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丸殿?」從廊邊轉角突如竄出的身影極為熟悉,卻踩著稍嫌虛浮的步伐,不禁令人驟生擔憂,「您還好嗎?」
今日一時興起就與其他人一同高喝了幾杯,在大家起鬨聲下不知不覺再多喝了好幾瓶。
最後已到酒量極限時才從那房走了出來,視線還真的會將物體一分為二,站也站不穩的當下就只想抬起手攙扶個什麼。
在走一步會退三步的情況下終於走到廊的那頭,攙著牆壁在那兒做了停頓。
「……啊?」低著臉好一陣子,才像終於聽到自己被呼喚名字一樣抬起臉,轉過頭看向喚著自己的那人。
是一臉迷茫又滿臉通紅、醉得離譜的神情。
──難道......喝醉了嗎?
僅距幾步之遙,並不難察覺瀰漫周身中的濃醇酒氣,加之映入視野的酡紅面色,很快便在心底做出了判斷。
本想開口的話語在對方猛地踉蹌中唐突扼斷,只來的及以左手搭上人的肩,讓不穩的身型勉強支靠在自己身上。
「鶴丸殿?」又喚了幾次才讓對方恢復些許清明,只是思緒顯然仍處於怠速之中,並未如預期中的得到任何回應。
又等待了幾分鐘,立於長廊交接處的尷尬,終於讓醞釀好一陣話語脫口而出:「您要先回房間休息嗎?」
「唔……嗯……」對於身邊的人的問話也沒有聽個詳細,隨便哼聲幾句做為回覆。
過多的酒精沉澱在體內,腦袋也是沉甸甸的,連抬起臉都開始嫌麻煩;視線迷茫的連一邊攙扶自己的人到底是誰也不清楚,只能無力側倚上對方身上避免自己摔跤。
壓靠左肩的重量極沉,如同大半的體重都加諸自己身上,抬腳的速度因此遲緩許多,只能半是扛起、半是拖行的將人帶回房間。
勉強空出單手推開木製拉門,儘管知道正倚在肩側的人根本不會在乎繁雜的禮貌,依然默念了句叨擾,才往寢臥的空間走去。
將人平放於色澤沉穩的榻榻米上,朝四周張望了會,終於尋得能稍作解酒的茶水,俐落的沏了半滿份量,隨即又回到床沿,半扶起早已意識紊亂的人,帶著哄騙孩子般的語氣要人湊唇小口、小口飲下。
「還需要嗎?」指腹抹去沿唇角滑落的水珠,察看反應的面容始終沒有放鬆。
被一點一點地餵飲了幾口的茶水,在對方又要將杯口湊上來的同時蹙起兩眉也撇開了臉,覺得再繼續喝個幾杯水,就會連同自己灌的那幾瓶燒酒一同吐出來。
「不、呃……」面對著將自己攙扶回房的人這樣止住他要繼續的動作,睨眼看著看似迷濛的他的臉半晌,似乎是終於看出個所以然來的笑了出來。
「一期、啊啊,這不是、一期嗎!」
大概確認了對方是何人之後,煩人的程度是更上一層樓了。
「清醒些了嗎?」不確定對方因為何事突然笑得開懷,總之透過莫名亢奮的話語,至少能肯定遭酒意模糊的意識恢復了些許。
讓人平躺回床榻,將茶具依原樣收妥後, 再次回到床邊,俯瞰笑容越發燦爛的人。
「需要我幫您拿什麼嗎?」細細蠕動的雙唇似乎想給予指示,無奈的卻只發出低混單音,無法判讀之下,最後只得自行猜測,「......衣物?」
「嗯……那邊、那邊啊——」抬起手來就往牆角胡亂指了一番,確實是擺放著用高雅布巾包裹起來的一個布囊。
上頭還擱了張字條,自己是連瞧也沒瞧上一眼,就原封不動擺在那。
「聽說、是主上給的……衣服。」然後在斷續的思慮之下勉強擠出了幾個字句。
還以為對方意指是要拿取日常換穿衣物,但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依言捧過包裝完好的布包放到人的手中,猜想或許裡頭包裹著重要的衣物,依舊殘留幾分醉意的人才會掛念著必須盡快拆開。
撐起身子也接過了那主上給的包袱,醉意未消的情況下雙手笨拙地翻開了布巾,攤開的並不是一般和服或是像對方穿著的西式服飾——怎麼看都是女孩子的衣物,尤其是那還剪裁著碎花的裙子。
