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凝視對方身旁的巨狼,闐暗如夜的巨獸正朝著自己呲牙威嚇著,微微蹙起眉,高舉神槍比往對方之方位。
「洛基,把牠交出來!」
「奧丁,你認為我會交出牠嗎?」
微瞇琥珀似的雙眼,凝神打量目前眾人一舉一動。
「洛基,這惡獸必須交由我們看管。」平舉的槍刃透出銀藍輝芒,看來既無情又冰冷。沉著的語調彷彿命令般不容許違逆,而當今如此也形同處決。
「閉嘴!」
這一干人懂得什麼?
那是他的女兒,他最親愛的女兒。
命運已毫不留情奪去他深摯愛著的妻子,這主神明明連一個小女孩也未保護完全,憑什麼如此告訴他,告訴他他女兒應被除去!
本已混亂的思緒此刻終究崩裂,再維持不住冷靜,握拳往前衝去狠狠向那眾人之神臉上招呼。
「這裡你最沒資格說這話!」
凱拉怎會邪惡?
凱拉總是善良。
你忍心將一個孩子冠上「惡獸」此等稱呼?
微蹙眉,側身從容閃躲過往面部襲來的攻擊,順著對方使力的方位緊握住對方的手腕,踏穩步伐,屈膝往對方腹部用力踢下。
「醒醒罷,洛基!那惡獸不是凱拉。」
痛楚自腹部傳來。
憤怒已讓他喪失原本理智,沒因受了劇疼放棄向對方洩憤。
單手勒向對方脖頸,強忍疼痛整個人壓上,將兩人一併拖倒於地。
另一手不堪如此,手中劍飛出,掉落一旁。
「那是凱拉的靈魂,你看不明白麼!」
沒讓另一手閒著,雙手同時掐上主神脖頸。
「!」那樣的力道是如此強烈,以致白皙頸部被掐勒出血痕。眼神一暗,一手拽住對方頭上用以裝飾的長角,令一手則攤為手刃朝對方側頸用力劈下。
「你家的凱拉豈是這樣冥頑不靈的猛獸?」
頸上一窒,令他呼吸瞬間凝滯,緩解無門,唯待數秒才得以回復。
「你懂個什麼,看不見靈魂麼?你不是偉大的主神奧丁,這等程度還難得倒您嗎!」
他彷彿聽見自己正咬牙切齒,多荒唐,他也有落到這般境地的一天……
「夢又如何,我寧願永遠不醒!」
再度往對方面上揮了一拳,哪怕知道將要徒然,也毋寧放下心中縈繞的悲苦憤恨。
任憑延燒,延燒成地獄焚毀的焰火。
「再荒誕的夢,都好過與你們自欺欺人的春秋大夢……自以為英雄蓋世!」
「嘖。」熱辣的疼自面部鑽入意識,皺緊眉,執起永恆之槍往對方的腰部掃蕩而下。
「你讓凱拉靈魂寄宿在這野獸體內,她會高興麼?」
「這是命運,洛基!如今你執意要讓凱拉的靈魂苟延殘喘,不過是延長自身的悲劇,加重彼此之間的苦痛!」
撕裂傷楚從腰部擴散全身,深吸氣開口:
「也好過你任她飄盪!」
猩紅血氣散逸鼻間,恍惚間他以為那是妻子令他難以呼吸時吐咳而出的鮮血。
「你懂什麼……你不曾有過家人麼?無法體會我的痛苦嗎?」
乾澀喉嚨中傾洩而出的嗓音略顯沙啞,又如……
他多殘忍?非得要讓他在自己心中曾經那樣崇高的地位崩毀?
「我不懂。我向來隻身一人。」碑紋神力驅使之下,力量逐漸將心智的秤砣推移至冷酷極端。淡然望著對方頹然的伏於足邊,此時平穩的語調竟是如此殘酷。
「若是他者便罷了,怎知你竟假借我的力量造出這殘害世間的猛獸?洛基,我早勸告過你,並非擁有碑紋之力的加持,逝去的便能有所挽留。」
「……」
呼吸錯落間,那情緒狂亂糾纏,令他眼前不自覺一陣霧氣濛濛。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下一句話能說些什麼來反駁。
聲音飄忽,耳畔猶有煩躁鳴聲,和著狼嚎與刀劍交擊不停撩撥苦痛不堪的心神。
「--連一個小女孩都保護不好,還談什麼大眾的福祉!」
怒意摻入濃重的悲傷裡,極痛使他發出怒吼,似一頭負傷野獸。
--原來他總是只在困獸之鬥,不曾能真正為珍惜之人做些什麼有意義的事情!
萬般交織的責難與問句逼迫他眼神流露痛苦,令他狼狽……
「我固然不懂,但你……」
為何不試著放下執念,試著走出耽溺?
