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一人待在地下室的方良,隨意撥著弦,任不成章的樂音飄散在潮濕的空氣中。
──這是第一次有人想借楂的吉他。
方良想起自己急著拒絕江將的模樣,就覺得慌張的自己很丟臉,明明只要普通的應對就好了。
越想越是心煩意亂,方良決定認真的練習爬格子來暖指,但愈想專注,就愈沒辦法,指頭還是遲鈍不已。
每當心裡煩躁時,方良總會望向楂的吉他,彷彿只要注視著還留著她氣息的角落,心情就能平靜下來,但今天方良沒辦法這麼做——因為慌亂的源頭就是楂。
那抹白淨的身影,打從初次見面就烙印在方良的眼底,並揮之不去。
他忘不掉在彈奏前,她總將及胸的長髮全撥至右肩,在順理頭髮時,任其從纖細的指縫間滑下,而左側則露出了大片白皙的側頸,以及那氣色紅潤的臉頰與弧度美好的耳。
少了髮的遮掩,從側面看上去,那長睫毛下因認真而微微瞇起的眼神,安安靜靜地注視著前方。
楂的吉他彈得很差,壓都壓不準,有時彈得跑音了都不知道。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喜歡吉他,在學校彈、在外也總會帶著去公園練習,方良就是在公園遇見楂的。
那時還只是國中生的方良,總聽著楂彈出歪歪斜斜的音調,心中想著「年紀比我大,竟然彈得這麼爛」的他,有天終於鼓起勇氣,想去教教對方怎麼彈才會發出悅耳的聲音。
「喂、不是這樣彈的啦。」方良站在身後出聲,沒想到對方竟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繼續彈著吉他。
被無視下,方良的火氣莫名冒了上來,於是走到對方面前:「不是這樣彈。」
語氣沒有經過客氣的修飾,而顯得粗魯。
但楂只是睜大了圓杏般的眼睛,然後發出了疑惑的單音:「——啊?」
後來才知道,楂有先天的聽力障礙,只有非常巨大的聲響才能聽見。
而他們之間也總是以紙筆溝通,雖然楂並不是完全的啞巴,但只會模仿著別人的嘴型,發出「啊」、「嗯」、「好」、「不」之類的發音。
雖然楂的吉他彈得很差,但卻不曾討厭過這樂器,更甚至深深喜歡著它。
方良自從知道對方的失聰後,就不再糾正任何音調了,只是偶爾會幫她調個手的位置。
他總被楂凝視著前方,靜靜默默彈奏著的模樣給吸引住,移不開視線。
原本覺得難以入耳的音調,也因此變得美妙起來。
——一切都是因為她。
「畢業後來方成的話,來吉他同好社找我吧。」
楂笑笑地把這張紙條遞給方良,並繼續寫上:「因為我彈得很差,所以不能加入音樂性的社團,不過同好會就沒問題了哦。」寫到這裡,她臉上的笑容多了份不好意思的害臊。
方良接過紙條,滿臉脹紅的點頭,接著將紙條珍重的握在手心,同時也將這個約定穩穩地收進了心裡。
國三的暑假,確定進了方成高中後,只要一想起這張紙條的內容,便忍不住傻笑起來。
然而在方良入學後,卻始終找不到楂,就連吉他同好的社團名冊上,她的名字也被劃掉了。
在慌張之餘,他四處打聽了楂的消息,也聽見了各種傳聞。
「被男朋友搞大肚子了」、「跳樓自殺未遂」、「賣身」各種不堪的字眼,很難將它們跟楂連結在一起。
唯一能夠確定的是,她在升高三後便輟學了,開學至今已經好幾個月了,卻始終沒有任何消息,連個去向都掌握不到。
但方良沒有放棄找她,甚至在放學時,都還會走到以前常常碰面的公園,然後像以前一樣彈著吉他。
在大樹前的長椅上、方良的右側也總是空蕩蕩的。就算他朝著公園的入口注視再久,楂卻不曾回來。
公園依舊明媚,但卻只剩下方良一人還等待著。
——去哪了呢,明明連最喜歡的吉他都還留在學校。
孤獨的地下教室裡,他注視著那把褐木色樂器,即使經常擦拭,卻仍因無人使用而蒙上了層喚作寂寞的灰,苦悶的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