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座、沏茶、品酥餅。
駱典商遞出布裹包，攤開。
「……給。」竹雕獸，栩栩如生。

某日巧見尋雁編竹，典商難得主動與人話聊家常。
是同喜之情感染，偶爾會與尋雁彼此交換手藝。
前幾日得一只編籃，今日便回一只獸雕。
禮尚往來。

「……嘩！」見布中雕獸，喜上眉梢，笑嘻嘻地接過、左右翻看。
「典商的手果真比我還巧呢──」崇敬地細看那對獸眼，其氣生栩，若能賦予其靈……

想到此，尋雁併指一吹，獸雕先是生澀蹬足、又動動雙耳，一扭頭便在空中奔騰。
其上燃起的藍焰逐漸化為毛皮，素眼一眨宛如紅玉──

靈獸彷彿是要誠實傳遞尋雁的喜悅，歡騰地在三人之間奔來跳去。
時而於典商肩上逗留、時而湊近袁華手中的杯，看看熱茶又看看袁華，又蹭過尋雁手邊、復躍入典商掌心安歇。

言談間，曾由尋雁大致簡略。
未想今日所見，遠比想像跳脫思維。
手中小獸巧靈討喜，嚴如真實，怎能與虛幻相提。

訝異、驚喜、難以言喻。
典商唇啟，幾番欲言又止：「……」盯住掌心柔軟片刻，吐字艱難：「……會咬人？」
話畢，典商懊悔。
咬唇自責。

怎，多少字彙，偏生如此問題。
合該、合該也向人說句好厲害、好神奇、真有趣……

「嗯……？」眨眼望人，一會便噗哧笑出。
「呵呵呵……真是失禮，抱歉抱歉。」極力壓下笑意，但肩膀仍止不住顫抖。「啊……典商千萬別誤會！我不是笑你的問題愚蠢……」忽然察覺什麼而拚命揮手，而後支吾地解釋。

「因、因為沒想到典商會出此一問，覺得實在可愛，所以……」
不好意思地搔頭，希望對方不要因此壞了心情才好。

「──不過，牠不會咬人的哦。典商大可放心。」嘿嘿一笑，拿起酥餅。「只有在需要作戰的危險情況才會化出攻擊性的猛獸。……嗯！這餅真好吃。是典商或袁華親手所做？」
津津有味地吃著，甘茶入喉，酥餅的香脆、熱茶的香韻，實在絕配。

「……不會為難。」典商靦腆一笑。
本是喜靜，但與尋雁有相同嗜好，多少話題可聊。
自己嘴拙，反怕太靜惹人不快。

還好。
他忖。
尋雁並未被自己拙劣問話惹得莫名，反問酥餅何來。
「我做……你喜歡就好……」被稱讚滿心歡喜，典商不自覺將袁華那份酥餅都放人盤中。
許久疑惑，鼓足勇氣：「若是魚形，能在天際游嗎？」手在袖裡抓握，難掩期待。

他想，袖裡尚有一只魚形，若能見魚形於天際遨遊也是奇景，若是不成，默默收下也不擾人。

見典商笑容，尋雁也鬆了口氣。
「典商的手可真不是一般『巧』字能形容！」
笑開了眼，論編竹捏餅，於典商似乎都不是難事。只是對方實在謙虛，從不主動誇耀其能，看來果真是個需要長久相處才能細細了解的人。

「咦……？」愣愣地看著盤裡多出來的餅，「袁華不會嫉妒麼？」笑著望向袁華無奈；這會兒，倒又覺典商其實頗好摸透。
不論如何，是有趣之人，真是交上了不錯的朋友。

「說到魚……不知會不會與典商所想有些差異呢。」
目光順著典商藏在袖中的手看去，猜測裡頭大概尚有魚雕，於是如方才地併指一吹，一條七彩帶翅的錦鯉便自袖口順游而出，於空中恣意遨遊。

見典商似乎喜歡這些幻術，便自腰間布囊取出幾綹竹絲，隨手一拋、一吹，便成翠鳥黃蝶，與魚共舞。
托腮觀察兩人神情，尋雁也樂得笑了起來。
「話說回來……典商做了這麼好吃的餅，只有我獨享的話，說不定袁華會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偷哭呢。」伸手將盤推至中央──看似慷慨，其實也是把袁華的份讓彼此共享罷了。

