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有想過會由瑞哈夏主動約自己去練靶場,夕顏一早起來聽同居人輕描淡寫一句「有人邀你出去」他真是困惑非常,直到看見了那個落款以及邀約的地點,瞬間聯想到的某人讓他下意識地看著前些天才好不容易和好的男人……這張紙條出現的時機實在事太不妙了,雖然他們不會做甚麼危險的事情,不過少年就是覺得很不妙。
為此他遲了很久才往射擊場移動,雖然他完全不怕玄影跟上來。
做了無數次的練習,原本因地心引力致使子彈音拋射狀難以掌控,導致時常無法準確擊中靶心,到現在他已經習慣,並且掌握好彈道的偏離數值,只有少數幾發會落於靶心外側。
意外的,等待的時間比想像中的長。
停止練習的他,將手上的步槍拆解保養,這是他每次使用完槍枝的習慣,他所使用的槍必須隨時保持在最佳狀態。
他敲了敲入口的門招喚瑞哈夏的視線,面帶無奈的微笑看來傷腦筋的模樣。「我都忘了跟你說我現在有同居人,下次你把紙條塞在一樓入口的櫃台後面好嗎?」
少年一邊說一邊往男人所在的桌前移動,順勢把自己多做的三明治跟罐裝豆漿以及礦泉水放在桌上。……明知道對方不會吃的可能性遠高於它們安然下肚的可能性,他還是稍微花了一點時間做這些。事實上真正讓他如此晚到的理由正是如此。他卻沒有多講。
「同居人嗎?」這麼說他曾經也撿了一隻狂妄的小狗回家,只是很久沒看到人了,更不用說在他把房子燒掉之後,根本連人的死活都不知道,「我明白了。」
瞥了一眼少年放在桌上的東西,然後拿了相同型號的步槍遞給了少年,「會嗎?」他指了指地上被拆的零碎,自己正在保養的槍,「不會的話就順便學吧。」
聽話的接過那個槍,對於瑞哈夏理所當然忽略自己帶來的東也沒有特別的表情。他試著端槍確認手感,很顯然的,身體傳來的記憶對此非常的陌生,他或許是沒有用過這種類型的槍枝也不一定。
鮮豔藍色的目光滑過男人的臉最後落在標靶上,夕顏難得沒有理會瑞哈夏的指示,他自顧自的提著槍往定點走過去,理所當然地架槍瞄準目標。
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對這個比較有興趣。扣下的第一個板機就很不客氣地跳他彈。
瑞哈夏對於少年想要憐惜的舉動並不反對,但對於那個跳彈,他就有意見了,他可不想等等發生奇異事件,某顆跳彈剛好打中了自己或少年。
他挑著眉,看見少年正打算努力不懈的嘗試第二發。
「等我一下。」說完,將保養工作暫停,快速的將槍枝組合起來後來到少年身邊,「這樣。」做著堪稱完美的標準動作,「不過子彈會呈現拋物線射擊,建議你槍管往上一點。」不然子彈絕對會去刨挖泥土。
「嗚唔、」他依照男人所作的示範有模有樣地擺出同樣的姿勢,槍口仍然略略向下,貼在板機上的手指將要施力前少年發現了自己的準星位置不太對,他想到剛剛瑞哈夏提到的拋物線的問題,因此稍稍將槍管向上提,鮮豔藍色的目光詢問地落在男人臉上,得到了一張面無表情看來應該是沒問題的模樣之後他這才扣下板機。
「繼續練習。」看起來對方沒有任何問題,也不會造成兩人生命危害後,瑞哈夏僅講了這句話便離開少年身邊。
靠在後面的桌緣,將密封的礦泉水開起飲用,看著少年不肯輕易認輸的背影,看來他還有得等了,畢竟越遠的距離,就越難射中靶心。
不過想想,這種槍的重量也不輕,單單這樣一把槍就有3公斤多的重量,如果把槍管換成20吋的,重量甚至上看4公斤,因此搞不好等下就可以看見少年停下休息了。
正如瑞哈夏所想的,其實在一開始端槍的時候他就有這樣的感覺了,自己一定不曾使用過這把槍,這把槍不論是槍身或是重量或是便攜性對自己來說都不算好用。他生存的那個地獄如果選擇了一個這樣的武器那他隨時都有斃命的危險。
即使如此他還是把這把槍拿來練習了,瞄準的時間花費一次比一次短,卻沒有一次有真正的命中靶心,有些甚至就堪堪落在標靶邊緣而已。
不是因為他著急了,而是因為他兩臂的肌力有些疲乏的難以支撐。
即使如此他還是撐到了罄盡所有子彈才甘心罷手,當然後面的成績實在慘不忍睹。下槍之後夕顏吐了口氣,皺著眉看著標靶,基本上沒有一個命中紅心,後面甚至多的是落在標靶外的。
少年覺得有些不甘心,卻也沒有固執地要繼續練習……嚴格說起來他的身形還不適合使用這種步槍,他沒有這麼不知好歹。
「要試著組裝嗎?」看著停下的少年,瑞哈夏隨口問著。
反正少年有興趣的話,等等他自己就會把槍給拆開了。
瑞哈夏把喝一半的水蓋緊放回桌上,其實今天找少年來的目的並不是教他用槍。
不過先前有答應了,所以順道而已。
「不了。甚麼事你直說吧。」戲言放下槍,淺淺吐了一口氣轉過身。一雙鮮艷藍色明明燦燦,在朝陽的錯視中帶了那麼點笑容的光芒,提著槍回到瑞哈夏身邊那樣一點光線的錯覺也就消失無蹤。
少年輕巧的坐在男人身邊的桌上,拿了易開罐豆漿拉開拉環。
「整個鎮都起濃霧的那時後,跟人起了爭執。」接著想要解釋,卻發現事情好像有那麼點複雜,似乎不是三言兩語說得通的。
「嗯……那個人的名字叫消悰,一個很奇怪的人。」他的目光望向遙遠在草地佇立的標靶,想著又該從何講起這個人,從自己殺了對方開始?
