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吃痛的悶哼了聲,即便下意識的以臂遮住了眼,下面部、頸部和沒有以戰甲遮掩的部位仍舊被黑羽所刺。灼熱的痛楚滲入皮膚,血液的腥味和刺耳的鳥鳴點燃了內心一種隱藏以久的欲望。
倏地,自身以著迅雷般的速度捏住了黑天鵝的頸,一施力,骨骼碎裂的聲響於掌心透出一股纖弱的顫動,而那被自身所擒獲的鳥兒,也在悲鳴之後癱軟了原先昂起掙扎的頭顱。
輕輕的放下了鳥兒的屍體,沉默的一一拔出深刺入皮膚裏層的羽片--不帶任何憐憫的,僅由痛楚和一種殘酷的寒冷吞噬默然。
「憐憫從來不是一種仁慈,而是一種姿態。」望著逐漸冰冷的鳥屍輕聲呢喃,旋即,一絲酸澀便自心頭湧升。「……即便殘酷,但我們不得不接受如此的事實。」
疲累的眨了眨眼,當視野回復清晰的同時,黑天鵝消失於無形,在原地所殘留的……卻是一粒暗符石,以及羽梗處沾染著血跡的墨黑羽片。
就著澄澈的湖水清洗去了傷口的血跡,而那鴛色的結晶體……就讓一池寒冽滌去那血性的紅後,再收入衣袋之內罷。
躲在草叢之中看見過程。
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自己仍然不是很想相信……「那是那個溫柔的奧丁麼……?」
明明總是用溫暖的語句提點他人,此時此刻的冰冷雙眸可真陌生啊。
似乎感受到那抹血鐵鏽味,斯萊布尼爾不安的躁動著。
像是陷入記憶渦漩似的呆望著湖面,乾燥的唇促使舌尖下意識的輕舔,滲入口中的血腥氣息不禁使的自身自記憶中抽離。備感不適的蹙起眉宇,掬起湖水送入口中,盼望能沖淡這令自己感到極端厭惡的腥羶。
「就像回到當時浴血殺敵的情形,不過我知道我仍然節制著自己。」灰藍單瞳凝望著水中晃漾的身影,恍若試圖說服著自身般的呢喃。
「吶,奧丁,隱藏在盔甲之下的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呢……?」安撫著斯萊布尼爾,可自己是低頭望著湖面。
波動打散自己反射在湖水的面容。他看不清奧丁,也從來看不清自己。
穩重冷靜,那是他必須要的;浮躁愛玩,那也是他。
從來沒人可以看清自己。
「奧丁……」
「咳。」乾咳了聲,睜斂數次眼眸,唇邊的曲線勾起了些許弧度,看來是多麼的無奈且蒼涼。
「斯萊布尼爾,不必驚惶,這些並非廝殺後的鮮血。只是,你該明白,有的時候我們不得不狠下心奪取他人的性命,為的是更多人的福祉而設想。」自家坐騎如此熟稔的氣息,自己怎能會忽略?但當今自己卻有些懊惱,不是因為自身的因素,而是擔憂坐騎一旁的友人遭受到了震驚。
有些驚慌的左右轉移視線,甚至是抱著玄武躲到八腳馬身後,可就是不敢看眼前的朋友。
北歐的主神啊,這才是真正的您嗎?神君自始自終都不認識您嗎?
他在內心自語著。
「奧、奧丁……本座終於、終於找到你……」講話有些結巴,他仍然警戒。
佇足,「執明,難道你因為我這個舉動,就害怕我了?」微笑著詢問,然口氣之中仍帶著濃厚的苦澀,自知對方已對自身產生戒心,於是便轉身背對。
「若僅是因為單方面的評斷而讓你對我產生什麼負面的看法,那就罷了,畢竟這誠然也是我的部分面向。」語至此,稍微一頓而嘆息,「可你不要忘了,獵殺,是我的本性,獵殺並非殺戮……有節制的與無節制的差異,或許你應該很清楚。」
拾起地面仍沾染著鮮血的羽毛,淺笑,「再者,你想想看,於這孤島諸多時日,我總不能全然以野菜野果為食。狩獵是基本,可倘若你是看到我持槍狩獵的樣子,仍然會對我感到畏懼麼?」
「不,你誤會了……」是因為那樣的眼神過於寒冷,讓他不覺得這只是單純的獵殺。
他突然想起當時被村人屍體染紅的湖水。
咬了咬手指,他並沒有說出這些想法,只是走了過去,踮起腳尖,然後伸手輕撫過對方的雙頰:「你很冷。」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抱歉,狩獵動物這種事情,我總是不習慣,我過於膽小。」雖然不是吃素也會持刃追殺敵人,但畢竟自己是喜歡動物的。
「我與斯萊布尼爾找你找很久,這傢伙還給了我不少
帶回家的紀念品 。」雙手將頭髮往後梳,而臉上的超長傷痕頓時清晰可見:「回去讓我打他屁股吧!嗯?我超想打他的。」
對方熾熱的碰觸才讓自己驚覺到原來自身的面容是多麼的蒼白且寒冷,沉默數响方才回過神來,「不,你並非膽小,而是不忍心。」兩指捻著黑羽基部輕輕搓揉使其旋轉,「但我承認,對於狩獵,我是抱持一種認真伴隨著歡快的心態。」畢竟自己到底還是由北域尚武之風所培育而出的戰士,狩獵自然是一種從小到大訓練而出的本能。
望著對方臉上的傷痕,從衣袋內取出一粒心符石--那是早先自身預備著用的。「稍會兒你就可以處罰他了,抱歉,這孩子在某些時候誠然是有些過於莽撞……別動。」持著符石的右手使力捏碎了掌心之中的結晶,而後輕按在對方的面頰上,令療癒之光籠罩於創口。
