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司一行人來到賞櫻地點時，人並沒有想像中的多，也許是因為他們刻意選在平日店休，但還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到適合賞櫻的地點。「貓物語」的員工、同時也是柳司的式神們，大多沒有主動加入對話，默默地攤開鋪墊、打開漆盒擺放在布巾上。

整理到一半時，梨佐子才有些氣喘吁吁地找到他們，孩子氣似的說道，「居然是你們先到，我還以為是我會先到呢。」校外不需要穿著六生制服的關係，她今天穿了件繡有櫻花的桃紅色振袖和服，捲髮也刻意整理了一番，更在左側別上花飾。

「啊，梨佐子ちゃん！」千曉把手邊的漆盒打開，接著站了起來朝梨佐子的方向走去。她一眼就注意到了梨佐子穿的振袖，這才想起蒔月也難得穿了正式的和服。
「大家都穿得好漂亮呢。」千曉低下頭看了看自己如同一般女學生的紫色小袖與袴，突然不好意思了起來。

「梨佐子小姐是按照約好的時間唷。因為我們後來搭了車過來、所以早到了。」蒔月對著喘氣中的梨佐子說明。

「抱歉，我想說還有時間就慢慢地散步來了……」梨佐子稍顯尷尬地向似乎等了一會的蒔月致歉，因千曉的稱讚而高興地說著，「千曉ちゃん穿那樣也很漂亮喔。因為是一年一次的賞櫻會，所以十六子幫我找和服找了很久呢。」

「今早我們在貓物語準備了很多點心，也有梨佐子小姐喜歡的櫻餅。貓物語的大家手藝都很厲害。」蒔月微微一笑，「這個位置是梨佐子小姐的。」她指著千曉旁邊空出的位置。

「哇，謝謝－－是千曉ちゃん還是利步告訴櫻田前輩的？」曉得對方準備了自己喜歡的櫻餅，梨佐子高興地反問，正當她準備坐下來時，某個身影唐突－－對她而言是的－－納入了眼簾，使得她明亮的神情不禁驟變。

是柳司さん邀請那傢伙的吧？梨佐子很快地撇開了頭，看向依舊笑得溫和的柳司。但是，她是不可能會對一直都很照顧自己的柳司さん生氣的。

「──是我說的。不過弓削さん很早就準備好了呢！」千曉漾起微笑，加上聽到梨佐子稱讚自己的服裝，心裡也稍微踏實了點：「本來還在想穿這樣會不會不夠正式呢……咦？」

話才剛說完，一種古怪的違和感散了開來。雖然只有一會兒，但方才梨佐子的表情確實有點微妙的變化。她看了看梨佐子又望向柳司，總覺得氣氛有點冷卻了下來。

「梨佐子小姐，這杯茶給妳。」蒔月熟練地倒起熱茶，遞給梨佐子時對方正好瞟了眼坐在對面的黑乃、一臉不開心的樣子，並未馬上伸手接下茶杯。「梨佐子小姐？」

沉默一會後才意識到千曉正跟自己說話，梨佐子重拾笑容地說道，「弓削さん？是在說利步嗎？」見蒔月主動為自己倒茶，有些緊張地搖頭拒絕，「不能讓身為客人的櫻田前輩幫我倒茶，我也來幫你們擺盤！」邊說邊解開包巾將數層高的漆盒，一個個放在鋪有布巾的地面。

原本佇立在旁邊似是發呆的黑乃，發覺幾乎所有人都在整理賞櫻要用的東西，也主動開口說道，「那我也－－」

「不需要。」梨佐子親切的語調瞬間凍結，她抬頭望向面無表情的黑乃，千辛萬苦壓下的情緒再度在心裡翻騰著，衝口而出的話語冷漠得幾乎像是另一個人，「……我都還沒問你，為什麼有臉出現在這裡。」

「－－梨佐子。」以稍大的音量出聲提醒，利步看向她的眼神並無責怪，卻也讓梨佐子感到周圍的氣氛因自己而變得尷尬，她輕輕地說了句對不起便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利步輕嘆口氣，以眼神向柳司示意後也作勢要追上梨佐子，而被她指責的黑乃則是沒有任何反應。