「……」雖然是酒醉醺腦的狀態,但還不至於分辨不出這是什麼服飾;抬起臉看了一臉錯愕的一期一振,又回過臉看了眼那少女的套裝,開始有些不知所措地撓了幾下後腦杓。
……感覺都瞬間清醒了一半。
撇過臉瞧見落在一邊的字條,拾起後來回讀了好幾遍上頭主上寫的字跡,很明顯就是因為那天自己的惡作劇所給予的懲罰。
又想起在當時收到這布囊時,主上對自己說了「必須去做,不然之後就看著辦。」這樣的話,還以為是多重要的事情,沒想到又是主上的惡趣味而已。
僅只是拿這樣的事情來當作懲罰罷了。
——不過自己當然是不可能會去執行的。眼前就有個替死鬼,就來想個辦法讓他代替自己去穿吧。
「……上頭寫了,是要一期你穿呢。」同時也將手上的字條給揉個扎實,隨手就往一邊扔去。
「看字跡是主上的沒錯,寫了『必須執行,否則後果自行負責。』這樣的句子。」看了眼坐在一邊的一期一振是一臉錯愕又詫異,自己是忍著笑意避免被看穿只是要找替死鬼,只是咳了幾聲又再繼續道言。
「主上是說到做到呢……我可不想看到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再看了眼對方,刻意嘆了口氣,才把那套服裝塞給了對方。
被塞入手中的衣物十分輕薄,是遇水即呈半透明的雪白布料,樣式剪裁似乎刻意仿自制式軍服,唯一不同的是寬大潔白的衣領間,以米色麻花細繩繫出小巧可愛的蝴蝶結,讓冷硬的衣飾版型透出一股甜美氛圍;而搭配上衣的是以同款衣料製成的百褶短裙,並綴上零星碎花凸顯俏麗感受,同時還附贈一雙顯然長度過膝的黑質長襪作為配件……原來主上的品味與喜好如此特別嗎?
受到些微衝擊的思緒呈現短暫紊亂,又瞄了眼衣物後才得以回神細想發生何事。
與其質疑對方話語中的真實性,直覺反應是傾身拾起被刻意揉爛並隨意棄置的紙條,只是伸出的指尖還來不及碰觸紙緣,便被人以雙手環抱腰際的方式推離床邊。
「請讓我確認紙條上的內容。」難得態度強硬。
眼前依然環在自己身上的人的反應過於可疑,像在隱忍什麼,而不願讓自己確認紙條內容的態度毫不坦然,難以說服自己輕易相信紙張上書寫的內容即為對方口述的字句。
決定無論對方說了什麼,都必須先確認主上的命令實際為何,因此不顧強力攔阻,仍舊堅持擺脫牽制朝床褥靠近。
一手夾拿衣物、一手努力伸長想勾過紙團,同時用盡全身力氣抵抗反向阻礙,好不容易又朝紙條的位置靠近了些,卻在門外傳來熟悉的聲線時,雙雙失了平衡,以一上一下的尷尬姿勢向後倒回床榻。
甚至,在掙扎起身的瞬間,一個不慎,讓彼此的唇瓣狼狽的相擦而過。
拉門外的主上聲音又近了些,倉皇之下,忘了先將抱在懷中的衣物置於一旁,便匆促開啟閉闔的紙門,迎向少見低沉面色的主人。
似乎是恰好行經於此,又聽聞突兀的窸窣聲,因而決定一探究竟,接著即是現下的情況。本欲藉機詢問紙條上所書的命令確切為何,但在自己開口前,落入視線的是主上由詫異轉為挑眉,並點頭認同的神情,所有擬定的提問瞬間消散。
錯開了身讓主上得以立於門外環視房內情況,又被交代了幾句好好照顧爛醉的人,便見突然噙著笑意的唇線踩踏從容步伐自轉角處消失了蹤影。
再次闔起拉門,無聲歎了口氣,完全想不出自己做了什麼才會惹得主上指派此等無理命令,只祈望這是一時興起而非某種事後懲處。
摻雜萬般困擾的視線回身對上無法判讀情緒的面容,最後還是逡巡在手中令人無措的衣著上。
主上的反應令人吃驚。
原以為這件事情自己並未實行被他發現會惹怒這位大人,沒想到見著他的神情卻有種得逞的感覺,在內心偷偷地鬆了口氣。
——或許是這位大人又是想到了什麼令人困擾的點子,才會突然改變心意吧。
「……吶,我沒說錯吧。」就算不看那張字條,都讓當事人看見主上那認可的表情了,也無法多做質疑了啊。
即使明白只能聽令照作,卻又難以無視始終揮之不去的心底異樣感──如果是指明自己接受的懲罰,為何主上要將布包交由他人,而不在方才的集會上讓直接交予?
