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命運尾隨我們的行蹤
宛如剃刀握持於狂人手中
──亞森尼‧塔可夫斯基
前兩個月把「寄生獸」的動畫重新看了一遍,不愧為獵奇經典,緊湊精彩的劇情真的十分吸引人,讓我在無論搭乘哪種交通工具移動中的過程都看得目不轉睛。然後在看人類對寄生獸展開無良監禁無差別大屠殺的時候發現自己華麗麗的坐過站........。
然後這兩天一口氣看完1、2季總共24集的「東京喰種」動畫,凌晨3點半(真是個迎接結局的好時間)看完最後一集,我只記得手機從我手上滑落,我撐起身體大喊「What?」,在觀看的過程裡我一直阻止自己把它拿來和寄生獸對照比較,這兩部故事結構就像裡面對立的兩大物種一樣,各有血脈、支架、骨骼、遺傳承襲的異變方式和足以穿孔的脆弱破綻。
我一向喜歡不分化善惡兩方明白對立的設定,不論是寄生獸、喰種或人類,都各自持有立場,有生存上的優勢與弱勢,充滿移動拓展的限制,用對野性的忠誠度來調整生存的方式。
所以呈現事物間最和諧的對立,互相擠壓、不需要容納對錯的空間,誰一擋住對方的去路,就製造衝突,永遠無解而緊密的牽制,沒有一方一定正確,除去對方的動機也不需要任何理論審視,形成一個弧度完美的死角。
「寄生」意味著無法單獨生存,可以像小花蔓澤蘭一樣對原生種的棲地全面掠奪,或像植物菌質體這類寄生細菌,徵用宿主的身體,宿主感染後依舊保有生命,但大部分的機能和習性已被竄改操縱,變得完全只為了細菌的獲益而消耗或行動。
這兩部以寄生和捕食人類、讓人類徹底意識到自己終究也會被納入食物鏈一環為主軸故事,本質近似但執行著不同的意志。
寄生獸探討的是大面積的族群處境:「我的源頭是什麼?為什麼要存在?和人類的差別在哪裡?又要往何處前行或歸返?」
關於「如何在人類建立的龐大體系中生存下去」不可避免矛盾的循環和掙扎。
牠們成為生存的「原形」(人類已經被馴化的初始獸性狀態),赤腳、為適應補食演化肢體(像孢子的鞭毛)、嗅覺敏銳、直覺清晰、擁有幾個充滿腐臭味的獵場,獵食者的敏捷殘酷,只效忠生存的無情,連同類都不放過,倒地之後任憑蛆蟲腐朽,回歸成一副潔淨的白骨。
寄生獸不積極的接觸融入人類,遁入人群只是為了找一片藏樹葉的樹林,親近獵物是為了蒐集習性,演練捕食技巧,像獵豹身上模仿樹葉光斑的紋路,喬裝人形當作完美的隱蔽色,只把人類聚集的場所視為大型獵場,就像日文「食う」這個字,是形容野獸一樣、本能的進食。
而擁有感情意識的喰種則少部分的會採取親善的方式維持和諧,開一家人類也可光臨的咖啡廳、上學讀書、吸收人類的創作與文化、維繫尋常的社交關係、甚至會組織自己的家庭,表現出充滿健全人格的安馴姿態。
還有一點與寄生獸不同的,則是獵食的態度和必須性,寄生獸獵殺人類只是為了忠實的滿足本性,並非絕對必要,喰種則是除了人類的血肉,其它食物都難以下嚥吸收,但有少部分卻會選擇壓制如地獄般難受的饑餓,只取用不那麼新鮮、粗食一樣自殺者的肉,或假裝合群的和人類一起進食,練習不咀嚼直接吞嚥,趁消化之前找個沒有人跡的地方偷偷吐掉。
女主角喰種董香為了不糟蹋人類好友親手烹煮的料理,就算難受也在廁所中猛捶著肚子,強迫這個讓腸胃無法消受的東西繼續滯留在裡面,甘願承受長期吃下這些對牠們來說全無營養價值的垃圾食物,會削減健康和力量的後果。
那凜然的姿態是在把自己的感情一點一滴的偷渡累積到人類身上後,開始為了實踐它而妥協,這妥協被細細的磨出了有光感的人性。
兩部的主角都是原本生活平凡簡單的少年,在某一日突然遭逢如同恆星一口一口吞食行星的異變來臨,(寄生獸主角新一是被孢子感染,東京喰種的金木則是被強行移植喰種的器官,成為稀有的獨眼喰種。)。
漆黑的厚殼將他們與原本的世界隔離,彷彿被丟進荒蕪曠野、古老無人的島嶼或原始森林,敲開本能開始求生,用殘暴的方式血肉模糊的無限擴張心境和內裡到繃緊的邊際。
和異種的世界連結,用同一條血脈分化養分,嗅到獵場牆壁噴濺了整面牆血跡的繡味,瀰漫著剛肢解的鮮度,聽見牙齒撕裂肌肉組織、咬斷骨頭的聲音,看到命運拆卸了自己的過去,接肢了新的手臂、臟器、眼睛,拼裝成新的品種,生命伸出爪牙與棘刺,而必須展開無縫隙可脫逃的對抗,著魔似的尋找更加狹窄的容身之處。
只能以人類為食的喰種金木掙扎的尤其厲害,在他沒有辦法吞食人類之前,只能經歷體內來自喰種黑暗具體的食欲一分一秒的將人格啃食殆盡的折磨。