「就是說自己沒手的那個。」最後似乎覺得太麻煩了決定簡單帶過這個人。
他收回目光看著少年,「認識嗎?」如果對方認識的話,那或許Joker更能明白自己的認知為什麼會受到對方的反彈。
「僅只於知道。」夕顏放下易開罐,冰涼的飲料在桌上暈開一圈水痕。「你繼續。」他覺得事情還沒有聽到重點,又考慮到瑞哈夏是個怕麻煩的人,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請盡可能詳細,才不會妨礙我判斷事情的標準。」
光是聽見盡可能詳細,他便覺得麻煩,而且來不是普通的麻煩。
但少年既然這麼說了,雖然他很想,但總不能把人叫了出來卻又什麼都沒說就把人敢回去,可想而知少年會有什麼機動反應。
瑞哈夏回想著,把
那天 發生的事慢慢的說了出來,按照少年的要求盡可能的詳細,卻沒有說遇見消悰前他去了哪裡,也沒講明為什麼他會帶著鏟子跟鐵鍬,或說他只講了當時發生的部分,其餘與更之前有所關連的事他都沒有講解清楚,包含那個代價。
夕顏知道有某些東西,或者是,對瑞哈夏來說判定是不關鍵的事情被含糊地帶過去,他也就是靜靜地睜著一雙無暇無垢的深藍色看著男人開開合合的嘴。
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如果覺得麻煩,為什麼不像過去對我做過的每一次離開一樣,躲得遠遠的就好?除了你曾跟我說過的你想分辨能殺不能殺的人類以外,背後的理由,我想,我需要知道。」
他是感覺有些不快的,假如這個城市裡存在有比自己更加靠近這個人的人。但消悰之於瑞哈夏的存在地位到底如何,他需要更加確切的判定標準,他才能夠決定他應該要為這件事情說到甚麼樣的地步。
他是嫉妒,但他沒有因此失去了道德衡量的判定標準。至少對消悰來說,瑞哈夏的行為言語可以說是極度的失禮又沒大腦,甚至可以被歸類在加害人一方。假如消悰真如他所說的失去過雙手的話,那麼同樣失去過雙眼的自己,並不是不能夠理解那個總是淡漠的青年為何會有如此之甚的反應。
「因為他基本上是個講不通的瘋子,整個人掛在我身上還扯不下來,好像完全沒有痛覺神經一樣。」瑞哈夏挑著眉,看著夕顏,「你有看過人被殺了,結果復活以後還把我給踹下水,強硬的摘取這個嗎?」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罩,「明明被槍擊重了膝蓋,結果還能用跳的撲上來。」他搖搖頭,跟這個人的相遇總是讓人印象深刻,深刻讓人明白這個人是甩不掉的。
他幾近煩躁的抓了抓自己的頭,「誰都看得出來,他想要的是我的眼睛。」
「還有什麼問題嗎?」
「那不是很普通的跟我一樣而已嗎?」夕顏無法理解的歪頭,就這點程度的執念他覺得他應該可以好好地跟消悰握個手促膝長談,對於青年為何對這個危險分子抱持如此高度興趣背後的理由他也覺得有必要去了解一下。
稍微令他感到安心一點的是瑞哈夏此刻的煩躁背後的成因,並不全然是好的那方。
「啊,不對呢。某種程度上我算是徹底輸他了噢,如果不是因為今天我跟你一樣同在非人類這個框裡,你是不會如此心平氣和地跟我談話吧?」夕顏淡淡地看向瑞哈夏,平靜的陳述刨挖胸口缺口的言詞。
「什麼?」瑞哈夏皺了皺眉,似乎不是很懂少年所要表達的,「你在跟他比什麼?」
他看著少年眼裡的藍,「如果你是『人』的話,你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應該說,Joker與消悰本來就不是在同等的生物界線上,本來就不該拿來比較。
「你很明白人是怎樣的。」他說著既定的事實。
夕顏現在真的起了一股想要撤回前言然後對瑞哈夏開槍的衝動。若不是知道他就是這樣,不對,就算是這樣也實在難以原諒。也難怪真的難怪那時候消悰的表情跟語氣會那樣譏諷那樣冷淡。
少年覺得頭痛,要說的話他是站在消悰那邊的,但他卻忽然不知道該怎麼用怪物的語言跟瑞哈夏溝通才能讓他理解對方到底是為什麼在生氣。
夕顏煩惱的按住頭。
「身為怪物,就已經有你我如此懸殊的差距,你為什麼會天真的認為全世界的人類都一個樣?」要說的話他真的覺得做為一個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瑞哈夏實在很稱職,幾乎可以說是天真可愛的很欠揍的那種。
「我記得我說過人類排外,那所謂的排外不只是針對你我這種特別突出的非我族類,甚至是只要有一點點外觀上或是行為相處上的不自然或不普通,人類就會使用特別的眼光去看待。」
「那有可能是排斥有可能是憐憫有可能是嫌惡有可能是利用等等等等……族繁不及備載,好吧那不是問題重點,事實上你剛剛的回應並不是我真正想問的。」
覺得自己很有可能越抹越黑越解釋越複雜的夕顏決定打斷自己。一雙鮮豔藍色重新對上瑞哈夏。「今天如果消悰告訴你,他也是怪物,你該怎麼辦?如同接受我一樣接受他嗎?」
「他的行為很明顯告訴了你也不是人類那一方所完全接納的存在,在人類的眼光中他或許也是很靠近怪物而當事者不這麼認為,那麼,你又要怎麼判斷?」
「人類、還有怪物。你的世界如果只是如此簡單的二分法的話,你要怎麼去理解人類這個條目中還有很多很多可能的分類你應該去明白去認識。母群體越是龐大就越容易出現異端,然而那些異端真的就是異端嗎?被多數人類歸類在怪物,你我就真的不是人類?」纖細的手指點在男人躍動的臟器之上,一雙明鑑的鮮豔藍色閃爍著尖銳而又質疑的光,這是他首次在瑞哈夏面前質疑彼此。
瑞哈夏覺得自己正再隱忍著對方,他有種推開人離開此地的衝動。
在他的眼裡看來,人都是一樣的,不管如何改變,都是一樣的。
但他卻有種,少年在責怪他的感覺。
「我不知道怎麼判斷,如果他說他是,我就會停止所有對他做的攻擊舉動。」但接不接受又是另一回事,「我只能依照語言語行為判斷,這樣都喪失準則的話,那就跟以往一樣好了。」將一切,驅離在外。
瑞哈夏揮開了少年的手,「我應該去明白?」他眼露著嘲諷,卻不知道是對自己還是對著少年,也許兩著皆有,「另外如果我是人的話,即使在這裡,我也會想辦法讓自己命喪地底,不管幾次。」如同少年尖銳的神色,他同樣回答的極端。
他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人的,不光只是因為家族,是因為Rachat。
他離開了,只是沒有如預期的離開射擊場,而往是地下室走去,很快的槍聲由下而上的傳來。
依照他極快的射擊速度,完全沒有瞄準,宛若發洩般的射擊,以此驅散著他衍生的煩躁感,如果不這麼做,他肯定聽不下少年接續的話。
瑞哈夏既然沒有離開那大概就那裡也都不會去。夕顏被拍開而一瞬間懸到喉嚨口的心跳緩緩削平隨後跟著吞嚥的唾沫一起返回那個它應該待的位置。
男人很單純,就因為單純,所以才會接納如此輕易而又膚淺的二分法還能夠毫無矛盾的活到現在不生一點質疑,少年不知道對方珍惜的那個弟弟是不是也察覺到了這樣的二分法大有問題因此最終得到了只能夠用死離開那裏的結論。此時此刻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此的說法對瑞哈夏是行不通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自己剛剛那樣說,就太過分了。
夕顏沉默的仰頭將易開罐僅存的所有液體送進胃袋,靜靜地開始思考要怎麼讓男人理解這件事情……而他半秒後就往後倒在桌上不雅觀的伸直身體。
「……實在是,大勞動量啊。」他聽著樓下的槍聲忍不住笑出來。
巨大的槍響刺激著耳膜,耳朵的深處發出抗議般的疼痛,即使瑞哈夏停下了射擊,耳邊仍有著巨響迴盪。
眼前的槍靶慘不忍睹,腳下有著許多的空彈殼,顯示著他所停留的時間,他成功的拋棄所有思緒,腦袋一片空白。
但空白也僅僅持續的短暫的時間,在靜默只有自己呼吸聲的空間裡,很快的少年的話語又填滿了掏空的思緒。
「嘖。」極其不耐的甩開手中的練習用槍枝,金屬與地面磨擦的刺耳尖叫也無法再一次的驅散他的煩悶。
瑞哈夏獨身一人,有著時間暫停的錯覺,在這裡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卻不想上去面對少年,他後悔與Joker談論此事。
被棄置在地板上的槍枝傳來金屬撞擊的尖銳聲響,那是被子彈射擊才有的反應,被細心的裝上消音設備才沒有讓人察覺,夕顏踩著無聲的腳步下了樓梯,平舉的槍枝對著的方向正是那個不斷不斷因為射擊而彈跳著的金屬。
少年的眼睛有著刀割的痕跡,甚至都還滴著血,卻沒有一槍不是落在地上的死物上。
自行毀去雙眼的容顏有著怵目驚心的紅色,他將臉精確地擺到瑞哈夏的方向,對他露出與過往全無異同的笑容。明明失去了眼睛,明明不是看著射擊方向,他卻可以無比精準的每一槍都射中地上的槍枝。
