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緩慢地走上前，才剛靠近他，對方就露出擔憂的表情。
「那個……前輩你還好嗎？臉色好差喔。」
見他的手正想摸上我的額，我下意識地躲過了。他略感意外的稍睜圓眼，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動作很奇怪。
「……我沒事。」
我沉默了一下答道。對方似乎還想說什麼，雙眼透出猶豫與憂心的神緒。
「……我真的沒事……趕快…趕快去吃飯吧？」
腦袋沉甸甸的關係，說話比平時要慢得多，可是蓮沼沒針對這點表現出煩躁的模樣，只是不太放心地朝我頷首。

「我知道了。要是前輩覺得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出來，不要勉強自己。」
「……嗯。」
動作遲緩的點頭，連理解一句話我都得花更多的時間。
我們離開車站前，為了跟上蓮沼的腳步我打算加快速度，卻發現他故意走得慢一些來配合我。
「對了，赤澤前輩我告訴你一件事。」蓮沼一掃適才擔心的神色，展露平時的爽朗笑容對我說：「我被籃球部的前輩推做臨時正選參加比賽，聽說是因為那位部員前幾天不小心扭到腳所以不能出場。」

說到這裡，他發出「嗯——」的聲音伸了個懶腰後續道：「所以最近都得留下來練習到很晚呢—正選的大家真辛苦啊。」
他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剛出社會工作的年輕人終於體會到父母的辛勞般了然，墨色的雙瞳朝我投來視線。許是被那雙眼裡的光采所刺激，我忽感一陣暈眩。
「前輩會來看我比賽嗎？」
連回答會的時間都沒有，黑暗就將我扼殺了。

—

「前輩！」
沒想到恭在對話的下一秒倒下，蓮沼誠不禁大喊出聲，隨後什麼也沒想就蹲下身將人橫抱起來。原想要背起他的，可是在對方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靠一己之力實在難以達成。在心裡對前輩說聲抱歉，蓮沼抱著比預料中要輕的少年在路上飛奔。
幸好車站接近醫院，不用費多少時間就來到目的地，待蓮沼把恭交給醫護人員治療後禁不住慶幸自己最近練習變多了，不然可能沒那麼快將病人送到醫院。
坐在外面等待期間，蓮沼緊張地交握雙手。

明明我知道前輩身體不適，看他無精打采的模樣和在這天氣下不會出現的潮紅臉頰我就知道他生病了……為什麼……為什麼我當時不用強硬的方式叫他回去休息呢！
蓮沼煩躁地詛咒自己的決定，此時醫生拉開簾子走出來。聽見聲音的蓮沼飛快地起身，急匆匆地向醫生問：
「醫生，請問赤澤前輩的狀況如何？」
在回答之前，醫生先循例問道：「請問您和病人的關係是……？」
「我是他的學弟！」
「這樣。」
醫生點點頭表示了解，沒再過問什麼就帶蓮沼進急診房。

躺在床上的少年用力呼吸，從嘴中吐出炙熱的氣息，即使被冰袋遮掩住也看得出他正痛苦地皺著眉，這個樣子比剛送他來時更嚴重。
「如您所見，他正發高燒。」
醫生簡略地表明，蓮沼憂慮的看著恭，恨不得生病的是自己。
「明明燒到39.3度，他為什麼還能沒有自覺呢？」
醫生看著寫上病人症狀的記錄喃喃自語，隨後決定不去深究，望向蓮沼道：「今天要他留院一晚，麻煩你通知他的家人和辦入院手續吧。」

蓮沼點點頭，懷著歉意往恭的褲袋摸索翻出手機和錢包。隨護士離開去櫃台辦手續，打開恭的錢包拿出其身份證時發現裡面夾放了一張照片，但因為不想隨意打探前輩的私隱就只看了一眼，似乎是一位黑色半長髮的人的照片。
雖然疑惑那是誰，不過比起這件事還是到前輩身邊比較重要，於是蓮沼邊撥打電話通知恭的家人邊往他所在的病房走去。
來到病床後發現恭的左手連接著點滴。蓮沼輕力拉過椅子坐下。
對了，要不要也通知女朋友さん呢？可是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蓮沼滑動恭的手機查看聯絡人，希望從寥寥無幾的人中猜測出女朋友さん的名字，但當然這不可能的，而且突然有個陌生男子用男友的電話打給自己的話怎看都很可疑。想到這點，蓮沼放下手機，連同錢包擺入床邊的小櫃裡，接著發呆般看著依然一臉痛苦的恭。

