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把路德的舊衣服裁開改小，將線穿過針孔，拉直打結。

『這一項不在月預算內，況且兄長你還有好幾片遊戲要收。』另一人老氣橫秋回絕道，稚嫩童音卻讓發話者與發言原本該有的威嚴感消失殆盡。

噗。他們的對話還真有趣。
縫起布片。這兩天陸續修了幾件衣物，其實暫時夠穿，基爾明顯只是趁機買些奇怪的服裝罷了。

熱鬧一點比較好。路德一言不發翻著資料時，看了讓人覺得心裡沉沉的，像有塊大石壓著。
總覺得那種時候，路德並不是路德，而是另一個自己很熟悉的人……。

「啊你這副樣子也不在預算之內。」戳戳小路德的軟臉頰，不意外地被一雙藍眸用力一瞪。「本大爺就不信你沒有一筆錢是備著以便不時之需！」跟小路德打鬧(?)了一輪，偏頭看看小菲利。「小菲利，用舊衣服裁真的可以嗎？」

「唔嗯、」手裡逐漸成型的襯衫看起來大致順利，之前改的T恤家居褲等等更不用說。「目前幾件穿起來都滿合身的吧。－－話說，我也想看路德穿童裝耶」搔搔頰，傻笑，「如果不喜歡太可愛的，G.i.o.r.g.i.o A.r.m.a.n.i如何？」

「咦!? 你家那牌子有甚麼好東西嗎？」興趣勃勃地問。

「我開網站給你看－－」放下半成品，湊去基爾旁邊

把筆電讓給小義用，一起看著電腦屏幕指指點點。「這件頗帥氣！」興奮地說。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路德維希已經氣到不想再理會逕自情緒高漲的兩人。

「這件一定也很適合！」指著一件牛角扣風衣。

「這雙小短靴也不錯！咦咦還有還有－－－－」突然被一聲稚嫩(?)的怒吼聲打斷，跟小菲利一起無辜地看著聲音的來源。

『都說沒有預算！拿舊衣服改就好了！』還在努力查書的路德憤怒握緊雙拳，小臉都漲紅了。連三條狗兒聽到吼聲也迅速湊了上來，搖著尾巴挨在路德旁邊，一副安撫主人的模樣

「……」搔搔頭，好像太過火了。默默窩回原位做針線活，沒再繼續起鬨

「難不成你就一直穿著那幾件舊衣服嗎？總該有換替的衣服吧。」不服氣地想要跟弟弟再辯下去，卻發現弟弟已經別過臉繼續看書，不打算再理會自己，只好摸摸鼻子放棄。

為免自己被扣零用錢和被禁止買遊戲，還是乖乖閉嘴轉回去用筆電閒逛網站好了。

將針穿過布面拉緊－－如果能借到縫紉機就快得多，不巧左鄰右舍恰好都沒有，只好用原始方法慢慢來了。

三人靜靜做著自己的事，室內只剩下書頁翻動和滑鼠點擊聲。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縫好襯衫，檢查了一下衣服上下有沒有外露的線頭，揉揉肩膀，暗自慶幸有話題能打破沉默。

「路德……借我一點時間試衣服？」拿著襯衫走上前去，對方也放下書本站起來

本來還坐在身邊的小路德只是僅僅抬頭看了看小菲利，便把書籤夾進書裡，緩緩往小菲利身邊走去。側臉看著小菲利幫小路德換上衣服，暗暗觀察著小菲利的表情。斂下所有表情，安靜地沈思。
會、被發現嗎？那個誰也不知道的秘密。