罄盡一個彈夾國後夕顏亦將手上的槍扔過去跟那團廢鐵作伴。笑容輕鬆。
「這是我之所以為我(怪物)的理由,不論我願不願意——現在變成了是只要我願意——我可以看見所有我想看見的東西,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發生了甚麼事情。我具有微距又宏觀的視野,擁有看見能量感知的到情緒,甚至聽得見心聲的第二張眼瞼。」
「啊啊我為什麼要跟你說這個呢……」夕顏在心中倒數能力反噬的時間,隨意地移動到男人身邊的桌子上輕巧地坐上去一邊輕鬆的將手上的另一把槍對準了瑞哈夏的眉心,鮮豔藍色的眼睛在一片血色裡開綻顯得特別突兀。
「對了,我是想跟你說,呢,假如不能提出你跟我同樣不是人類的,更加具體的說明,我會考慮把你也歸在人類一方,因為你只是比較特殊的人類而已,而不是如此鮮明徹底的怪物。」
那雙明鑑的藍色沒有情緒,兩秒後夕顏又將手上的槍枝放到一邊。彷彿方才甚麼都沒有發生那樣依然可以笑得雲淡風輕。畫在那張精緻小臉上的刀痕已然退去,徒留下來的腥紅色卻依然帶著刺激嗅覺的鐵銹味。
「我開始明白為什麼Rachat會選擇自盡了呢,帶著那樣的笑容在你面前,用那樣的方式在你心底雜下疼痛的根,不惜離開你也要尋死的理由。」
當金屬的碰撞聲響起,有股寒意從背脊蔓延而上,是被他不小心遺忘的,強烈的危機意識,即使過頭看見的是少年,失去雙眼的少年,他也依下心來,持續的聲響碰撞的他心臟的鼓膜,強烈的警戒感、危機感、反擊意識,佔領了他的腦海,完全無法產生對少年的關心。
悄然的將手搭在了刺刀之上。
即使少年將槍丟棄,他也無法放下對少年的戒備,特別是當對方移動了位置之後,又拿著槍指著自己。
即使只有短短幾秒。
他沉默不語,雖然少年曾經說過不會傷害他,但反射性的,屬於他自己的本能,警告著他自己不能相信之前少年的片語。
空間中瀰漫著熟悉的腥味,聞過了無數次的鐵銹味同時也在刺激著他的神經,眼睛緊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這一切都好像回歸到了他剛來的時候。
「為什麼?」低啞的聲音,隱隱的警告,他對少年還沒有縱容到可以讓對方為威脅到自己的地步。
「因為你只是人類。」他微笑,最接近甜美的模樣,對他說。
「——因為你不明白,被稱為怪物的你們,只是比較特別的人類而被利用。Rachat一定是愛你的吧,他怎麼會甘心呢?怎麼會甘心,你被利用,怎麼會甘心,你有事情瞞他呢?你們是最接近的存在,同樣被冠予怪物名諱的人類,就算是為了保護他,你也不該是欺瞞他,應該要告訴他,跟他一起面對,不論是甚麼。」
「你很單純,Rachat。」少年說,使用的是未曾對男人用過的稱呼。隨意地把手邊的槍撥到地板上,靠在旁邊的牆上。他已經沒有辦法動了,這個姿勢會讓他看來閒散愜意些。
「所以你不明白,無法理解為什麼改變的弟弟會那樣說,你不明白就算被稱為怪物,你也只是人類,而每個人類都很複雜,人類擅長說謊,人類狡詐,人類貪婪,人類虛榮。那或許是在你的家族你所能看見的人類的模樣,然而人類是極盡美好又極盡醜惡的存在,不是一切,都是你說的那樣。」
鮮豔藍色的眼睛仍然沉靜的定在男人難看至極的臉上,少年始終面帶微笑。
他整個人的氣息都安靜下去,彷彿呼吸都不付存在而這具身體只是屍體。
「你不能用二分法去區分人類跟怪物,Rachat。」
「如此的話,你也會被我歸在人類那一方,因為你只是身體上有缺陷,性格上有缺陷,或許智商也有那麼點吧,可你還是人類。」
瑞哈夏看著Joker,眼裡寫滿了不信任、不相信,即使少年的呼吸越發趨於微弱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他有一種完全被否定的感覺,回到原本就不存在的自身,依靠契約才能立足於這個世界,存在這樣才能被看見。
但他的世界的齒輪出現了縫隙,原本切合的地方正因為誤差而脫落,這一次脫落的不是這邊的世界,而是他與弟弟的世界。
他抗拒著少年的話,就像本能會抗拒任何造成自身崩毀的因素。
瑞哈夏向後退了一步,當發覺自己退開後,轉身逃離這個地方。
在這無法逃離的地方,他沒有棲身之所,走出射擊場,看向城鎮,不願靠近,他往反方向離去,進入他所熟悉的森林。
噯他真的很討厭發動這個能力啊……夕顏無奈的注視著瑞哈夏像是逃跑一樣的行為無奈的笑開來。靜待身體恢復自由行動能力之前大概還要幾分鐘吧,這段時間他可以跑多遠呢?
基本上有恃無恐的少年笑的益發燦爛。
「來玩遊戲吧瑞哈夏,看是你跑得快,還是我的視線範圍廣呢?」
恢復行動能力的少年慢條斯理的往戶外移動,再次張開的第二張眼瞼迅速的回傳他想找的人的所在位置……該說是不意外呢,還是意外對方竟是會去撒嬌的人,對象還是死在自己面前的弟弟。
「不論如何,你想跑都是不可能的啊。」妖異的鮮豔藍色閃爍著些微的紅色光芒,那讓他的眼睛整體看來都有粉色的錯覺。
少年的話就如同弟弟責備的言語印證,不同以往,這一次他拒絕去理解對方口中話語的真正意思。
也許是已經習慣了,漫無目的的他,不知要逃往何處的他,跑出森林的出口竟是他所親手做木十字的所在。
沒有聽見聲響,於是認為少年沒有跟上,瑞哈夏站在十字前,「Rachat」的名字還留刻在上頭,這一次他沒有得到任何平靜,心中滿是背叛弟弟的罪惡、以及對自身的厭惡。
也許是錯覺,他覺得弟弟又再一次的責備著他,要是能死在這裡就好了。
只停留了一陣子,他越過了木十字,繼續往更加邊緣的地方走去。
要維持高度的集中力在這個能力上對少年來說是相當沉重的負擔,明明該是如此的,他卻自始銜著那彎接近妖嬈的笑意像是散步一樣的移動著,知道了瑞哈夏的移動基本上就是一條直線之後他乾脆地放棄追上去轉而移動到男人最有可能來到的折返點等著。
看見瑞哈夏撥開遮蔽視線的樹叢探出身體的時候他還很有餘裕的對人擺擺手。
「找~到你了?」
在遇見少年的那一瞬間,瑞哈夏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離開,「滾開。」
拒人於外的氛圍又再度回來。
從離開射擊場後,對少年的戒備一直沒有退去,即使是走了好一段路的現在。
他現在完全不想看見對方。
「需要再試一次嗎?但其實你嘗試再多次也是一樣的啊,我不會走。你選擇離開,不就表示,動搖的是你不是我?」少年沒有即刻上前,清朗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說服我啊,證明我是錯誤的。否則我是不會善罷干休,你需要再試嗎?」
「閉嘴。」夾雜著憤恨與不耐。
他無法像少年那樣,正明自己真正異於常人的地方,他無法,但同時他也不肯承認。
就像之前他所說的,如果他真是人的話,還不如一死。
世界在怎麼崩損都無所謂,就是他與弟弟的那一塊不能。
瑞哈夏並沒有因少年的話而停下腳步。
「我不要,憑什麼要我聽你的呢?你明明就不會聽我的。我計較公平,我為你開了槍為你受過傷,你又是怎麼想的呢,人類。」夕顏輕飄飄地跟上去,笑臉吟吟。「脆弱是人類的本錢啊,為什麼不承認呢,你是人類,有甚麼問題嗎?你過去的家族,已經不是現在的你需要背負的東西,真正重要的,一直都只有Rachat(你弟弟/你自己)而已啊,你為什麼要去管你到底是人類不是人類,那真的,真的很重要嗎?死掉的那個Rachat,你要那條命從此沒有價值嗎?」
瑞哈夏沒有說話,不過臉倒是黑的很難看。
悶恨的,他很想一槍打死少年,只是槍遺留在了射擊場。
但少年卻還提到了Rachat,讓他忍無可忍,「那不是他想要的!」衝著Joker爆喝,這一切的一切都不該讓少年知曉的。
憤恨的步伐重重踩踏腳下的雜草,疾步走往的方向,他以為是隨意的無目的行走,卻又在不自覺中朝著那座木十字的方向。
「是這樣的嗎?人類。」夕顏依然笑臉吟吟,就算看見那個木十字仍然沒有多說甚麼,兀自微笑著。妖異的眼睛閃著粉色的光芒,無機的舔過面前的背影。
「我問你,人類,你是Rachat(你弟弟/你自己)嗎?那麼,你又是哪個Rachat(你弟弟/你自己)呢?如果不是兩者兼是的話,身為個體的你要怎麼知道那個Rachat是怎麼想的呢?」
瑞哈夏愣愣的看著再度出現的十字,宛若沉默的責備。
他的內心充滿復雜,憤恨、自責、厭惡、煩躁……
而身後的少年還繼續吵雜著。
他拔出了刺刀,畫上了十字的名,「Rachat」成了「 Rachat 」。
「我是,也不是,Rachat不存在,我們本來就沒有名字。」接下來的承認,引的他內心不斷的發疼,刀尖抵住了自己規律跳動的部位,「從他死去,而我苟活的那刻起,就如他所說的。」自己變成了人。
他還想要持續支撐的世界,輕而易舉的就崩毀了,不知道現在彌補還來不來的及?