空中魚蝶翩舞，目不暇給。
未曾想過能見魚離水。
「……好神奇。」掩嘴驚呼，典商難掩雀躍。
一旁袁華不過靜靜取走幾片酥餅，憂心重重。
就怕典商又來順手，把自個兒那份與人同享。

翠鳥尚翔，一迴圈，落於肩頭。
栩栩如生的雕刻，仍比不上如此神妙。
他拉著尋雁走往木搭，朝門外一簾竹片上指去：「如此竹編，可否變化？」他是問得興起。

袁華竹簾上一只花，是由典商編上。
他不知尋雁能力究竟到何方，只想問問，有形是否便能幻化。

自來到花海與兩人初識以來，還沒見過典商如此雀躍，覺得新鮮。
任典商拉著起身，看典商興奮之情好似孩童，忍了好一陣才沒又笑出聲。

「……其實凡為植物所編，皆可幻化。但完好植株纖維厚重不易掌握，我尚無法幻化。」
不知如此解釋是否淺白，以指摩娑唇下金砂好一會，才想起應該問問人想看什麼。

「那麼──」笑昂首、挺胸扠腰，「難得客倌志趣相合、手又巧、還招待酥餅一盤……今日就特別優待，任君挑選！」
才說完，又立刻變回原來聲調：「典商希望它如何變化呢？不論何種生靈，雁都將盡力而為。」

「唔……」平日總有想法盤據，膽怯，不知如何開口；未料今時今日，腦中一片空白。
「那……嗯……那……」似有決定，卻出口前斷下；再提勇氣，又收口未提，幾分掙扎意味。

支吾幾次，典商深吸氣：「可能化一只小袁華？」也不知怎想，典商最後竟問如此。

「袁華嘛……」回頭望了望人似半在狀況之外，「小袁華應該沒問題。」若要等身大、又靈巧得如假包換，可真要耗去不少力了。

閉眼凝神、併指吹氣，竹片顫了顫化為藍焰，宛如有隻無形巧手，若捏陶般地將焰體捏成人形、五官漸生、還有了顏色──

──最終化為一只半臂高的小型袁華，懸於那兒嗑起小小酥餅，連啜茶驚愣的模樣都如出一轍。

典商盯望小小袁華，一顰一笑、維妙維肖。
出神下。

捏臉。

小袁華一臉驚愕，眼眶紅。
典商竟為此逗樂，又把小個兒捧於掌，高舉過頭。
小個兒嚇得緊抱、瑟瑟不止。

平時總拿他玩笑。
欺不起袁華，欺小的也成。
「……呵……」忍俊不住，又不敢放肆，直悶笑。
遠方袁華氣急敗壞：「才不！才不！我豈有這般懼高！」說便欲將小個兒搶去，儼然辱沒自尊。
「你得。」典商正興頭上，竟也擺起鬼臉。
不待袁華搶去，拉起尋雁直奔遠，難得玩心起，笑如稚童樂。

典商奔得累，氣吁喘：「……謝謝你……同我胡鬧。」緩下氣，驚覺自己荒唐，面頰有熱。

「呼……啊、不……能見典商這樣笑，我也開心。」
順了下氣搖手笑道：「若你喜歡，下回、下下回……都會幻化給你的。反正……我平時閒來無事，也總會化幾只生靈作伴。」

──當然，現在多了兩位能喫喝、能玩鬧的友人，雖識不深，短淺時光內卻得許多歡樂。

尋雁未將心意全然脫口，只噙笑著看看滿臉不甘的袁華、又看看笑罷羞澀的典商。
「……不過我也當袁華是朋友，若袁華需要解悶，也能找我。」

倒也非存心給了袁華駁回一城的機會，只是講求公平──儘管平心而論，內向的典商總被袁華玩笑，佔佔袁華便宜又何妨呢？

「啊……但我不能多化幾盤酥餅就是了。」不經意地瞥向那盤餅，想起袁華先前護得很，笑補充道。

典商又尋憶方才熱鬧，唇邊淺淺掛笑。
暗自記下，食物不可幻化。
「典商獨這一手技巧……尋雁有需要，亦可向我明說……」怕人客氣，自己便無理由向人交流、談天。

「像袁華，從未同我客氣。」
「咳、別再說我壞話，我從未如此。」抱怨不止，叨叨擾擾。
「哼、呵。」不以為意，未更深反駁。

典商笑滿足，又與尋雁幾句家常，甚把一旁袁華視作無物。

風，又吹。
人影，多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