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你是鬼－－你是惡魔！畜生！滾－－滾開－－」

「你們都是鬼－－」

屋外驟雨，雷電交加，轟隆一聲落下，配上女人高拔尖銳，崩潰的叫聲，刺激著他們的耳膜。

今日頭七。
招完魂，他們當日在軍艦上的兄弟們都來了祭拜。

黑框照片中，男人靦腆的笑著，他對那張照片有印象，是婚紗照吧，沉寂的靈堂裡，跪著他的父母、妻子，與幼小的一對兒女。

沒有棺木，只有一個瓷白的骨灰罈。

他的妻子跪在地上不斷的哭號著，她認為是他們殺了他的丈夫，是他們逼死他的，不然他不會自殺、不會選擇用那麼痛的方式自殺－－

尖叫、雨聲、雷打，兩個孩子瑟縮抱在一起被嚇哭的抽噎，老人家的低泣－－

沈少涵衣領猛然一緊，他被掐住頸子，那女人崩潰的掐著他質問著：「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其他兄弟們紛紛上來拉開他們，說著根本沒安慰作用的話，說什麼根本毫無根據、沒有辦法反應，沒人知道他帶了槍－－

「藉口－－都是藉口－－把我老公還給我－－」

「他死了你要我們孤兒寡母怎麼活－－」

轟－－

又是雨天，又是打雷的夜晚，沈少涵從惡夢裡醒來，他脫下汗濕的背心，在黑暗無光的房間裡赤腳行走，走到了廁所，拍開了燈，鏡面上出現的是一張憔悴蒼白，邋遢狼狽的臉。

他抽了抽嘴角，轉開龍頭，用水潑溼了自己的臉，抬起頭，水沿著臉龐輪廓而下，滴答滴答－－
他在鏡中看見他那個同袍，起身、爬過艦橋邊張開雙手笑著吹風的畫面。

「這個救不回你的世界，才是惡夢吧。」他虛弱的笑了，剛轉跑道的他很清楚的知道這是創傷症候群的症狀之一。

鏡中的男人轉頭，對他揚笑。
沈少涵還記得那天他也舉起飲料對他回以一笑。

下一秒－－

他閉起眼睛，轉頭出了廁所。
手機在黑暗中發光震動，他坐到床邊打開一看，是簡訊。

他笑了笑，回了一個訊息後放下手機，又把自己摔上大床，陷入沉睡。

隔天，他穿著輕便，頭上頂著太陽眼鏡，開著車去了一間公寓接人。

兩個國一的孩子，一男一女站在門口對他揮手。
他笑著比比後面，兩個孩子爬上車，又笑又鬧的。

「繫上安全帶喔。」
「好－－」

他們，是他同袍留下的孩子。
時間在走，一直無情的在走，孩子都大了，他卻還在做惡夢。

昨天收到訊息說，他們想去動物園。
他樂得當司機跟導遊。

自從父親過世後，他們的母親也陷入有點半瘋狂的狀況，本來就不是個挺堅強的女人，她的世界與堡壘在一瞬間崩塌，金錢的壓力、外界的觀感、小孩的教育與公婆的希望，成了她揮之不去的地獄。

她哭著要求軍方給國賠，但因為他是自殺，所以不負責，只有慰問金跟奠儀，不過喪禮辦下來大概也差不多了。

她說她會嫁給軍官是因為鐵飯碗，有安定的生活，不然哪會這麼年輕就嫁了？她還不到三十啊－－
結果一晚上什麼都沒了。

沒撐多久，孩子就丟了，人跑了。

沈少涵每半年就會上他們家看看兩個老人家跟孩子，知道當娘的跑了之後，他就負責起兩個孩子了，老人家也是當兵過來的，懂得苦，沒說什麼，只是感嘆自己年紀大了照顧不來孩子，髮妻又老的迷糊。

他說他會處理，於是孩子的小學入學畢業、國中入學，都是他負責的，除了不住在一起以外，他真是快成兩個孩子現成的爹了。

車子到了木柵停車場，他吹了聲口哨：「哇，人很多，真的要下去嗎？」

「要！」

他抽抽嘴角，轉著方向盤停車。
兩個孩子像瘋了一樣的奔出去，他撇撇嘴角，把頭上的太陽眼鏡撩下來，兩個孩子是龍鳳胎，姐姐不怕生，跑去買票，弟弟黏在他身邊，很興奮的到處亂看。

