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擁有一頭與魔君相同的鳶髮，但其色澤更加闇然；他擁有一雙與魔君相仿的紅眸，其中的情緒波動卻更為幽冥深沉。唯一相異的，大概就是那對沉金色的角罷。
到了魔君身邊，男子將兩手的獵物放下，查看對方的情況無恙之後，便捉起不知名生物，面色淡然地剝下皮毛，其餘的腥肉則直接放進嘴裡大啖。

仔細一看，那名男性的牙齒和人類不同——他的牙是尖銳的，用以撕咬血肉，如同肉食性獸類。
隨後，他將吃剩的骨隨意丟棄，攤開大張的毛皮鋪平在地上，並折疊小張的作為枕頭，橫抱起渾沌魔君，小心謹慎地把對方放置於其上。

「嗚……」
才剛盤坐於魔君身側稍作歇息，一隻血色盡失的手掌隨即握上自己手腕。
瞥了眼魔君，見他眉間緊蹙，似乎僅是無意識的舉止，便由那力道對常人而言無法忍受的手中抽離，雙眉不滿地擰得更緊，兩指於對方眉心推壓。

「你小子不過二十來歲，總像老叟似的，朕大你千百歲也不如你這般滄桑。」
彷彿能夠藉此洩憤，男子不斷地試圖推開魔君蹙緊的眉頭，即使如此渾沌魔君仍舊沒有轉醒的跡象——他知道在毒性完全緩解以前，對方是不會醒來的。
「饕……餮……」
魔君呢喃。被喚名的對象頓時停下手邊的動作，煞是無奈地嘆氣，輕輕地將手覆上魔君冰冷的手背。
「煩死了，叫什麼叫，朕在你旁邊。」

每當青年因身中劇毒而陷入沉眠，饕餮知道，對方將不由自主於侵蝕自身的黑暗記憶深處，找出最相近的毒素，並再次重蹈覆轍，再次陷身過往的瘡痕。
——這次，你又夢見了什麼？
他回想起一切夢魘的起源，在神族滅村之後，兩人逃亡至魔族群落度過的歲月……

※

『欸饕餮，我的名字是什麼？』
平凡無奇的一日，仍是少年的渾沌魔君……不，當時應該稱作紫微妖仙，在寢室休憩時突然向自己發問。
「你自己不知道？」
『嗯，我忘了。』
這讓饕餮有些詫異，不過少年遺忘了自己的姓名倒也不算離奇之事，畢竟魔族的人只稱呼他「人類小鬼」，至於饕餮對他……記得喊一聲欸就算不錯了。

「既然忘了就算了。」
『咦——饕餮你知道的吧？知道的話就告訴我啊！』
「你為什麼非得那麼在意自己的名字不可？」饕餮皺眉，煩躁的情緒清晰地呈現在面容上。
少年噤聲頃刻，忽然陰鬱地垂下眼眸。
『因為我想知道……』

瞅向少年一眼，饕餮徐徐回應道：「十日後朕再告訴你。」
『……等、等一下，雖然可以知道很高興，但是為什麼非得等到十天之後啊？』
他放任妖仙搖晃自身的龐大軀體，閉上眼不多做回應。
——他壓根不記得少年的真實名諱。

十天過得很快，一眨眼已經來到最後一日，饕餮才又想起答應對方的事。
這下可好，本想著十天的餘裕足夠自己捏造一個名字出來了，忘得一乾二淨，現在該怎麼辦？
「……嘖，麻煩。」
完全沒有思考的動力，他索性催眠自己不去煩惱此事。
不知不覺地，他沉沉睡去。

『饕餮，對不起。』
那是久遠以前某任妖仙的嗓音。
『也許我是自私的吧，抽取你所有的妖力自己占為己有，還將你從其他妖仙的手中帶走。』
鮮血不住地自對方七孔溢出，過多的妖力毀壞了他的肉體，如今的他也不過是將死之人罷了。
『但是，我實在不想再看你被人們利用剝削……』

生命最後一刻，妖仙用盡力氣，道出最後的一句話。
『要過得開心一點啊……夥伴……』
隨後，他自夢中清醒。
面前是一臉困惑的鳶髮少年。
「要問你的名字是嗎？」
對方點點頭。

——縉雲鳶。
他替身旁的妖仙冠上了這一個稱諱。
其實早就不記得你的名字。
只是看你一副期待朕的回答而期待的模樣，不想讓你失望才替你借用「縉雲鳶」這個稱呼。

說到底，他也是自私的。
就像從前某個一逝而過的蠢材。

※

『饕餮！我帶戰利品回來了。』
扛著幾具屍首放在自己身前，他看了看那一小堆「戰利品」，出聲詢問。
「人類？」
剛當上魔君的少年搖搖頭，揚起一抹淺笑。『神族。』
雙方皆閉口不語，良久後，魔君率先開口：「我還有點事找其他人，待會回來。」
語畢，少年旋即離開了寢室。
而那些屍體也在對方回房後不見蹤影。

少年魔君只丟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什麼也沒有問。
當下的猶豫並非對那些死去神族的憐憫，而是魔君毫無異色的神情，模糊了饕餮對他的認知。

少年的本性天真無邪；魔君的心念幽闇陰險。
少年真摯的笑是良善；魔君染血的手是罪惡。
這樣的他是正，亦或是邪？
饕餮迷惘。

※

「……反正你小子也忘得差不多了。」
撐頰，默望青年終於平復的臉色，饕餮輕聲嘆息。
除了受到妖力影響，心理的選擇性逃避以及饕餮在極少部分動了一點手腳都是魔君遺失記憶的原因。
即使如此，青年還記得的陰霾仍然太多。

倦意襲上心頭，饕餮打了個呵欠，直接躺臥在魔君身邊。
「哪天等你真的快死了，朕再充當你的人生跑馬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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