他崩潰的向董香大喊:「從遇見你們的那一天開始,就是無法結束的惡夢,為什麼只有我遭遇這種悲劇?」
董香不甘示弱的回擊:「你這傢伙懂什麼?所以你說我的存在是個悲劇嗎?」
當時他還無法接受人性漸漸衰竭,臣服歸順於接受自己成為另一種「存在」,收留他開著咖啡廳「古董」同為喰種的老闆跟他說:「首先,試著開始理解我們吧。」
生存的地域和方式都相距如此遼遠,唯有拉近視線、親身觸及把一切置於其中才能重新看待,一直向外審視的探照燈打回自己所處的地方,真實處境的細部才無一遺漏,各自斷裂的切口也才能一清二楚,看著對方的切口滲出的血,才真正明白了什麼。
金木選擇留在喰種的20區「安定區」裡生活,開始和自己體內的野獸展開對話,為了不全面喪失自我,有限制的釋放牠適時的協助,就像命運找上門進行大規模摧毀的同時,你唯一能向它拿回的力量,就是自己的選擇,透過選擇,命運才會成為往決定方向前行的助力,歸順的與之合作。
如同寄生獸的主角新一,在親身母親被其它同類殘忍殺害時,寄宿在他右手的MIGI問他:
「自從你母親死後,你對寄生生物似乎有著強烈的憎恨。」
新一只是釋然的回答:「你曾經救過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啊。而且,我不會再責怪你了。」
這時的理解已經無謂誰是哪種生物,畢竟已無法再準確劃分,清楚的一分為二,只是在深不可見的黑暗裡各自握著命運繩線的兩端,一方握緊,另一方就感覺到繃緊和顫動,而清楚的意識到從此之後誰都不能放手,讓任何一方就此失去依靠。
當然身處不同陣營、互相威脅搶奪的生物支系,還是必須持續向對方釋放敵意,藉由加害對方取得經驗來研發更激進的殺戮方式,製造更多讓對方滅種的有利條件。
比起寄生獸裡人類成立的殲滅寄生生物組織都是私底下暗著來,「東京喰種」則是毫不遮掩的召集了一個龐大專門對付喰種的組織「CCG」。
他們會利用媒體,渲染對方的惡意(還會公布搜索和攻堅的區域及對象,可能想證明組織沒有亂花納稅人的錢)強化這「就是一場和每個人有關的戰爭」的正義形象,而每天活在血腥獵殺的搜查官,都各有自己被一場場滅絕行動扭曲的方式。
其中一位上等搜查官真戶,一出場時散亂微捲的白髮,顯得老態枯朽彎駝著的背,不對稱的雙眼,講話的腔調起伏怪異,喉嚨不時發出淺淺的只是為了嘲笑什麼,廉價冰冷的低笑,帶著和德國狼犬一樣忠實的搭檔,因為曾被喰種掠奪了重要的人,他內部原本順行的齒輪鬆動,讓指針只能無力在那一刻徘徊。
他稱喰種為「垃圾」,每一場殺戮都只是清潔,因為感受不到任何負疚,僅剩討伐的榮譽與虛無,在任務中享受著沒有限制幾近無憂的快樂,每一刀一伐,都是撫平仇恨的蠍刺,某種身而為人的象徵不停分解,他也在其中經歷了完整被異質化的代謝過程。
他是盡職的屠夫,把宰殺的事物剝皮放血、切割剁碎,帶血的肉,還附著筋膜和碎肉的骨頭,用掛勾懸著展示,滿意的審視著自己付出極端代價的報償。
而在最後他被董香奪去性命(製造仇恨引發自焚一樣的回擊的果報)時,董香拿下他的白手套,在他的左手無名指上發現一枚黯淡老舊的婚戒,她喃喃的唸著:
在彼此歪斜的注視底下,對方似乎不曾真實的存活,只是互相狠狠撞擊,在撞擊中目睹對方的傾斜、奮力的攀爬、無法扶正的扭曲,才能微弱的擦亮一點瞬然即逝、理解的星火。
我想起海明威的短篇小說「不敗的人」中男人和鬥牛的廝殺搏鬥,一個只想要刺進牠的要害讓牠倒下,一個想要在下一個衝刺裡將他的肚腸刺穿,男人凝視著牛:
「他用鬥牛術語思考,有時他腦海出現個念頭,卻想不起那個特別的用語,就無法明白那個念頭,他的本能和知識都是無意識的,他腦子處理字彙的速度很慢。
他非常了解公牛,用不著思考牠們,只要做該做的事情就好,他的眼睛注意到一切,身體不假思考就做出必要的反應,要是思考,他就完蛋了。」
P.S1:我打算不要再用這種開膛手的方式(把角色的心臟切剖、攤平,尋找裡面最細的微血管)看漫畫了,真是病得不輕囧,還有第二篇我是要寫論文嗎(汗)。
把兩部放在一起寫並不是因為要比較優劣,只是單純把質性相同的東西放在一起。
P.S2:我把真戶寫得毫~~厲害好像一出場就是喰種葉問可以一打十,連海明威都用上了,但一切都只是幻覺,他領便當回老家的速度驚人的快(就是一個我就是要劇透不然咬我啊的概念)。
剩下一季半的時間都只出現在眾同事的回憶裡了,剩下他的小狼狗(喂)搭檔替他繼續奮戰,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