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儘管起初以為只是因為有跟隨過同一主人的關係,所以才會特別在意。但是在相處之下,卻發現實際並非如此簡單。也許是因為他們是如此相似。在記憶上,自己和一期哥一樣都是失去過某些拼圖,但是或許因為從出生起至成為前主人的刀都是在一起的關係、所以感情牽絆比誰都要來得深厚,就連那樣的事件都是一起經歷。
可是他不同,記憶中他跟隨過許多主人。轉輾的身世讓他變得不平凡,那雙眼睛沒有任何明顯的感情,就連話也不多。所以當他表現出對自己的信任時著實很驚訝。然而,在連日來的相處下自己也開始對他有所依賴。接著就像兄弟間對他們的形容「形影不離」,只要其中一個在、另一個也不會離得太遠,如果想要找某個、只要問眼前的就會知道去向。
但是現在,自己已經無法確切得知他的所在了。在戰亂時,刀劍兵器間的損壞是再也平常不過,即使有誰離去了也沒有時間去傷心、被武將們的所握在手裡,所接觸到的都是敵方的鮮血,因為是敵人所以沒有任何感覺、因為不是重要之人所以沒有任何想法。依然此時此刻,並非在戰場之上。出事的也不是敵人、沾染的血也不是敵方,是自己最為重要的兄弟。
「……笨蛋‥‥…」難聽的腔調、接下來的話自己再也說不出來,開始使用主殿放置於手入室內的手伝い札,主殿曾經說過、受了嚴重的傷就一定要用手伝い札,它可以加速治療的速度。當初聽時只覺得是個玩笑,畢竟傷口是難以快速癒合的不論是身上的還是,但是現在的自己只能如此祈望著。
嘈雜的交談著,混和著踏在老舊木頭低沉的咿呀聲,許多臉孔俯瞰看著自己,儘管很貼近,卻感覺十分遙遠的那些面龐模糊而看不清。
撫過刀身那溫暖的手傳遞而來的溫度讓那人露出了笑容,而後眼前的畫面一幕幕的切換著,戰場、血液與屍體、搖晃的馬匹、無人的空曠殿堂、無光的一片黑暗中,最後是——灼熱的火海之中。
心理交織著的悲傷,望著跳躍在黑暗中的火,去黑的夜空被盛大的火焰給映的滿霞的紅光,感受到身軀像是埋進了誰溫暖的懷抱一般被緊擁著,儘管渾身灼熱而感受到疼痛,卻又覺得隨著燃燒一切的大火就這麼如同人類一般逝去或許也不錯,捨棄掉過於漫長而孤獨的歲月去擁抱短暫的生命。
儘管最終無法陪伴在那人身側一同為往昔的榮耀畫下完美句點,或許如此一來去到那裏也能跟隨上腳步......
或許正因為刀體的寒冷,所以更能感受到人的血液比火炎還要灼熱,更耀動,只要碰觸就能感受到潛藏在薄薄皮膚下那奔流在體內的滾燙血液,感受到活著的生命儘管耀目、即將被奪去生命而奮力掙扎的那一刻也同樣訓絢爛。
那是無生命的存在所無法追求的。
劈哩啪啦的火焰如同庭院與枝頭的鳥兒那般吵鬧,吱喳吱喳的爭論不休,在閉上眼的一片黑暗中好似誰在低聲叫喚著自己名字,那樣的嗓音透著悲傷,雖然很遙遠,卻如同貼在耳側一般清晰。
隨著低喃聲而追尋著,一步兩步、意識在黑暗中一點一滴的開始甦醒,而後緩緩的睜開了有些沉的眼。
雖然還有些昏沉,卻仍然能從模糊的視野中推測出已經回到了本丸內。
還能感受到手與肩膀曾經有過傷口位置仍令人不適的隱隱鈍疼著,隨著移動的視線印入眼中的,是趴在身側的鯰尾那疲憊的側臉,垂著眼焦慮的神情似乎正捱著什麼情緒,與倦意對抗著。
悄悄探出了手,有些遲疑的輕撫了撫自己兄弟那還未重新梳理顯得有些凌亂的長髮。
過去的記憶如同海浪一般洶湧,一波又一波的接連出現從沒間斷。即使當中有些海浪很微弱微小但是也相當衝擊,陷入於回憶深海無法掙脫無法浮上。明明已經說過“過去什麼的,我可不會回首”之類的話語,可是在偶然間亦會有無法脫離的漩渦,而且有一部份還是離不開與他有關。
思緒還停留在憶之海中,直到有著小動靜才緩過神。焦距從模糊至清晰可見,是躺在床上已經睜開眼的那人。登時眼前又變得模糊起來,躲開了他的手先是背向他然後才抬手將已經奪眶而出的液體給抹去。確認不再有什麼東西會流出來以後轉回身。