前輩總是為別人想很多，可是自己的事情卻不怎麼顧慮呢。每次都是他先問我「你回到家沒？」、「我有打擾到你嗎？」，只有在忍無可忍的時候才會跟我說「夠了」，卻從不會無視我。總是如此理所當然地對別人溫柔，或許只是不想被討厭，可這種生活方式實在太累了。
他對女朋友さん都是用這種小心翼翼的態度嗎？這樣看來比起禮貌和空間，更像是放養著。
蓮沼下意識地撫弄交握的手，稍垂下眼。
明明放心地依靠他人也不會令人討厭的。

「唔……」
面前傳來一陣低吟，蓮沼被這一下驚到馬上回過神，見剛醒來的恭似乎想坐起來就馬上扶起床頭和調整有線吊著的冰袋，攝手攝腳的扶起人靠到床上。
蓮沼先貼心地倒了杯水給他，在他喝下幾口後聽著他向自己道歉。
蓮沼咬咬牙忍不住說：「前輩，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這一頓我一定會請你絕對不會逃掉，而且也不用想會令我困擾什麼的，所以下次請你不舒服就不要出門！」

看著恭一臉錯愕的神情，蓮沼認真地續道：「前輩，比起考慮別人，請你再多為自己想想吧！不然擔心你的人會很傷心的！」
或許是從來沒人直截了當的向恭這麼說過，他動作遲鈍的睜圓眼，隨即帶著近似煩惱的神色低下頭。

—

「對不起，請原諒我的無禮。」
醒來後聽見後輩正經八百的向自己意外的話，及後低頭道歉。
我沒想過會有人對我說這番話，因為我幾乎沒意識到這件事。
「沒事。」
我抬起頭回應，希望他不用介意，因為我覺得他說得對。
「對了，前輩，你今晚要留院觀察。」
蓮沼用回平時清爽語氣的呼喚，剛才稍為嚴肅的氣氛瞬間被吹散。他從小櫃裡取出我的手機遞過來。
「你要打電話通知女朋友さん嗎？」

聽到這句問句我猶豫了好一會兒後搖搖頭。
「不了，他…她很忙。」
差點就說錯，我稍顯不自然的補充。（註：日文中的他為「彼」，她為「彼女」。）
「那至少用訊息通知她一下吧，她會擔心你的。」
順著對方的話接過手機，雖眼前略顯模糊，但發訊息給瀧介一事實在不想假手於人。花了不少時間才打好訊息，緩慢地重讀一次後才發出。
『感冒住院了，要是有空來看我的話請到509室找我。』

將手機交到蓮沼手上讓他放回櫃子裡。雖已叫他可以先回去，但他堅持要等到我的家人來之後才走，於是我就躺回去聽他說話，頭痛似乎減退了點。
過了十五分鐘後房間的門被打開，走進來的人是滿臉不快的姐姐，她單手扛著一個小旅行包。一來到床邊就將包包甩到地上，然後側目瞪向見到姐姐後就緊張起來的蓮沼。
「滾蛋吧。」

光是這一句粗魯的低語就讓蓮沼嚇了一大跳，他站起身慌張地對我說：「前輩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隨時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出院時一定要通知我祝你早日康復赤澤大姐再見！」
機關槍式的一口氣把話說完後他就拿起自己的斜背包逃也似地走掉。待他走後姐姐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你這噁心生物真麻煩，為什麼不快點死掉。」
「對不起。」
對於她充滿唾棄性質的話我只能秒回這麼一句。

她靜靜地直視我。看著姐姐那雙跟我一樣的灰藍眼眸時平靜的感覺令我舒服得想要再入睡。
「姐姐……妳會走掉嗎？」
相信她只是奉媽媽命來找我，那個旅行包放著的應該是換洗衣服吧，所以才想她會不會很快離開。
「睡你的。」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低聲丟出這句話。我知道這就是答案。
我安心的闔上眼，任由黑暗和冰袋的刺冷刻入身體。
醒來之後姐姐一定會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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