「梨、梨佐子ちゃん──」第一次看見梨佐子這種反應的千曉也難得慌了起來，本想追上前去，肩膀卻被利步輕拍了拍。

「九野請留在這裡。」畢竟，梨佐子不會希望讓六生的朋友看見她情緒失控的一面。制止了千曉後，利步才快步追上早已看不見人影的梨佐子。

「欸、梨佐子小姐怎麼⋯⋯」看到眼前接二連三氣氛轉換，看著跑出去的梨佐子跟追上去的利步，蒔月完全無法理解是怎麼回事，「弓削老師，梨佐子小姐剛才的樣子看起來跟平常很不同、怎麼回事呢⋯⋯」

身為外人的柳司也不能多幫梨佐子解釋，他只能苦笑地打圓場，「抱歉讓妳們感到不快了……梨佐子只要見到黑乃就會這樣，唉……」語畢，苦惱地嘆了口氣。

千曉看著利步往前追去的背影，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和梨佐子是直丁時期就認識的好友，與拘謹且不擅言詞的自己不同，外向、可動可靜的梨佐子就某方面而言正是她憧憬的對象，也是她這十幾年來第一個同齡的好友。

「這樣啊……」聽完柳司的話，大概能明白梨佐子也有不方便說出口的事，但同時也深感自己的無能為力。還無法理解這世上各種複雜事的千曉也跟著嘆了口氣。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日花輕輕地拍著明顯變得沮喪的千曉，卻不自覺地說出了有點脫軌的事情，「像我也有不能跟柳司様生小孩的困擾喔。」

——兄妹感情不好嗎？
聽了柳司的話，蒔月視線稍稍移向了黑乃，但黑乃似乎依舊沒太大反應。
日花小姐的話讓氣氛緩和許多，「不過希望等等梨佐子小姐會跟利步先生回來呢⋯⋯」蒔月看著空下的坐位苦笑。

「難念的經啊……」想起自家那位大陰陽師，千曉像是突然間懂了，但話鋒一轉：「──咦？原來式神跟陰陽師不能成親啊？」她眨眨眼，一臉訝異地看向日花。

「不是……能否成親的問題……」柳司無可奈何地望向沒有自覺的日花，輕吐口氣後不得已地轉移了話題，「梨佐子很聽利步的話，應該待會就回來了吧？櫻田跟九野要不要先開動？」

──弓削さん感覺是個很有方法的人呢。
聽到柳司這樣說，千曉也終於放下心來，接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蒔月，似乎不好意思先開動。

「那我們就不客氣了，弓削老師。」蒔月頷首，端起了膝前的小碟子。「哇⋯⋯日花小姐、這顆櫻花大福的麻糬皮真柔軟。」不愧是貓物語本身就有賣的點心，品質相當好。

千曉見狀也跟著拿了前方擺得漂亮的花壽司。
「──好、好好吃！」飯不但捏得緊實、中間的餡料也毫不馬虎、醃漬物酸中帶甜十分開胃，她忍不住又再咬了一口。

「喜歡的話，日後可以請柳司様帶給你們。」
「對了，我還不曉得櫻田及九野喜歡的東西，明明你們都是我的門生……說來有些慚愧。」柳司苦笑。

「我成為弓削老師的門生以來，也直到今天才初次拜訪貓物語跟認識老師的其他式神，這邊才是不好意思。」蒔月對著尊敬的柳司說，希望老師不要介意。
「然後，我對吃的沒什麼特別好惡。不過因為服侍的家族內有人特別喜歡串丸子之類的，倒是常常做這些。」她看向漆盒內偏向甜鹹類的點心說。

「請老師別這麼說……！非常謝謝柳司老師今日的邀約，這還是我第一次和這麼多人一起賞櫻呢……」這陣子才比較適應團體生活的千曉有點害羞地微笑。
「喜好的話、說來有點不好意思，」千曉的臉有點脹紅：「我非常喜歡稻荷壽司……今天弓削さん準備的豆皮真的是人間美味！」

「畢竟他們平常不能踏入六生書院內……況且，利步這裡也需要幫手。」未經機關審核的式神都會被結界擋下，同是六生一員的蒔月及千曉自然也明白這點，柳司的視線稍微向上，在腦內記下她們的回答，半晌才像是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對了，妳們今天都沒帶式神？」