沒有猶豫,語落的瞬間,刀尖便斜刺進自己的身體,滑過肋骨間的縫隙,直刺著自己的心臟,如果可以的話,這把刀永遠也不要拔出來。
喉頭與口腔溢滿了鮮血,想前撲倒在十字上頭,連帶著木頭逐漸染上血色。
血色迸裂的瞬間,少年碧藍中妖異的粉色亦盡數消退,消失的無影無蹤。他仍然銜著那彎牲畜無害的笑容,神態自若的上前將暫時死去的男人翻到正面,拔了刀再在原處桶進去。
再拔,再桶,再拔,再桶,再拔,再……。
透過第二張眼瞼再加上過去經驗他可以很輕易的讓每一刀都在男人最初捅進去的傷口上出入,讓夕顏可以維持跟他約定過的事情不相出入——啊啊我是不會傷害你的噢,絕對絕對不會噢。只是你不死的久一點我就無法擁有你啊,就這時候你會當作沒看到吧啊呀你已經看不到了啊,虧大了吧小白痴。
壓在沒有生息的胸口上少年笑容豔麗明亮,徒留藍色塗抹的眼睛不留一點情緒殘片持續凶器進出的動作。
到他真的覺得氣消了他也感覺手痠而發動過度的能力反噬同樣來的又快又猛,夕顏舒開胸口鬆動鬱結的空洞瞬間他也失去身體控制能力直接倒下。
唉算了,他是一定不會比死得不能再更死的瑞哈夏還晚復原。倒在他人的血泊裡戲言頭一次有這樣舒坦的悅樂如同過去記憶中注視麻藥的快感蔓延四肢百骸,等待身體復原前他慢慢閉上眼睛。
幾分鐘後確認自己身體恢復控制而瑞哈夏還在復原的傷口還沒有好上一半他先是再補一刀,乾脆就把刀插在原位拖著人一路往城市移動。為防傷口復原同時連著刀片一起包進體內,戲言時不時停下休息順手補刀確認男人的死亡狀態得以持續到他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
少年將男人一路拖行到自己也
曾重創過的家具店倉庫,把了胸口的刀不忘順便沒收其餘凶器,比照當初瑞哈夏對自己做的事情一樣把人丟進床墊裡蓋上棉被。
他在這裡承認自己不是人類,在這裡受到前所未有的生理的心理的重創,在這裡失去心跳。
他們在這裡交集,在這裡失之交臂。
這是最適合的場合。決定他未來到底該要怎麼做。
瑞哈夏再次醒來的時候,渾沌的意識無法連接,遮蔽天空的天花板實實在在顯示著這裡語他最後印像的地方完全不同。
濡師混合血液的床墊,厚種的棉被包裹著紅色未乾的液體,側著身吐出了口腔裡滿含的血紅,做起身來看見的是坐在對面的少年。
摸著自己的胸口刺刀早已消失,連同腰間的那把也了無蹤跡。
想也知道是少年做的好事,不吭一聲的默默決定要再找個東西殺死自己。
預備下床的他,過大的動作引起了暈眩,失血過多的後遺症,因此只能等待暈眩敢過去。
少年睜著一雙乾淨無瑕的純粹藍色靜靜看著男人清醒後的所有動作,微笑的容顏彷如直接鏤刻臉上的面具,微微偏著頭。大概知道他想做甚麼,戲言乾脆把瑞哈夏身上解下來的刺刀拋過去,在對方的注視之中回以嫣然一笑。
伸手接過刺刀,警告性的瞪視了少年一眼,摸索著胸骨與肋骨間更為狹窄的縫隙,這個位子會讓刺刀較難已拔出,與第一次不同的斜度,再度刺像自己的心臟。
腥紅的液體再度溢滿而出,垂靡著首,宛若斷線著木偶無法支撐。
輕盈地從原來位置跳下來,扶住男人的肩膀拔出刀子,把男人放回原位蓋上棉被,拎著刀子的少年又回到最初的坐姿吟吟微笑等著男人再次復活。
這樣還蠻好玩的。戲言心情愉悅地將沾附血液的刀子用衣服拭淨,擺回刀套裡。
瑞哈夏醒來的第一件事是摸刀子,果然本應該停住在胸口的刺刀毫無所蹤,再一次吐掉口中的鮮血,坐起身來便瞪視著依然在那的少年,眼中寫滿了不滿。
「?」少年還是那樣微笑,帶著疑惑的偏頭再一次將刀子隨著話語輕拋過去。
「你要多少自由,我就給你多少自由;你可以逃,但惟有我你不可以躲。」要死幾次,我都奉陪。
無語的再一次接過刀子,少年的話就像是要成為雋養自己的人。
瑞哈夏沒有搭話,沒有答應。
他現在也知道不管如何,對方定會把插在心上的刺刀拔起,既然如此只要死去就好,原本在胸口筆劃的刀尖轉而移向咽喉,就如同弟弟同樣的死法,刺進咽喉,還嫌不夠似的,皺眉轉動刀刃,然後從旁劃出。
與先前兩次不同,這一次帶出了巨大的血柱。
倒映此景的鮮豔藍色池水顫了一顫,閉上而後再啟的眼睛不再只是色塊無機質的填滿有了心疼的水光。——終究他還是心軟了一回。
這一次他將刀子取出之後對準瑞哈夏的胸口在一次刺了進去,怕男人的死不夠徹底他甚至搬了旁邊的櫃子壓在刀上。
不過他知道,那把刀子最後還是不會留在那個人的胸口吧。因為這世界的法則不允許死亡。復原的傷口最後還是會推開阻礙的鐵器將那些傷痛殘忍的復原。不論如何Rachat還是死了,不論是眼前的這個還是墓碑上的那個。
特意加工瑞哈夏的死,他只是想至少他要知道,他現在只有自己而已。
Rachat只剩下Rachat,Rachat已經死得不能再死。
所以他還是帶著那彎看著就疼痛的笑容趴在床邊瑞哈夏醒來就會第一眼看見的位置,彷如過去對準心臟的刀尖之前,他的放棄他的絕望。他最想要的永遠都不是他的,他希望由這個人給予的東西他永遠都給不出來。
「Même si chaque instant était débranché de temps pour me donner un baiser, je ne suis pas en mesure d'enterrer la hache de guerre avec la réalité」
他微笑他說,用的是發音標準的男人理當明白的母語,鮮豔藍色的眼睛氤氳著劇痛的水氣,彷如過去枕在這裡清醒的那一次。
『就算每個瞬間都抽離時間給我一吻,我也不能夠跟現實言歸於好。』
瑞哈夏恢復意識時只覺得難受,被重物壓住的負重感,以及咽喉中滿是血味,就連微薄的呼吸都引起胸口都帶著刺痛。
大概是血不小心流進了肺部。
當他睜開眼睛是一片的木頭色,瞬間以為自己又被移去了哪裡的他,後來裡解了的確有東西壓著自身,極度缺血的身體,就如同他所想,虛弱的無法移開身上的重物。
這樣子連翻身都沒有辦法。
他有聽見少年說話的生音,卻沒有去細聽對方說了什麼,只是忍著身體的痛與不適感,閉上了雙眼。
「沒有用的,我加工了你的死亡,把刀插進你的胸口,壓上了重物你還是沒有死。」他淡淡地說,眼神依舊乾淨純粹浮略著疼痛的水光,「Même si chaque instant était débranché de temps pour me donner un baiser, je ne suis pas en mesure d'enterrer la hache de guerre avec la réalité」
看著男人閉上的眼睛他靜靜開口。
「你的分類太草率也太魯莽,是人類又怎麼樣呢,所謂的規所所謂的存在意義所謂的存在價值,你不是有Rachat就足夠了嗎?那就讓這個名字成為你的一切不就好了嗎?」
「Rachat死不了,Rachat無法復活,不論結果如何,作為Rachat你已經死了。」
蹙著眉,瑞哈夏一張口鮮紅被稀釋的液體順著嘴角流出,僅連最簡單的嘆息都做不到。
Rachat不存在。
Rachat已死亡。
那麼做為喪失了Rachat部分的他又是什麼呢?