那天，他陪他們從早上十一點逛到下午五點，最後兩個孩子玩到體力透支，他輪流揹著下來的。

吃完麥當勞補充體力後，他們在入口處的商品部逛起來，裏頭有許多擬真的布偶，做得微妙微俏的，兩個孩子都很喜歡，不過拿起來一看那價格真是讓他眉毛挑得老高。

兩個孩子也沒吵著要他買，只是很不捨的這邊摸摸，那邊看看，最後他給他們一人帶了一個鑰匙圈。

送他們回家時，姐姐趴在駕駛座後面開口：「少涵叔叔，爺爺說、爸爸的大哥想要把我們接到美國去當他的孩子。」

「我知道，這事情阿公有跟我說過。」沈少涵開車時又把太陽眼鏡推上去，一邊開車一邊聽著女孩說話。

「我們去美國，留下阿公阿嬤好嗎？」

「去美國陪你們大伯也不錯啊，至少他很有錢。」

「少涵叔淑……你可以告訴我嗎？」女孩趴在椅背上，聲音顯得有些疲累。

「什麼？」

「爸爸為什麼要自殺？」

沈少涵差點沒有踩煞車，把自己摔出去，他倒抽了口氣，慢慢的把車停下來等紅燈，按著額心，困難的搖頭了：「我不知道。」

「可是爸爸有留遺書，留在、阿公的日記裡。」

他張大了眼睛，啞著聲開口，久久不能發聲，最後倒抽了一口氣。
「你們看了？」他最後，是啞著聲開口的。

「嗯……看不懂。」女孩抓抓頭，搖頭。

「看不懂？信上寫了什麼？」

「我想，逃離這個世界，到一個……沒有人會依賴我、需要我的地方，閉上眼睛，好好的－－睡一覺。」女孩模仿著她看來的文字，一字一句的說出話語。

沈少涵真覺得啞口無言了，不過，從來就是這樣的，當一個人真正想死時，千言萬語也不見得阻得了他的念頭。

「少涵叔淑，我們其實決定去美國了，到了美國，還能寫信給你嗎？」女孩戳了戳沈少涵的肩膀，有些撒嬌的問著。

「啊，可以阿，我地址你們都知道的嘛。」

「你不會跟爸爸一樣，有天就不回家了吧？」女孩打著小呵欠，愛睏聲的問著。

他笑了出來。

送他們到家，抱著兩個孩子上樓後，他踩著樓梯下來，推開鐵門的瞬間，他再度看見一片的黑暗與藍。

閉起眼睛，他推下太陽眼鏡，在黑夜中，用更深的黑去遮蓋他的視線。

之後職位確定，因為不能在醫院戴太陽眼鏡，會被病患投訴是流氓，所以他改戴薄片眼鏡，只要眼前的景象是歪曲的，他的罪惡感就會減少一些。

希望他有天，能夠治療好他自己的心病。
坦然的告訴自己，沒有義務去拯救任何一個人。

沒有。

※

中之愛死澳洲的HANSA玩偶了TUT（欸

沈少涵真的是個好人
好心疼他被夢魘壓著如此長年的時間.......之所以當上心靈輔導官不是為了幫助別人，而是為了拯救自己 如此細膩的情感和貼心的舉動實在QQ...

我....我看完就很想碎碎念一下感想，如果沈中會介意的話麻煩跟我說><

redsand25: 不不不不不（先跪再說）看到有人回應中之這邊已經高興到快要哭出來了（欸）

其實少涵也是覺得自己無能為力啦…
他常常在想如果自己能夠發現的話就好了

我覺得沈中你的文字實在太美太有感觸了，剛看完戒痕還沒去騷擾留足跡(?)
令人難受的回憶一直盤據他的內心，他是否太過於將過錯攬在自己身上才會走不出來T_T

不不不XDDD 沒有什麼美不美的，根本超白話
其實他年紀都那麼大了也沒甚麼過不去的，就是過不去自己那一關吧XDDD 所以來到DD也許不是絕望 而是對自己的另一種救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