「其實寬先生他⋯⋯不太喜歡櫻花，所以一直維持本體的樣子呢。我也不想勉強他。」蒔月苦笑的指指身旁隨身的小提袋，表示銅鏡本體收在裡面。

「白磁ちゃん的話……」千曉原本明亮的表情倏地驟變，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前陣子一起回家的時候跟雷火大吵一架，回來就一直悶悶不樂的……今早留了字條在桌上說要去修行……應該傍晚會回來吧……」
這個瞬間，千曉終於深深明白何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原來寬さん也在，看來今天不能跟櫻田『偷偷』討論他的事情。」邊說邊給了蒔月一個稍顯調侃的溫和笑容，但在聽完千曉的解釋後，柳司不免憂心忡忡地問道，「白磁さん很常這樣嗎？如果他一直都沒回來的話，九野就沒有式神可使役了……真是令人擔心。」

「寬先生跟我最近也很努力修煉，希望能達到之前老師說的攻擊潛力。不過似乎不是那麼容易⋯⋯」蒔月知道寬會聽到這段對話，還是提出來談了，畢竟寬在攻擊上沒有太大力量是事實，「一直以來言靈御紙術也只夠防身程度。我擔心這樣的我往後真的有機會晉升嗎⋯⋯」

「唔……這樣說對寬さん可能有點抱歉，但櫻田妳作為六生的歲月還很漫長，以後應該會降伏新的式神。」柳司輕撫著下顎，以一如往常的勸誘語氣開導著蒔月，「而且，寬さん的長才並不在攻擊方面，我希望妳別將自己跟式神都逼得太緊。更何況，陰陽師不見得都需要對外戰鬥，也是有類似研發的部門。」

「是沒有很常啦，也沒有離開我身邊半天以上過。可能白磁ちゃん自己也心有不甘吧……不過面對雷火那種個性偏差的陰陽師，我也是各種不想認輸……」說到這塊千曉變得更是支支吾吾：「他變得很有幹勁是很好啦，不過有時候好像賭氣過了頭呢。」

「而且自從休假時期會跟我回老家後，不知怎地變得有點像老媽子一樣管東管西的──真不曉得是受到什麼刺激。」千曉忍不住嘆了口氣。家裡有個一天到晚沒事找事做的雷火就算了，連白磁都這副火爆個性，看來情緒控管方面還得好好學習呢。

「我是覺得、身為白磁さん的主人，九野應該要很有耐性地開導他。就算對雷火さん心有不甘，也應該要更積極努力才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留了張字條就離開妳的身邊。畢竟，九野也不曉得何時會需要他的協助。」以難得肅穆的神情及語氣對千曉說完後，又漾開一抹慈祥的笑容，「九野領回白磁さん……應該是半年前的事情，身為主人，妳還有很多需要跟他磨合的地方，慢慢來吧。」

「我明白了，弓削老師。」蒔月斂下眼，「我會慢慢來的。」
想成為十文字家哪怕是一點點的助力、不辜負瑠花夫人的恩情；柳司四年多的指導、雖然老師並未給予過壓力，但身為弓削老師的門生的蒔月也不想有辱這份期待。

「以前沒機會跟妳們提到……我是二十四歲才進入六生的喔。」柳司的手輕輕地放在蒔月似乎不自覺繃緊的右肩，樺茶色眼望向艷麗得幾乎要掩蓋天空的櫻花，「中間歷經了十八年及大小的事件，六年前才升到陰陽博士，現在也已經四十八歲了呢。所以、櫻田應該要慶幸自己的才能很早便被開發，讓妳有很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努力。」

原本躲在衣袖裡不打算出現的來衣瑠，俐落地跳到柳司的肩上，用堅硬的骷髏頭蹭著頰邊－－不用擔心，柳司還有我，我會非常努力幫柳司的－－依稀間，她正用無聲的言語向對方表示自己的存在。

「我明白了，謝謝老師。」千曉微微點個頭，決定回宿舍要再找時間和白磁談談。雖然白磁一直都很幫忙自己，但有時候似乎還是太我行我素了點——比起主從，好像比較像朋友呢。千曉苦笑，抬起頭正好瞧見依在柳司肩上的來衣瑠。
「啊，是來衣瑠ちゃん，日安。」

「來衣瑠小姐，日安。」難得看到來衣瑠出來，蒔月也柔聲的打聲招呼。

「我剛剛那番話，並不是在責怪九野喔。」因兩人的身高相差甚多，儘管同為坐姿仍有一段落差，柳司便順勢輕拍著九野的頭，「陰陽師都會與式神合作完成許多事情，當然也有部份選擇自立更生，但九野都已經跟白磁さん建立了關係，剩下的就是妥善地經營了。」