是不是又回去無名時的他們,無人看的見的幽魂?
艱難的轉動脖子,將口中濃厚腥味的液體全數吐出,「……我、什麼也不是。」
「我看的見你,我記得你,你曾那樣劇烈的傷害我,你讓這具身體這樣痛過,你說你是瑞哈夏, 那你便是。」少年述說的聲音安安靜靜,看著男人的眼睛也是。
「我相信信者之福,所謂記憶所謂人生所謂親情所謂感知,除了正在思考的自己是確實存在以外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證明,這個時間就是如此曖昧而你太過單純。假如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那Rachat(你自己/你弟弟)這個存在,到底還有誰可以證明。」
「我們不需要證明。」瑞哈夏不願看像少年,身上的重物依然壓的他難以正常呼吸,「沒有存在的必要,我在那個時候活下來就是錯誤的選擇。」
不想思考,也不想理解。
被消弭的分類區隔,就連同世界也一起被區分開來。
他厭惡所有一切,連同自身。
「……可是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上,你已經死不成了。」少年輕輕的說,神色斂斂。「需要我再幫你嗎?加工你的死亡,實現你的願望。」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厭惡這個世界。
「……移開。」瑞哈夏無力的推著自己身上的衣櫃。
人到底能流多少血?但他確定他已經流超過一個人的份量。
如此不正常的世界,緊緊將他綁住,扣押在這裡。
最後放棄,等帶回覆更多力氣,他想移開不是因為他想活下去了,而是這樣子他根本不能再一次的嘗試死亡。
這件事只要他一有意識就不斷重複做就好了,不需要少年的幫助。
「就算擁有這樣的能力,就算性格如何偏差,不論變得再怎麼不像人,我都是人類。……人類很噁心人類需要提防人類醜惡人類自私,你說的是對的但不盡然全都是對的。所以你認為你是怪物,而我變成了異端。」少年靜靜的說,「我還是很希望,你能夠留下來。」
他剛剛說過的「你要多少自由我就給你多少自由」其實不是豢養,而是眷戀。
「……你想死我不會阻止你。至於消悰……他的事情我可以告訴你今天有問題的是你;他是人類族群中弱勢的一方,被同情被排擠被憐憫,都不是他希望的。你的不尊重讓他覺得難受,就像我剛剛說你不是怪物而是人類一樣。」
少年沒有動手搬開那個沈重的衣櫥,而是依然故我的待在床邊徐徐開口。氣息又一點一點的淡了下去。
少年的話讓他有股違和感。
弱者、無用處的人,應該全都被丟棄剷除了才對,才不會有什麼弱勢的一方。
但他沒有提出,任由違和蔓延,他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
「這個世界逼著我留下,而我會不斷尋找離開的方法,就算只有短暫也好。」
原本或許還有些許活下去的念頭,現在卻只剩下執意的死亡驅使著他。
就連少年也說著,他是人類。
分類的區隔已經無所謂了,只有短暫也好,他想脫離這副軀體這個身分。
「……你在想什麼,我大概……知道噢。」少年想笑,卻只能吃力的在床邊趴下去歪著頭,努力的對著一片渾噩眨眼,才發現不是自己眼裡起霧,而是他的瞳孔放大無法對焦。
……這樣啊,原來過度使用這個能力,會死啊。
即使如此仍然不打算閉嘴的少年微笑著。「消悰或許真的被捨棄過……就跟 Rachat(你自己/你弟弟)一樣,只是……」
只是什麼,睜著眼睛失去呼吸的人已經暫時無法繼續把話講完了。
逐漸斷續微弱的話語,還未完便如斷線琴弦毫無聲響,空間只剩下詭異的寂靜,瑞哈夏的視線試圖越過身上的衣櫃看清少年,原本應該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響只剩他自己的,轉動頭部而發出的「沙沙」聲響大的不可思議。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怎麼突然?
疑惑在他的腦海周轉,想到少年可能死去,理智上明明知道等等就會復活,但他卻覺得自己僅存不多的某種情感或是世界碎片或是連結,不管那是什麼,他又將再度缺失,弄丟了一部份。
痛苦的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使勁全力的推移身上的重物,一點一點的移動,即使壓痛了自己的雙腳也無所謂,只顧著移開障礙物。
好不容易推開了衣櫃,就連平貼在胸口的刺刀也滑落在地,因缺血而喪失血色的臉更為蒼白,粗喘著氣,伴隨著暈眩,但他未等自己喘過氣來,便到少年的身旁,看見那雙無神、失去神彩、混濁的雙眼,這樣的眼睛他已經看了無數次,輕推少年的身軀,也只是令對方因反作用力而歪斜。
即使Joker今天的所做所為都令他厭惡,但對方確實還是在他的心裡佔了點位,眼裡起了些許的水霧,抓著少年的身軀想要移到床上,但已經疲乏的肌肉卻不斷抗議著接續的使用,拉拔著好不容易將對方移至床上,雙手不斷顫抖著抗議自己的使用過度,但這不妨礙他繼續使用他的雙手,就坐著的姿勢,抱著少年還未復活的屍身,也讓對方染滿了自身的血污。
……。
他感覺到體溫,感覺到心跳,感覺到另一個不穩的呼吸噴吐在自己頂上。
他知道自己枕著的位置一片濡溼,他知道濡溼的真相是大片的血色,他知道血色的主人是瑞哈夏;復活恢復神志的幾秒間他卻很不肯定此時此刻摟抱自己的那雙手那個體溫是源自那個人的。
開始呼吸之後他又覺得難以呼吸,自心口蔓延而成的滿足輕易的佔據他的眼耳鼻口堆滿水氣。
戲言下意識的抓緊瑞哈夏,眼裡蓄積的水分穿透了鮮豔奪目的藍色以另一種不同形式沾溼男人的胸襟。
其實如果當初在他為了瑞哈夏死去的時候,就算不是這樣把自己抱在懷裡,只要留在自己身邊的話,他或許也不會變成這樣。
「我很喜歡你,瑞哈夏……所以,不要再說什麼你是怪物這樣的話了,這裡的怪物明明只有我一個而已。存在不需要被證明的話,你一開始就不需要家族的人證明你們是存在的不是嗎。你被那樣子教育我也沒有辦法,可是事情一定不是你說的那樣,這個世界沒有這麼絕對,沒有這麼單純可以簡單區分成兩類,真的沒有……」
在他感覺到少年再次呼吸,以及覆蓋在自己身上僅抓的手,還有胸前那重新染上並非來自自身傷口的濕意。
他覺得自己可以放手了,卻因為不想再做任何花費力氣的舉動,即使只有一丁點也不想,因而沒有放開少年。
這一次,少年依然講著同樣的話題,只是語氣不再那麼令人厭惡。
「……我不能背叛他。」不能,已經背叛過了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不要說了,我的世界已經被你弄的不成樣了,就連他好像都要被分割開來。」低聲的控訴及乞求,他不想相信,也不想了解,他不想認知,也不想理解,在他閉起的雙眼中,被遮蓋的是如同少年死亡時的痛苦。
每當他接受少年所說的世界,他原本的世界都會崩塌一點,一點一點,太過微小而沒有查覺,但這一次崩塌的太快,他不能接受,也無法接受。
「我沒有要你背叛他,沒有要你接受我的世界,可是我們的溝通一直不在同一個平臺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怎麼做都是錯的。心臟塌縮的無力再次重回這具身體控制呼吸,少年難受的愈發用力緊揪男人的胸口。
「你覺得你做了什麼使你背叛他了嗎?我不想否定他因為那也等同是否定你。……可是我覺得繼續放任你這樣做你還會失去更多。」
「拜託……不要這樣。」那是和過去如出一轍,央求的挽留的近乎卑微的語氣。
「……。」沉默,代替語言的是瑞哈夏稍為收緊的手,他要怎麼承認他所有一切的過錯?