就連自己也不知道現在的表情為何,只感覺肯定難看得要命。仿如半身的兄弟差點就要丟下自己一個去與前主人相會了、就好似本來健全的身體有半邊倏然無法做出動作,這種不協調感一樣。微鼓起雙頰、伸出手不由分說的捏住才方好痊癒的他的臉上。以此來表達、以此來發洩不滿,這個人實在太不愛惜自己。倘若還是像以往一樣,只是一把沒有肉身只有靈體的刀也罷了但是現在有了如同人類一樣的身體機能,受了傷並非簡單的打磨就可以了事。
「笨蛋。」不顧對方還算是個傷者,捏住他臉的手完全沒有停下過。「明明可以躲開,為何偏要去擋……」
深陷於夢境之中,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時候可以用捏臉疼痛與否來確認,還處在剛醒來的恍神狀態就感受到給用力捏著臉的當下,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似乎曾經從哪兒聽過這樣的說法。
本來還消沉的鯰尾對於清醒過來的自己瞪大了眼,接著就是倚著看似孩子氣的玩鬧動作發洩一樣的不斷拉自己的臉頰,但那樣帶著的神情卻又並不像在玩鬧,更多的是無處發洩而顯得悲傷的情緒,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樣頻頻的動作只是愣愣地任由對方揉捏。
臉頰因為頻繁的拉扯能感覺有點點疼痛而燒燙的熱感。
但看著不斷攻擊著自己的兄弟那樣子的神情,不知怎麼的,除了臉頰、好像哪裡也感到疼了。
或許是沒有反應、沒有抵抗,不知何時那樣的動作已經慢慢地停了下來。但兄弟眼中的責備卻沒有因此收回,還是死死的盯著自己的方向,沉默的發出抗議。
「......因為你會受傷。」
終於被放開而能發出聲音的當下,面對那樣的神情並沒有迴避開。雖然聲音輕緩,脫口回應的這句卻帶著理所當然的清晰。
就是因為這麼簡單的原因?因為別人會受傷所以連自己都不顧了?本來已經緩和了些的表情在聽到他的答覆後又一怔。那是在戰場。即使不像以往一樣是由人類所操控,在這個世界是經由已經擁有肉身的自己來掌握本體去攻擊。
「我們本來就是武器、現在有了肉身,會受傷是理所當然的事。」本來已經放開的手再次伸出魔爪,只是這次純粹輕撫方才被自己捏得有些紅了的地方。
那樣的事情、
當然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人類的身體是多麼的脆弱、身為總在砍殺奪去生命的刀器自然是最清楚明白。
人,只要被奪去手腳就會無法行動,只要失去雙目與耳就無法感知到周身的世界,如果那刀身抹上了咽喉--
呼吸與生存下去的權力都會一併給掠奪而去。
臉頰給碰觸而傳遞而來的溫度與微微搔癢感比起疼痛更為陌生,瞇起視線,只是沉默的抬手捉住了還停留在自己臉上的指尖。
然後將之緊緊地收在掌心之中。
「抱歉。不過這點,下一次也.....不會退讓的。」
難得地,會主動抓住人的手。即使看起來只是想要阻止自己的「惡行」罷了,有些微的小開心但這種心情卻被人後頭補上的話給抹去了。「骨喰是阿呆!」本來已經微鼓的雙頰因他的更鼓起來,用另一隻沒有被抓住的手連疑遲也沒有的直直地朝他另一邊沒有被捏得顯紅的臉頰。
「......並不是。」因為給罵了一聲,皺起眉下意識的就是出聲反駁,然後捉住那個實在是太過明擺得又要攻擊上來的手,把兄弟兩隻手都給抓得牢牢地不給對方再捏自己臉的機會。
盯著對方鼓起臉頰來顯得不滿的臉,難得的也露出了堅持而顯得太固執不妥協的表情。
沒有手就用腳;不過這太過分放棄。沒有腳就用手;可惜雙手都被抓得緊緊的放棄。既然雙手沒空腳也不能用就只剩下這個方法了。對準了角度,用著不大也不小的力度朝咱家兄弟的額上撞去!即使這樣做會連自己也感到疼痛也罷了,反正無處發洩只好如此作罷。「反駁無效!骨喰就是阿呆!」笨死了笨死了——!「小心我告訴一期哥喔!」雖然知道這麼說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應,但是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作法了。就算是骨喰,一期哥生氣起上來也會覺得害怕吧?