邊與棘手的上衣奮戰,一邊詢問對方浮現腦海中的質疑,很快便得到了解答。
懲處理由是因弟弟們而起的連坐責罰,而在集會前,主上遍處尋不著自己,索性將東西塞給正巧行經主屋的人,代為轉交,只是那時已有了幾分醉意,主上交代了什麼幾乎記不得,就連東西要轉交何人也未能聽清。
總之,懲罰似乎無以避免了……
依據對方補充的說詞,似乎必須讓主上看過更衣後的模樣才算懲處結束,幾番掙扎是否該回到自己的寢室換裝,但又思及房間距離主屋有段距離,若要盡可能的避人耳目前往主屋尋找主上,似乎只能選擇在人的房間裡著裝了。
放棄抵禦般的徵求同意後,左右張望皆未尋得隱蔽的更衣地點,最後只能要求對方暫且轉身迴避,以便自己褪下上衣外褲。
「鶴丸殿的懲罰是……與某人親吻和牽手?」皺眉研究被攤在兩手間的短版衣物,在輕軟布料貼上光裸背脊時,像是為了逃避難掩的羞恥感,只能用剛才得知的內容充當話題轉移注意力,並在等待回覆時,抱持使出真劍必殺的決絕心情,套上藍黑色調的膝上短裙,亦不忘將垂落腿側的深色吊帶繫上兩肩。
「啊——是啊,但是那種事情就算沒做也沒人知道吧?」盤坐在一邊睨眼看著寢室的牆邊瞧邊回應他,抬起一手撓了撓後髮,覺得好像已經從迷茫的狀態中逐漸清醒。
「不過剛剛那個應該可以算有達成?」指的是在方才要阻止對方去撿那被自己揉成團狀的紙團時,碰撞加上一個不注意所發生的那個「小意外」。
直到被人提起,才驚覺那個無心的意外竟也算是某種形式上的親吻,莫名的,雙唇泛上了淡淡麻癢觸感,彷彿還能從鼻尖嗅到那理應盡散的醇香。
不過正與短裙奮戰的思緒無暇多想,看不清也弄不懂位於腰際後邊的拉鍊為何無法順利拉上,導致自己只能窘迫的以手提拉裙邊,防止短裙因此滑落。
「鶴丸殿……能麻煩您幫忙嗎?」還未習慣雙腳肌膚暴露於空氣中的涼意,向人趨近的足步只能彆扭邁開,語氣困窘的請求協助:「請您幫我拉上拉鍊。」
回過臉看見帶著困窘與些許彆扭表情的對方,雙手拉著短裙且為難地拜託自己幫忙,見著那人因為穿著而更顯尷尬的行為讓自己有些想使壞的輕笑出幾聲。
伸長手拉過那人的臂彎且刻意讓他繞了一圈,使得那飄忽的裙襬一同跟著動作擺動;在讓他背對自己時,用指尖探入那後側未拉上拉鍊且空洞的腰邊滑過,瞧對方狠狠顫抖了一身,才幫他將那拉鍊給拉好。
「好了。」推了一下站在面前、似乎被自己舉動給嚇到愣住的人,才讓他反應過來。
脊背末端像還殘留指尖薄繭滑過的粗糙搔癢感,直到被人輕推了一把,才從難以言喻的觸感中驚醒,倉皇道謝。
已無法思考現在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與外型,接過被好意遞到面前的長襪,在人的協助下又纏鬥了好段時間,終於成功套入極具修飾效果的緊窄襪筒,不由得放鬆的抒了口氣。然而,一想到必須維持這副羞恥又彆扭的模樣前往主殿,因大功告成露出的笑意頓時減半。
「這樣應該可以去交代了呢。」雙手交叉擺於胸前邊凝視面前人的那一身穿著,瞧他已經不是能用尷尬來形容的面容,最終自己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嘛、我想不會讓你穿太久,那位大人還是算有良心的。」從一邊起身後拍了幾下他的背也帶了這樣似安慰的言語,雖然還是不清楚那位大人是否會如自己所言這麼快放過他就是了。
——畢竟是個鬼靈精怪的人啊,這位主上。
繞過對方開起那兩扇拉門,回過臉看了眼似乎還在糾結著該不該走出這房的那人。
就是杵在那兒不動,好不容易終於要抬起腳步卻又躊躇不前;站於門旁的自己看了這樣的情況是吁了口氣,才無奈似步於一邊拉起他一手,稍微使了些力將人拉到門邊。
不發一語又是面有難色,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點子能逗這人開心,空著的那手用著食指與姆指往他臉頰邊捏了一下,直到他因為痛感回神才發言。
「那麼要走了,速戰速決吧。」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臉,扯過還拉著對方的那手,就邁開步伐往主殿的方向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