即使少年得知了他那麼多的過去,依然無法了解他們的思想。
痛苦的搖頭,少年的挽留就如同自己對弟弟的挽留,結果那時自己什麼都沒有留住。
最後,在沉默中他組織著語言,從最簡單的開始,撕開自己內心的傷口,「……我活著這件事,我是人這件事,還有我從未完成過任何一項諾言。」緩慢的低訴,彷若這樣可以減輕內心的痛口,但只要說出了口,內心就痛得不得了,瀰漫水氣的眼睛,不爭氣的落下了淚水,接著要說的是,他所極力逃避不想正視的事,內心知道的,卻假裝不知道的事。
「……我們的世界不只有兩個人,他多放了兩個位置在裡面,他……不需要我……,他要的只是正常的眼睛,跟父母親而已,他不需要我。」崩潰,他的世界正式崩潰,碎裂的不成樣,他的弟弟一點也不在乎他們兩個人所處的世界,只要有機會,他就會逃出去,去到有父母親的那個世界,他所組之的語言有了錯誤,並不是弟弟放了兩個位置進來,而是他挖了隨時可以逃離的洞。
「……我答應要把眼睛還給他,卻沒有做到。」眼裡的淚水停不下,瑞哈夏緊緊抓著少年,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不斷流出血泊的內心傷痛,「他不需要我,但是我……需要他……」雖然他們是同生同等的存在,但不同的思想造就了不對等的偏差,即使瑞哈夏盡其所能的想要滿足弟弟的願望都無法阻止兩人逐漸擴大的偏差直。
他承認了他是人這件事,由此也承認了更多更多他所逃避的事,本來就不該存在的世界又歸回了無,結果最後他還是失去了所有的東西。
「可是我需要你!我知道你沒有辦法回應我還是想要你想要的不得了!」少年一下子抱緊男人微微顫抖的身軀吼的難以自己,自鮮豔藍色中迸裂汩汩溢出的地球色涕泗縱橫的難受,太不公平了,為什麼總是這樣。
「我知道任何感情都是一樣的,本來就不公平,你看的遠比性命還要重的人可能根本就對你卑微的奉獻上去的愛情不屑一顧,可是那有什麼辦法,你就是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你,我也控制不了啊。」
「我想要幫你我想要待在你身邊,那我是不是只能變得有用變得更像是個怪物。我怎麼做都不對怎麼做都不好。我說了再多那不是你的錯也沒有辦法說服你安慰你啊,有問題的明明就是這個殘忍的世界不是嗎!」
「……好痛。」瑞哈夏哽咽著,「比死亡還痛。」甚至比弟弟死亡還痛,為什麼?
如果將這種痛化為實體,大概足以讓他在這裡死去不再復活。
「為什麼……一定要待在這個世界?」破碎的言語,失去以往光彩的眼,巨大的傷痛令他幾欲昏厥,什麼都不剩的世界令他感到無助,剩下的是被拉回到這邊世界的對於少年的微小情感。
但他卻開始害怕再次擁有後,又再次的失去。
「……為什麼會痛?」不斷流瀉的淚痕洗刷著臉上沾染的血汙,內心充滿著悲痛,還裝不下其他任何的東西,「……這是人……所要承受的嗎?……Joker。」
「因為是人啊,我也沒有辦法。」怎麼想才是正確的,怎麼做才不會受到傷害,論是傷害人還是被傷害,他一直都很努力的去嘗試去迴避最糟糕的結果。他知道這個人在哭,但他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也不想感受這些不想承受這些……為什麼是我,可是一旦開始自怨自艾就沒完沒了。我知道我的媽媽是AI,她不可能對人類抱有愛情,做的任何事情都只是精密計算過後最合理對事情最好的處理方式,如果我不能相信她是愛我的,如果不相信的話,我……我又為什麼要活著接受那些實驗被改造的越來越不像人。」
然後到了最後,他就只懂得營和別人的需要做出符合期待的事情,因為想要接納想要愛情,才在認識鉞之後明白他的所作所為都只是虛浮造作的騙局,他的接納也好他的心胸寬大趨近於無也好,他根本就沒有付出交換心意的心臟。
所以就只能在這裡無助的只能哭嗎?
因為是人,所以沒辦法嗎?
已經沒有可以契合的齒輪,消失無蹤沒有殘留任何碎片的世界該如何再度夠成?