也許是還在生氣或尷尬，也許是在沉思，路德沒怎麼說話，板著一張臉套上襯衫，逕自扣起釦子來。

氣氛真令人不安，連基爾都只是在旁邊一聲不吭，明明今天難得還有點太陽的……如果大家能放輕鬆一點，肯定是個幸福的冬日午後吧。

正想說點什麼，穿好襯衫的路德一扭頭，藍得冰涼的雙眼直直望向自己。

「……」差點亂了手腳，好在及時反應過來，像平常那樣故作無辜地眨眨雙眼，低頭檢視對方身上的衣服，「啊，這個地方可能要修一下……我看看，嗯……還有這裡……」

……路德小時候也會露出這種表情嗎？捏住衣物不合身之處別上大頭針，腦袋裡克制不了地將面前小男孩和另一位帝國化身的相貌重疊在一起。

「……好，再改一點就可以穿了！」表面上語氣輕快，實則早想逃跑。對方脫下衣服交給自己之後，立刻若無其事躲回座位假裝開始修改，內心一團混亂。

不知道一個多世紀以前是基爾或羅德先發現他醒了。如果路德當時的樣貌就是如此，那麼他們是否也曾誤以為是神.聖.羅.馬醒了？像聖誕節早上認錯那樣……？

任何人都不清楚路德和神.聖.羅.馬的關聯性。話雖如此，原來路德比自己想像的……更像「他」。
尤其一靜下來，簡直像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看來，小菲利就跟平時一樣跟路德相處。 但，可能嗎？似乎連小少爺看到小路德也猶豫......了吧？小菲利真的、沒有一點懷疑？想到這裡抿抿唇，暗自決定再觀察看看。

……他是路德，不是神.聖.羅.馬。在心裡對自己耳提面命，想起對方在聖誕節當天一早的眼神，那毫無疑問是「路德」本人的眼神。
路德到現在都還在煩惱變小這件事，絕對不能再增加他的心理負擔啊。

咬緊下唇，縮在抱枕堆裡重新拿起針線，試著放空雜緒把心思轉移回指尖的勞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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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大半天都不知怎麼過的，時間漫長得似無止盡－－這對國家化身來說實在是件弔詭的事。

總算挨到路德禁不住睡意趴平在書本上打起盹來，基爾把他抱起。
「……基爾，等等能再下來一下嗎？我有事想問你、」朝對方問道。

「嗯？」抱著小路德正要轉上樓時被小菲利叫住，疑惑地回頭。「怎麽了？今晚太晚了你再待一晚吧？」看了看懷裡睡得很熟的孩子，放輕了聲音道。

「－－不，不是。」澄清自己並沒有要回國，猶豫地指指路德，壓低音量，幾乎用口形說，「……路德，的事。」

心臟跳漏了一拍。「......嗯、好。本大爺很快回來。」頭也不回，抱著小路德上樓。走進威斯特的房間，把小小人兒放在大大的床舖上，蓋好被子。
小菲利、想要問......甚麽呢？看著小路德清秀的眉眼，輕吐了口氣。早晚，還是得還他一個答案。是這樣嗎？

稍微做好了心理準備，偷偷在小路德的額上吻了吻。「要幸福、威斯特。」再輕聲道了晚安，才把床頭小燈關掉，輕輕帶上房門下樓。

基爾上樓之後，一樓靜到令人焦躁，連Aster、Blackie和Berlitz都睡著了。
不想對著一秒一響的時鐘滴答聲等待對方，關上起居室的燈，回神時已經踱步到了冰箱前，索性拿出兩罐啤酒，打開其中一罐仰頭喝了一大口，被湧上來的氣泡嗆得摀嘴咳了起來

下樓後看到只剩下廚房的燈還亮著，走進廚房卻看見小菲利就灌酒。「！」
「小菲利、別喝那麽急！」走到對方身邊輕拍著背。「還好吧、」看著對方有點痛苦的表情，抿了抿唇。「你這樣到底是怎麽了。」用力嘆了口氣，對面前的人和眼前的狀況感到無力。

「咳、」點頭，花了一點緩過呼吸，「沒事……」
有些尷尬地低頭眨著咳到泛著淚光的眼睛，把沒打開的那罐遞給對方，安靜了一下才開口
「……基爾、你們當初就是因為這樣，才避免我見到路德吧……？」一百多年前，路德剛甦醒的那段時間。