「奧丁……」吶吶的開口呼喚,北歐主神俊美的臉龐就在自己眼前,是那樣的冰冷。看著對方替自己治療傷口,可自己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好。
沉默了半晌,他搔搔頭開口:「斯萊布尼爾陪著我找你,其實也很棒,是我不會控制馬……」
「嗯,這樣就沒問題了。」收回手,對方面頰上的傷疤一經療癒,僅剩下淡淡的白色痕跡。
「越為出色的駿馬通常都會越加桀驁不馴,且因牠的力量並非普通坐駒所能比擬,想駕馭牠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你會生氣嗎?奧丁。」吶吶的開口,臉上的傷口不再因為沒有治療而感到發癢。不過他不是很在意,只是有點躊躇不安的發出細小如蚊蚋般的聲音:「帶著斯萊布尼爾到處跑,沒有他你會不會寂寞?」
「何來生氣的原因?」聞言,不禁失笑而反問。
「寂寞……說起來,我孤身一人也算是一種常態,個人本身倒是沒有太過放在心上,不過--」神色稍稍轉變而流露一絲苦澀,「我也曾試著想擺脫如此的處境,可這卻沒有我想像的那般容易。畢竟,距離過往那個時代,實在太久太久,我不得不承認,當今的局面早已是物是人非。」
像是安撫友人一般的輕拍對方的臂膀,「不要緊。我總不能一直耽溺於過往之追憶,而如今我也安然存於所謂的寂寞。況且,獨自一人的時刻也更能令紊亂的繆思得以梳理清明。」
「反正,你沒有生氣對吧?」他仍然躊躇不安。對方講得太艱澀了,他聽不懂,不過應該是沒有生氣的。
「吶,奧丁,八腳馬還給你,有他陪我走一段路,我還挺開心的。」咧開嘴巴笑著,他又疑惑的開口問:「不過接下來應該怎麼辦呢?到底能不能回家……啊,奧丁會想回去嗎?」
「嗯,沒有生氣。」輕頷首微笑意示對方不必擔憂,隨即思忖起了友人所提起的問題,「我想應該距離回去的時日指日可待。畢竟,前前後後我也收集到了一些幻化成它物的符石……算起來也有三顆了,而你也知道召喚師不會刻意遺留毫無用處的東西。」
或許回不回去都無妨吧。
有些自嘲般的思索著,然而並沒有將這悲觀的字句道出口中,「回去……回去也好,以諾塔勢必還欠缺我這個守衛,那也是我僅存的一點職責,無論如何,我都得擔當好我應盡的義務。」
「啊,符石?」從懷中掏了先前撿到的木符石,詢問著:「是這個嗎?原來這是可以回去的東西嗎?」納悶的盯著這晶瑩的石頭,無法理解這怎麼讓人回去。
不過……「奧丁,你聽起來很痛苦。」
「嗯?」有些疑惑的望著對方,隨後不禁露出無奈的笑,「痛苦?為什麼這麼說?」
「應該說很不甘願吧?」搔搔頭,比出意義不明的動作:「以前老師讓我練習法術的時候,我也會露出那種不甘願的表情。」
聞言,笑容移轉為苦澀,「也許吧……畢竟,我仍在尋找我所存在的目的。」現今早已非以往動亂的時局,可失去了欲守護之物、失去了信念,自己究竟還有什麼得以眷戀的事物存在呢?
「至始至終,我仍然有著人類的情感……不,應該說我一直都是人類,從未改變,只是因為力量的緣故還有一些戰績被賦予了神的稱號罷了。當一個人不知自己存在的方向時,自然會感到徬徨與不安。」
「如果可以,真希望帶你逃出來,世界很大。」張開雙手,一副要比出世界多大的樣子。
討厭被禁錮著、厭惡著身為神君的責任,所以總是逃、逃出那可怕的祈願牢獄。
不能想像,若是有腳,卻走不出城堡的痛苦。
那一定很痛很痛。
「不要覺得寂寞,我會找你的!」
「嗯。」認同的頷首,隨之伸指輕點對方的額,嘴角的弧度依然夾雜一絲澀然,「可這世界再大,仍然是飄盪於命運的洪流之中。人類總是以為自己無所不能,那是因為他們必須說服自己如此,才有前進的勇氣及希望。然而,他們也同樣不願面對那些已然命定好的。他們為了證明自己得以擺脫命運的掌控,而放開手中的絲線,最終往往使得自身遍體鱗傷。」
「還請別這樣說,眾神之王,縱使遍體鱗傷,人們仍然努力想要改變可能會是自己遺憾的命運呢。」摸了摸額頭,嘟著嘴說:「本座雖具神君之名,但本座仍是人類,所以對於您的論述,我可要以人類的身份跟你抗議呢!」
「那我也僅以北域統領的身份提點你,我們皆為人,對我而言曾經是。」淺笑,「至少我一路過來便是如此--在我那個時代確是無法違逆命定之洪流。可當今我可不敢輕易斷言,一個人的能耐究竟得不得以悖斥命運的安排,或許你能夠證明這一點給我看?」
闔上眼,翻身跨上一旁的斯萊布尼爾,「起風了……或許這是個提醒我離去的開端。」
「我倒是想回家了。」聳了聳肩膀,笑著:「終有一天,您將會看到人類的力量,再見。」
「那麼我就拭目以待,你們,能夠達到我曾未能追求到的境界。」嘴角的弧度稍一揚起隨之收斂於無形,執起韁繩,雙腿一夾而騎著八腳馬追隨風之流向席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