從一開始,他的手裡本來就沒有任何東西。
他強迫著自己放開了手,就算這個動作如放棄了救生木般,任憑自己溺斃般難受。
「……我想一個人。」他強忍著慟痛,嘶啞的對少年說著,「現在,拜託……」他請求著少年。
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異常快速,彷若將要爆裂開來。
「我不要……」少年用力的搖頭,反過來抓緊男人的衣袖。透明澄澈的地球色久違的出現在男人眼前,盈滿淚光。「明知道你很難過卻要求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裡?我做不到。」
「我被你一個人丟在這裡不代表我也要這樣對你啊。」
起先他還能搖頭,推拒少年,他只是不想被任何看見,更加脆弱的自己。
但少年就是不願離開。
「哈、啊——」劇烈的痛再也忍不住,低著頭,緊緊的抓著身下的棉被,哀嚎著,悲慟的、撕心裂腑。
就算是被肢解著軀體的時候,他也沒有如此叫過。
他只求能夠稍微舒緩心中的痛,卻如何都無果。
一次次的哀嚎,與潰堤的淚水,直至筋疲力竭,暈了過去為止。
束手無策看著男人疼痛的哀號而後昏厥,明知陪伴不具任何意義他還是不願離開。最後盈滿地球色的光景是男人的沈默讓他倒在自己身上,少年調整了坐姿讓面容慘白的男人可以睡在自己腿上的舒適一點。
語言蒼白如此,一個人能為另一個人做的事情本來就太少太少。「至少我希望你不要再一個人。」
瑞哈夏沒有堅強的可以不需要任何陪伴。
當瑞哈夏醒來時,意識渙散,隱約響起著歌聲,當他睜開眼睛,眼中還有未流完的淚滑落,他還是很痛很痛,因此不發一語的躺著。
不願出聲,一張口大概會出現破碎的痛苦呻吟。
他覺得很累,不管哪個層面,不論身體或心靈,沉重染血的衣服讓他不適,就連沾黏在皮膚上乾涸的血液,稍稍一動就碎裂開來,如龜裂的大地般翹起,依然帶著惡臭。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起身,淚水還是一樣不斷滑落,但表情上似乎已經冷靜許多,但也僅僅是表面上,他不知道停止流淚的辦法。
每一個動作,瑞哈夏都要經過一段時間的延遲,或說每個動作前他都靜默的保持上一個動作,深呼吸後才做下一個動作,就怕牽扯到持續疼痛的內心。
下了床,緩慢的踱步出所處的空間,偶而會因為實在痛的不行而倒吸了一口氣,等呼出後就停留了一會,再一次的深呼吸後變又繼續前進,速度就如同在做復健的病人一般,只是他不需要攙扶。
縱使言語無用,他還是不放心,幾乎可以說是亦步亦趨的跟在男人身邊。他想攙扶,卻總在出手之前就看見男人逞強的撐住身體。憂慮的地球色微微皺著,怕是已經不想再跟自己多說一句了吧,那麼留在這裡還有甚麼用呢。
如此想法竄進腦袋的一瞬間在沒有任何人能看的見的地方鮮豔明亮的無機物再次蠢蠢欲動欲將蓋上負載生機的地球,看著那個搖搖欲墜的背影他的身體還是擅作主張的在男人倒下之前穩穩地撐起他的身體。
過度使用那個能力少年的臉色亦是慘白若紙,他卻真的沒有辦法做到心狠手辣做到視若無睹。
他很喜歡這個人,那也沒有辦法,在他真的放棄真的死心之前,他會一直一直這樣下去吧,為這個人付出為這個人傷心為這個人難過。
「你要去哪?」少年撐在男人身邊抬頭詢問,語氣溫溫軟軟。那雙倒映彼此的地球色卻有其他色塊正待上湧淹沒曾足以替代語言的一切。
少年擅自的攙扶,瑞哈夏沒有拒絕,只是少年的動作像是拉扯到了傷口,讓他緊閉的嘴溢出了一道痛苦的呻吟。
他不是不說話,而是無法說話。
他看了少年一眼,他的眼依然泊泊流著清澈的水痕,對於少年的問話,瑞哈夏拉扯了一下自己滿是半乾血汙的衣服,同時也指了指少年的衣服作為回答,他想要換掉這身衣服,洗掉身上乾涸搔癢的血漬。
他停下腳步休息,痛苦的蹙起自己的眉,深吸了一口氣後,讓少年攙扶著繼續前往他想去的地方。
原來自己不是被丟下的安心感替代一度躥出來的想法遍佈這個身軀,大概明白了瑞哈夏要去那裡的夕顏沉默地一路攙扶男人踏進了他之前曾說過的旅店裡。自作主張的選了一樓深處的工作人員休息室取代其他客房。
自那一聲呻吟之後他一直很小心不要再碰到瑞哈夏的胸口……雖然這不代表他後悔了之前拿刀捅他的行為,甚至到現在他都還覺得蠻爽的。
開了門以後他直接把瑞哈夏放在浴室裡,確認了該有的東西通通都有了以後關上門。臨行前不忘在門邊給男人一個溫軟的微笑。不說一句話。
看著少年離開,瑞哈夏靠在牆上輕喘,而後脫去髒汙不堪的衣服,摸著自己的胸口確認豪無外傷。
毫無傷口,但卻不斷不斷的疼。
淚水滴落在胸前,染上了乾涸血漬的顏色,摘去早已濡濕不堪的眼罩,另一邊的眼睛也不斷流出著淚水。
打開水沖刷自己身軀的同時,也飲用著流出的水,潤濕乾裂的唇瓣。
粉紅的水不斷流進排水孔,瑞哈夏卻呆呆站在灑落的水下,他依然無助,支撐他的重心早已崩塌,水聲掩蓋著他細微的咽嗚,被掏空的一切他找不到任何替代品能夠填補。
其實天色還不算晚,離開房間的夕顏完全還有時間回家給玄影一張紙條說明自己可能不會回家。不過帶著這一身(雖然不是自己的)血漬穿過大半個城市仍然太過嚇人,更不要提這個時間撞到剛好準備回家的男人可能性其實頗高。在旅館外呆望自家方向兩分鐘後他還是決定暫且留在瑞哈夏身邊。
玄影那邊,只要好好跟他說的話,他應該不會生氣才是。
如此擅自判定之後少年隨意地從附近帶了一套襯衫長褲,想了一下連貼身的衣物都順便拿了一組。審視自己同樣滿身血漬沒有忘記也拿一套新的衣服才回到房間。
整齊地把衣服堆在浴室門口,他自己乾脆開了隔壁房間理所當然也把自己弄乾淨了才又回來,才發現浴室裡的水聲從未間斷。
瑞哈夏還在裡面讓他有點擔心。
他想了一下,還滴著水的頭髮沒有被主人重視的貼在肩上,注視浴室門板的地球色漸漸安靜下去。他沒有給自己想的太多的時間就拎著準備要給男人的衣服乾脆開門。
在咽嗚之後又是持續的呆愣停頓,因此少年闖入時,轉過的視線直看著少年,眼裡沒有映出任何東西,他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進來的到底是誰,浴室內毫無溫暖的溫度,不斷灑落的是從未調節過的冷水,瑞哈夏卻像毫無所覺。
他對外的感官似乎嚴重遲緩,濕的透徹的身軀明顯還未清洗。
門口的人明顯已經洗淨,換過衣裳,提醒著他該有的動作,「……我很快就好。」遲到許久的言語,依然低啞,這才開始洗起了他的髮絲。
「……那你至少洗熱水。」這個人過去一個小時都在幹嘛?雖然對自己的體感時間沒甚麼把握,但是從自己去拿衣服到洗澡,最少也有四十來分了吧?