心裡狠狠地震蕩了一下，臉色沈了沈，接過對方遞來的啤酒打開了，清脆的響聲在廚房裡迴蕩著。兩人沈默了好一會，耳邊只能聽見對方細微卻急促的呼吸聲。一直到自己再也受不了這種緊繃的氣氛才開口：「........你、還沒能放下？」說罷，仰頭喝了一大口啤酒。

「……」已經正在努力了，只是，比想像中困難。想回答基爾，眼淚卻不聽使喚地落下。
「我把所有、看了會想起神.聖.羅.馬的東西都收起來了……。」不曉得未來還需要多少時間才能真正拋開他？心底沒有把握，明知裹足不前是不行的

像菲利奇亞諾那樣的孩子大概不希望別人看到他哭的樣子吧...。低頭看著自己手裡的啤酒罐。「他......就、只是德.意.志，曾經的第.二、第.三.帝.國，和現在的德.意.志.聯.邦.共.和.國而已。」捏緊了手中的金屬罐。

摀住眼睛點了點頭。
「……就算連你們都差點認錯人，路德確實就是路德吧。」無論多麼相似，都不該讓他活在往昔另一個意識的陰影下

果然、被注意到了！咬了咬牙，努力維持鎮定。「他、他就是路德維希而已，是本大爺一手帶大的孩子。」肯定地再說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要說服對方還是自己。手伸過去，掩住小義的雙眼。「他跟那孩子、根本不像，不是嗎？」

『根本不像』
這四個字聽在耳裡就像在心臟上劃下一刀。差點就要反駁，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無聲落淚並重重點頭

就算基爾曾說過，實際上沒有人能確定神.聖.羅.馬和路德是不是同一個存在。但是自己清楚把他們視為兩個獨立個體才是真正的解套方法

假如路德是神.聖.羅.馬又如何？他並沒有那段記憶，萬一想起來，帶給他的壞處也會遠大於益處。

因此，就相信他們一點都不像吧。無論如何都該放手了，不是已經下定決心了嗎？

「......菲利，你喜歡路德維希嗎？」語氣不像是要詢問對方，倒像是已經頗確定對方的感情。

「……」突然被問了個逃避已久的問題，不知如何回答而保持沉默。

是否該在此刻承認？講了，就代表得好好面對了。

廚房裡一片寂靜。基爾的紅眸瞥向自己，那抹血紅色在這一刻顯得格外怵目驚心－－就算對方不見得打算要自己立刻坦承。

忍不住盯著腳尖，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低頭不語。

許久，終究拉住基爾的手，默認道：「……先不要讓路德知道。」
……這下真的把退路給斷了。

命運弄人。一剎那也只能以這個詞為下一個評語。沈默了一下，輕吁了口氣才再開口。

「......那孩子、一定比誰都希望你能幸福地笑著，而不是像現在那樣，抱著遺憾過日子。」仰臉看著天花板，像在回憶著甚麽似的。「.......而路德，」朝著哭得雙眼通紅的對方，溫柔又無奈地笑了。「也一定不希望你因為喜歡他而難過。大家都喜歡你打從心底發出來的笑容，菲利奇亞諾。」

聽到基爾的話，不禁又哭了起來。

「哪哪、小菲利，來給本大爺笑一個？」朝著對方露出平時張狂的笑容，有點粗魯地用衣袖擦掉對方臉上的淚痕。

「嗚咩、唔、」反應不過來地被三兩下抹掉眼淚，「－－咩、嗯。」點頭，努力露出最像笑容的表情

看著對方又哭又笑的表情，覺得可愛極了，忍不住邊大笑邊搓揉對方的腦袋。

「咦！Ve、ve……」
等到對方一臉得意地鬆手喝起啤酒，頭髮已經被揉得亂蓬蓬了。

無辜兼有點無奈地把頭髮扒順，拿起半滿的鋁罐一邊發呆，一邊喝上幾口

「……Grazie.」向基爾說道。覺得現在大概是三天來心情最平靜的時候

希望讓對方放心而淺淺彎起嘴角，「……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吧、我會盡量快一點……。」
對於「放下」這件事。

只是笑著朝對方舉了舉手上的啤酒罐，一仰而盡。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