語落唇畔生硬的吞回腹內,只因一切言語不過枉然,話鋒一轉,「你以為我是如此殘酷,那倒好,繼續這麼認為罷。」
「戰爭以來,犧牲者無數,傷痛的家屬豈是只有你一人?洛基,你把自己的私人情感放的太重,你可想過那惡獸殘害的也是他人的子嗣?」
「我可沒見過其他人像你一般頹廢,洛基。不願承認命運,顧自的扭曲他們,自以為得以干預一切!」
那聲怒吼猶如利刃刺入心扉,同自身在沙場上早已聆聽無數的哀痛輓歌,然抉擇不能改變,縱然憐憫也不過是延長對方苦痛,因而自身必須更加果決,堅持之立場絕不容變更。
「……你自己又承認過命運些什麼!你能說你未曾扭曲別人麼!」
開始破敗的嗓音像斷絃的樂器,拼死發出最後一點難以入耳的樂音哀嚎。
巨狼哀嗚著吃力擋下提爾的攻擊,勉強還站得起來。
牠一面注意面前眾人,一面著急地尋找主人--
「……。」對於對方悲憤的質問不予以任何應答,許是不願回答,抑或是聞而不理。那淒涼嗓音重重扣上心弦,雖若如此,臉上神情依舊冷漠,如同自己長久以來所偽裝那般,冰冷、至高、而不得忤逆。
「投降吧,你的主人已經被我打敗。」微瞇起眼,朝著那狼的方向喊去,渾厚嗓音中盡是威嚴。
牠終究看向那主神,並且瞧見自己最擔憂的主人。
雙眼逐漸轉紅,通紅如血,牠甩開口中神劍,憤而咆哮--
身影急迅如風,齜牙咧嘴逕直衝向奧丁而去。
牠急於護衛主人,可為提爾所檔。
那主神從容的模樣對比著主人的極度狼狽,使牠憤怒如火山噴湧。
毫無猶豫一口咬下提爾的右臂--牠挾帶所有悲怒狂亂被狠狠掄出原本的軌道。
眼瞳倒映主人頹喪跪伏的身軀,內心一陣悲傷的依戀無來由牽引牠不停望向那處--
提爾的鮮血刺入了眼簾之中,就算是昔時最疼愛牠的審判官,也不免因痛楚而蹙了眉。連信任之人都會為其所傷,如此作為正驗證了其的危險。
一股怒意自心中油然而生。掄起長槍,在那狼張口朝著自己咬來之時,猛力往那巨獸的咽喉裡刺去,強勁的力道甚至令槍刃自牠的喉嚨刺穿而直達心臟。
滾燙鮮血霎時湧出,伴隨腥鹹的熱氣,「失去控制的野獸,死亡是你的唯一終局!」
「不--」
巨狼倒下的身軀震起空間中一層灰塵,聲音迴盪全場。
雙眼之中最後一絲神采流逝,不知是否是為了回應牠逐漸閉上的鮮紅雙目,淚滴竟不再透明。
血淚滑落於已有些消瘦的臉頰,使出全部力氣向牠的屍身爬去……
凱拉、凱拉……
心中不停徘徊著熟悉的名字,直到終於抱住牠,他最親愛的女兒卻如此靜默。
五臟六腑像被誰擰成一團那般疼痛,可苟延殘喘著存續。
闔眼,將冰冷目光就此止息。自己並不願再見那哀慟景象,儘管得知內心此時平穩如同結凍的霜水,依舊下意識的斂上眼瞳。
提爾的怒吼以及其餘種種已然無法進入思緒,一片黑暗中只感受胸口凹陷之處疼的發燙,若等情緒波動是從何而來?是自己,抑或是凱拉?
『倘若當時你願意將牠交出,或許牠還不會在現在就被處決。』
話語並無道出口中,只因早已明瞭,為痛苦憤恨所掩埋之人,不可能聽進隻字片語。
因而選擇沉默,如同以往。
「洛基,我早說過你不應把凱拉的靈魂放進這狼裡……」
再度翻湧而上的憤怒驅使自身衝向狼屍的始作俑者,緊攫住對方脖子不肯鬆手。
「你以為沉默便能迴避你所做的一切麼?奧丁!把她還給我……」
已然沙啞許久的嗓音此時聽上去越發孱弱,可他不願就此停下……
對於對方朝著自己衝來時所做的舉動不免一愣,原先以為會遭受到因悲憤而產生之攻擊,怎知對方面容之上徒留頹然及厚重的感傷。
衣領為對方緊緊攫著,淡漠的神情看不出一絲喜怒,彷彿方才自身將巨狼刺殺的舉動不過大夢一場。
尚未回過神來,接受費蕾雅治療的提爾便將洛基一拳打倒在地:「洛基,我看不起你,由一開始便注定有此終局,是你自己執迷不悟,是命運!」
命運,是的,那是命運。遑論凱拉之死抑或是今日處決那巨獸,皆是在初始便命定--
如今見證著對方的頹然,淡淡的闔上了眼,悲憤怒吼同喧囂哀鳴四奏而起,嗚咽之聲同號角警示的長鳴……
無神的雙眼當刻竟溢滿與唇邊笑意同等的瘋狂。
那樣明亮,異常的明亮,像燃起某種異端的希望,卻不是真正的希望。
「那麼我就詛咒你們,你們這些摧毀我一切的眾神和命運!」
巨大的不明力場隨力量剎那爆發,連風沙都能為之狂亂猶如大漠風暴,將所有人當即震退--
那自能量全數釋放後便緊緊纏繞一身的黑氣隨他離去,徒留一絲不為他人察覺,靜靜鑽入狼屍傷口。
好似他的心神也留在這裡,留在他最親愛的女兒身旁,永不離去。
倏地,已然死去的狼屍散發點點金光,半浮至空中緩慢分裂,詫異的瞪大了眼眸,自己心知肚明那金光是什麼。
「快把牠打下來,那是聖果之力!洛基居然把聖果力量放進這野獸體裡!」
可惜為時以晚,點點輝芒逐漸四散在空中,原先狼屍所在之位露出兩個巨大的身影,一燦金一闐暗的雙狼正用充滿戾氣的目光瞪向眾神,牠們化成流光衝向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