聽著瑞哈夏的話夕顏明顯不想信任的走過去把水龍頭轉到最熱,幫人調節水溫,確定沒有問題了也乾脆不出去了,他就一副大無畏的模樣把馬桶蓋放下來坐在上面自己擦乾頭髮。
即使換成了熱水,瑞哈夏也沒有特別反應,持續他的清洗作業,至於留在浴室的少年,他似毫無所感,只是有了熱水的幫助,順暢的血液流通,不再讓他的臉色蒼白的令人擔憂。
等到清洗完畢,擦拭身上的水珠,他發現他的淚水已然停止,經過少年身前,穿上對方所帶來的衣物,直徑的走出浴室,窩上了床,未乾的髮絲在床上染上了一片濕濡,瑞哈夏閉上了雙眼,十足十的準備要睡了。
「…………。」所以,他現在應該退下了,還是乾脆留宿呢?拿著吹風機自顧自地吹乾頭髮的同時夕顏也在思考這個堪比麥田圈的問題。他其實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就算他留下來了也未必能好好睡著,最重要的是,瑞哈夏那種警惕的個性恐怕有人睡在他身邊他也睡不著吧。
如此折衷的結果就是少年吹乾了自己的頭髮就去擺弄床上早已濕了一片的男人的頭髮,甚至有點費事的把枕頭也弄乾才收起吹風機。
「我要回去了,你知道去哪裡找我,晚安。」
他對床上的男人說,不管他到底有沒有意願要回答。本想直接就走出房間他最後還是在門口停下了腳步。寂靜沉默的地球色緩緩被鮮豔藍色取代。
「……嗯,再見。」沉悶的回答,他不想挽留什麼,只想陷入深沉的睡眠,不再醒來。
無助的不知所措,所以只能這樣逃避。
他一直在哭泣,即使表面看不出來。
在此之後,他會流落到哪他不知道,也許在找不到支撐點或替代品的情況下,他會再一次嘗試死亡。
至少這也是一種暫時忘卻的方法。
瑞哈夏將臉埋進棉被中,遮住自己的痛苦,已經習慣了自己舔舐自己的傷口。
「你需要我留下來嗎?」
他的安靜沉默太久,就算在怎麼不明白也始終是懂那種全世界被摧毀的感受多麼絕望,儘管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什麼會懂,但他就是知道。
對這個人他總是會無盡的心軟又心軟。
他搖頭,他不知道自己就算將人留下又能怎樣,應該說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做。
隱瞞了所有吶喊哽咽在咽喉底部,找不到任何的立足點,只好將人推拒在外,試圖再次建立他的世界。
捲曲的身軀脆弱不堪,隨便一個孩子都能輕易的將他殺死,因為他不會有任何反抗。
「……我想一個人,拜託。」如同在倉庫的軟弱請求,環抱自身忍著沒有歇停的疼痛。
少年沉默了很久很久。
熄了燈之後將外門關上,阻絕了最後一點房間的光明。
像是很久以前那個整個城鎮都變成神經病的冰雹那天,他並沒有隨著瑞哈夏爬在床上,而是隨意地找了床邊落坐,把頭枕在床鋪上,黑暗中看不見彼此的呼吸那麼近那麼遠。
在漆黑一片中,即使能夠聽聞到另一道的呼吸,不是很近也沒有很遠,但他也不想去探尋留下的少年在哪。
縮窩著,噙著以為停止的淚水,緊閉著雙眼,強迫自己沉眠。
逐漸平緩的呼吸,證實著他帶著疲憊入睡。
囁嚅的夢語,是認清事實的,那名弟弟,以及進入夢境依然不能安歇的輕淺呻吟,流露著他的痛與傷。
夕顏其實沒有睡意,直到確定男人睡著之前都沒有,其實就算瑞哈夏睡了他也沒有睡意,雖然這個身體很累,他的四肢都還殘留著過度使用那個能力的酸軟發麻的感受,他卻怎麼樣都睡不著。
可是一直要到確定瑞哈夏睡著了,他才捨得離開冷硬的地板坐到床邊,柔軟的手指在一片漆黑中摸索著揩去男人臉上一直沒有消退的淚水,像是安撫一個不安的幼童一樣在他發出呻吟的時候溫柔和緩的摸摸他的頭。
睡夢中有著人溫暖的撫摸著頭,他有這樣的印象,在很早之前,他和弟弟還未被趕出本宅,那個恍惚的印象,已經不再重要的,母親的記憶。
迷濛的張開雙眼,渾噩的無法思考,看見少年坐在自己身邊,好像接受了對方的存在一般,沒有過多的反應,窩進棉被,又一次的閉上眼睛。
坐著不小心睡著的夕顏聽見布料摩擦的聲音就又醒過來,低頭看了身邊還在睡的瑞哈夏他伸伸坐僵的上肢。透過窗簾間灑落的晨光他知道現在還很早,男人好像已經沒有那種做惡夢的反應了。他決定自己大概也可以休息一下的趴在床上閉上眼睛,很快就睡著了。
他不想醒,即使意識開始清醒,他也不想醒,執拗的躲進被褥之中,即使悶死了也無所謂。
他知道少年在他身邊,那類似於他所失去的有關母親的溫暖,他也知道那安撫的撫摸也可能是少年所給與,但那並不足以構成組成世界的基石。
強迫式的逼自己再度入眠,即使意識清晰如睡眠症患者,這都無法阻擋他逃避的舉動。
時間久了,空白的思緒終於感到疲乏,他便落入渾濁的半夢半醒間。
依循著睡覺的習慣下意識地往溫暖的地方蹭過去,自然而然的就擠到了瑞哈夏的身邊跟他一起入睡。
瑞哈夏的眼睛半瞇著一條線,連接著隨睡夢拉拔出的迷茫,單憑模糊身影,大腦只浮現Joker的名字他就止住了思考,任憑少年縮窩在自己身旁,連移動都不願意。
直到夕顏真的睡醒了天已大亮,身邊的瑞哈夏還是睡得很死又不真的那麼死……嗯?身邊的瑞哈夏?!意識到自己睡死之後竟然滾進男人的被窩裡他下了一大跳,不過男人沒把自己踢下床也是讓他頗為意外。
少年伸手推了推男人的肩膀:「吶、」
意識在虛實中徘徊,感覺到肩膀被人觸碰,熟悉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過了許久才掙扎的睜開半瞇的雙眼,無神的雙眼像是未接上印象管的電視,無法將眼前所收錄的影像準確的回報給大腦。
延遲了幾分鐘之久,才意識到這個人是誰,而對方再叫著自己,「嗯?」剛起床的沙啞聲,蔓延全身的絕望感暫時被他拿來填補內心破碎空虛的部分,迷茫的雙眼從未清醒,彷若下秒他又會回去睡夢之中。
「我傷害你了嗎?」
雖然貌似是很淺顯易懂的事情,因為這個人現在這麼安靜。在他那樣說了之後就變得這麼安靜。那是他最不願發生的事情。
「…………我沒有受傷,檢查過了。」同樣的延遲,越來越小聲的話語,最後瑞哈夏又閉起了雙眼,「只是很痛,一動就痛。」後面的話開始含糊,似是又要睡著。
纖長的睫毛低垂下來造成眼瞼下憂鬱的陰影。他知道這是為什麼,跟那時候玄影認為自己瞎了一樣,在這個一切都會強制復原的城市。
「休息並不會比較好,我摧毀的你的世界,你只能靠自己再重新構築。用你可以接受的方法……我跟你說再多也沒有用。」
瑞哈夏模糊的說了些什麼,字句全含在嘴裡,令人無法聽清。
他想說「會好的」,以為自己講清說完,輕微的移動縮窩自己的身軀,而後呼吸逐漸平穩。
他的存在或許並不能再為這個人多做一點甚麼。
沉寂下來的鮮豔藍色在灰暗的室內中那樣明亮彷彿世界,他卻很清楚自己永遠無法成為這個人期待想要的那些。他已經說得夠多了,也沒有力氣再去說了。
「晚安。」他像過去一晚上那樣子用最接近溫柔的姿態摸了摸這個人的頭髮。眼眶卻不可抑制的疼痛起來。他受的教育讓他不能夠懊悔他所做的一切,所以他不會後悔,不論是失控的跟這個人說了足堪摧毀構成這個人的一切的話,還是在他死後加工他的死亡,他其實還是自私的。
他還是只想要這個人而已,無關乎任何慾望,就是想要這個人留在自己身邊。
那或許跟期待桃良可以只看著自己而做出的所有努力一樣,但那也是平靜地躺在這裡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的事情——這個人的世界只有他弟弟。他還是一樣只能夠喜歡這個人直到自己甘心放棄為止,他不應該期待這個人為了自己發生改變。
他的喜歡,跟他沒有關係;他沒有必要接受,真的沒有。
靜候自己能夠掀開濡濕的眼瞼背後重新去面對這個人,少年起身離開的身影依然安安靜靜,離開前不忘收走自己所有存在的痕跡,甚至也把男人的眼罩放在床頭最明顯的位置上晾著。關門前不忘戴上鑰匙,鎖上門之後將鑰匙直接丟進旅館的垃圾桶裡。
息止安所
「晚安,瑞哈夏。」
過去的瑞哈夏死了,新生的瑞哈夏不知何方。
他感受到有人離開床舖而產生的晃動,但這並不足以讓他醒來,不管離開的人是誰都已經跟他沒有關係。
因此他也不知道少年做了什麼。
在一聲關門聲響,整個空間寧靜的只有自己的聲息,瑞哈夏讓自己沉進更深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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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打算睡到企劃結束的瑞哈夏
夕顏會定期開一下能力關照瑞哈夏是不是還在睡,一直沒有動靜就會過來再關愛他(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