伴隨著「咚」一聲撞擊到額頭上的猛個力度,那疼痛讓自己一時有些吃驚而反應不過來,就這麼鬆開了本來還捉緊的手。
居然會用頭直接給這樣撞上來、
掩著額頭,根本沒有顧及力道的頭對頭撞擊實在是太過缺乏常識,對這樣的行動才完全沒想到要去躲開,揪著眉頭看著對方也跟自己同樣的動作掩著已經腫起來的額頭,嘴上仍盡在嚷嚷些孩子氣的話語,一時到覺得有些揪心的無奈感。
只有在面對鯰尾的時候沒辦法維持著一如繼往的狀態,無奈、焦慮與愉快種種的陌生情緒.....本如平靜的水面般的心總不自覺地隨著對方的一舉一動而跟著牽動。
看著扯著臉叫嚷的鯰尾額頭那整個紅腫起來的痕跡,壓下有些揚起趨勢的嘴角,撇撇嘴,低聲念了句。「......你才是笨蛋吧。」
怎麼可能會聽不見那一句低吟呢?聞見骨喰的話停下了兒戲的話語死命的盯著他半晌,「我不理你了!」在終於盯到雙眼都快要成為鬥雞眼後,才回過神來。話畢,便連理也不理的就這樣朝手入房外走去。
決定了,這幾天絕對不會理睬他!怎麼叫也不會理,就這樣辦吧。
眼看著已經開始鬧起彆扭的兄弟瞪著眼起身扭頭就走,一邊操著還有些僵硬而搖晃的動作起身跟了上去,在那個身影離得更遠之前就已經先出手捉住了對方的手。
「!」倏然的被扯停,似乎是因為手被捉住了的關係。完全沒有料到這一著,差點被他的稍微反常險些給嚇得喊叫起來。幸好在聲音溜出嘴邊的時候硬是吞了下去,才不至於出糗。手被捉緊根本連甩也甩不掉,壓抑著大喊笨蛋的衝動微微傾過身看著臉上表情依然如一的他。
語氣態度刻意的裝出不滿詢問著對方,同時他看似也受不了了向前倒。「兄弟!?」慶幸自己就在對方眼前能夠成為他的支撐。也許,方才不該這樣鬧起脾氣來。心疼地撫上那靠在自己肩上的頭,「還說不會退讓,都成這個樣子了。」
「我沒事。」
只不過剛睡醒有些腳步不穩給直往前衝的兄弟扯得絆了一下,似乎讓鯰尾誤會了些什麼,面對投視過來的視線透著不信任與擔憂,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手入已經確實將傷口都修復......只是剛結束還未完全清醒罷了。」
什——?
如果只是前半句的話還好,可是後半句卻讓自己的嘴角莫名抽動起來。所以,自己是白擔心他了?啊啊、骨喰藤四郎……你還真是個,深呼吸了一大口然後直直的朝咱家兄弟喊去!「大笨蛋——!」笨蛋、笨蛋、笨蛋!骨喰你這個大笨蛋!重複了如此多次以後,情緒激動得連忍耐了許久的淚水也再次落下、感覺到臉上濕濕的、手開始胡亂一通地抹去。今天的自己,還真的哭了好幾回呢……都是骨喰這個大笨蛋的錯!
有些錯愕地看著對方在一陣怒嚷之後突然就滴下的眼淚,一顆一顆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珠子止不住一般的全給落下來,就這麼怔著,卻在對方宣洩情緒的同時仍舊緊緊的捉緊著被握住的手。
「放手啦笨蛋。」將崩堤的淚水全數抹去,即使嘗試過掙脫可他緊握的力度卻比自己想像中要大。到最後,終於放棄了甩開他手的念頭換成了還有些嗚咽的要求。不過依骨喰的個性來說想必這個要求會被拒絕,而且待在手入房門前會影響到有需要使用的人,於是就這樣的慢慢地給牽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