「兩、兩位日安……！」儘管跟兩人互動有段時間，但來衣瑠仍不能習慣與他人直視太久，禮貌性地點頭表示回答。

「好的……！」千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方才被柳司輕拍過的頭，表情也緩和了下來。
──能和柳司老師談話真是太好了。千曉邊想邊笑了開來。

「－－你們在聊什麼？」恢復往常的明亮嗓音在他們身後響起，牽著利步的梨佐子表情相當正常，幾乎看不見剛剛失控離開的陰影，「櫻餅還有剩嗎，千曉ちゃん？」

「你們回來了。」柳司也一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的樣子，泰然自若地應道，「剛剛在跟櫻田及九野討論式神，還有未來的方向喔。」

「利步先生、梨佐子小姐你們回來了！」蒔月抬起頭迎向對方，「我幫你們重新倒一杯茶。」看著方才兩人離開後就擱置的杯子，蒔月又忙起茶水。

「──歡迎回來！」千曉回過頭，臉上浮著淡淡的微笑：「櫻餅還有哦。知道梨佐子ちゃん喜歡，有留很多給妳。」

「式神、還有未來的方向？」梨佐子邊向兩人致謝，邊輪番收下櫻餅以及茶，刻意以孩子氣的語調笑語，「難得的假日也要討論這麼正經的話題嗎？說到式神，櫻田前輩跟千曉ちゃん與式神間有什麼問題嗎？」

「嘛、就是先前和梨佐子ちゃん提過的，雷火和白磁ちゃん之間的爭執……他今早又一個人跑去修行了。」千曉忍不住又嘆口氣：「不過和老師談過覺得好多了，之後會再找機會跟白磁ちゃん談談。」

「我的話，是和寬先生得繼續加強修煉。」蒔月緩緩說道，接著像是想到什麼，「梨佐子小姐今日似乎沒帶紅甘小姐出門？」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白磁さん討厭這種賞櫻會才不來的。」邊慢慢地嚼著櫻餅，邊依序回答兩人的問題，「紅甘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以前還是柳司さん的式神時，跟日花さん他們的感情也沒有很好……」

「因為紅甘小姐非常喜歡梨佐子小姐，我以為她一定會想跟來。」平時看著她們相處的樣子，蒔月其實頗羨慕式神夥伴是同性別，總感覺會更加親近。

「唔－－其實，我出門前也有再問她一次，但紅甘還是回答不要。」
「因為，她的個性就是那樣。」柳司無奈地輕嘆著說。
「我是沒關係，紅甘保持這樣就很好了。」

「白磁ちゃん其實還滿喜歡熱鬧的哦，只是剛好在鬧脾氣……」千曉又啜了口茶：「原來紅甘さん不習慣這種場合嗎？」

「也不能說是不習慣……」梨佐子傷腦筋地想著應該如何說明，「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覺得沒有需要、吧。」身為她的式神，紅甘眼裡幾乎再也放不下第二人，頂多對於以前的主人柳司及其親屬利步還會保持一些應對上的禮貌。

「原來如此。」千曉歪了歪頭，有些似懂非懂。
雖說白磁是自己擁有的第一位式神，但在進到六生之前，家裡也有數隻偶爾會跟在雷火身邊的「狐」。但他們並不會專一於雷火或自己，而是相對自由的。或許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對千曉來說，擁有者與式神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那樣單一而絕對。
「我們家的式神們好像也都挺特立獨行的呢……」說穿了，就是不受控。想起那些一天到晚吵吵鬧鬧的妖狐們，千曉又再度明白何謂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式神們真的都很有個性呢。雖然和我們生存的方式不完全相同，卻一樣活的非常精彩。」蒔月不管是對自己唯一的式神還是周遭人各式的式神也接觸了不短時間，她非常佩服怪異們，也覺得只要能好好相處，怪異和人類也能產生各種可能。

也許是因為黑乃莫名的消失，梨佐子的神情及語氣也恢復往常的明亮輕快，與千曉及蒔月邊聊著六生書院的種種事蹟，邊欣賞著散落在他們周圍的粉色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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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可惜不能同時回報柳司跟梨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