當作謝禮囉。」說著便勾上人的脖子，在人頰上親上一口，「我的吻可是很貴的，要好好珍惜喔。」再看見那人錯愕的反應後，他的表情看起來很高興，似乎來到這裡的這幾天從沒這麼開心過，便踏著愉悅的腳步，尚處不穩的步伐，愉快入房了。

大門在自己面前闔起，上一秒還溫溫熱熱倚在身旁的觸感，下一秒成了頰邊單薄的吻。愣愣撫過還殘留唇瓣柔軟感覺的位置，良久才稍回神轉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夏末微涼氣溫很快的便驅散剩餘不多的他人體溫，如同驟然結束的狂歡，一瞬間無法適應一個人的情緒和自言自語。但也幸好那只是短暫失落，在夜風之下，他已快忘了方才與人互動的感覺——除了那兩句還弄不懂真意的句子，還有……那個意義不明的吻。

自己該理解為下次再見的約定？或是，當成不甚正經的玩笑看待即可？
他沒有把握，但如果可以選擇，也許會期待再次偶遇也說不定。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