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幼年,與父同往它鎮,購黑檀。
一官老母後半生香柱伴佛,虔誠至極,委託駱家雕佛一尊,允諾夢中神佛,換愛兒一片造化。
頭一次離城,典商不似其他幼兒那般胡鬧。
生性內向,使得怯怯,跟在父親身旁寸步不離。
鎮裡走盪,該到約定之時,父親想想木場來人去往多雜,木頭大小搬抬,典商一名小兒若不注意,肯定受傷,基於關愛,他道:「商兒,你店口等著,爹去去就回。」
典商怕得雙手揪緊衣襬,卻體諒父親忙碌,也深知此行重要,含首乖巧往牆口站去。
父親欣慰,點首入內,打算盡快挑選黑檀,完事,再帶典商再四處逛逛。
木場位於鎮央,主道人潮湧湧。
一批批樵夫或商人,步行不停、錯綜複雜。
突兀地,一名娃娃立於門口,乖巧不鬧,目視腳前塵埃碎石,彷若身旁無人。
此景吸引不少目光,卻沒人有時間去關注。
多少人路途,僅一眼望過,便也離去。
唯有巷外一群娃娃,渾身凌亂、蓬頭垢面。
是以丐幫自稱,行竊行搶惹得多少外地人苦不堪言。
又幼、又靈活,抓不得,也狠不下心抓。
都是孤兒,又或年幼強褓,到底是心性善良的小鎮,也沒多少人真正下狠手剷除。
小小丐幫,偷得也不多,就那幾文一二兩,也就睜一眼閉一眼。
他們看見典商一人立於門外,竊竊私語,跟著一個大點的娃娃急忙跑開,貌似要向誰報信去。
其他小娃娃緊盯著典商不放,好似對方隨時會消失一般。
沒久候,一名稍大的孩子跟著先前離開的娃娃回來,一群孩子又交頭接耳。
隨著言論,大孩子神色越漸陰沉。
手揚,讓其他孩子止聲,大孩子邁步上前,說也不說拉著典商就走。
典商小小一身,怎比得過大孩子拉扯。
輕呼一聲就連拖帶拉地,被扯遠去幾條街巷。
臉色白了白,典商使勁掙扎:「放開我!你放開我!」
「我不放,你雙親不會回來了,別傻傻地再在那等候了。」大孩子還是不放,直把典商拉回老窩。
廢廟一推落塵埃,典商猛不及吸滿腔,咳得眼淚狂掉。
「你、咳咳、你說什麼呢!」
「我說,你雙親不會來接你了。」
「你胡說什麼!」典商愣神,臉色陣青陣白:「我爹讓我在那兒等他的,你快帶我回去。」
「我們都是給爹娘捨棄的孤兒,哪個不是被爹娘騙了,要我們在那邊等,可終究沒人要來接我們回家。」
好似大孩子說得不夠,又一個稍小的女娃眼眶紅紅:「我娘要我在茶樓等她,買了糖葫蘆要我乖些,一去就幾個時辰,我被茶樓老闆趕出門,我娘還是沒回來……」
「我、我爹才不是這樣。」典商忽覺得口乾舌燥,爹進木場是久了點,但絕不會捨他離去。
而後是典商孤軍奮戰,與眾孩子一言抵擋。
孩子們口口聲聲父親不要了典商,可典商怎地都不相信。
說著累了、說得沒話可反駁,典商也不顧自己男孩兒身份。
眼眶一紅,默默掉淚。
大孩子一慌,要大夥靜靜,拉著典商跑到後院。
「這裡沒人過來打擾你,給你靜靜,好想想我們說的……」大孩子也沒姑娘家那般矯情,身上沒帕子,看典商淚如雨下,抽著鼻子可憐得緊,只好掄起袖子給典商抹臉。
整是淚痕的臉被這一抹,染上了一片塵土,還帶了點灰黑,該是碎炭沾上大孩子衣襬,這巧又染了典商滿臉。
大孩子嚇了跳,卻想廢廟也沒銅鏡給他照,髒就髒了也看不到,眼神飄飄向他處,又扔了幾句安慰,就跑進屋裡去。
剩典商獨自庭院,伴著微暖的夜風發呆。
他才多點大,眾口成真似地勸說,早把他一顆心說得七上八下。
爹莫不是真的不要他了,才讓自己獨自在木場外頭等著?
抽鼻子又酸了。
典商蹲著,看著地上被月娘照長拖拉的樹影,腦海裡一片過往。
小小歲月,他不知道爹為何扔下他,但他還是隱隱覺得這幫孩子說的不對。
肚子咕嚕著空虛,典商抹抹臉,悄悄地從後院坍塌的牆邊爬出去。
入夜的小鎮人潮依然洶湧,多的是趕回老家的跑商,或是提前來此辦事的過客。
早些掙扎不休,典商沒注意四周景物,這一晃出來,更是搞不清方位。
只好憑著這棟也像、那棟也似的記憶,摸回木場。
可,迷路就是迷路,他沒通天本領又怎麼找。
走得腳痠卻越走越糊塗、越晃越疲憊,典商一個恍神,噗通跌跤。
這跌,把倔強跌掉,跌出了滿腔不安與無助。
哇地,終於放聲大哭。
往事如塵。
隨風不落,還勾一件件相關。
人、事、物,每一個都讓典商嘴角失守,有笑、有苦、件件繽紛難忘。
望著月,如同記憶當時燦爛。
典商手摸著腕上木珠串,想起那批孤兒。
當時烏龍一場,那些孤兒被父親一併帶回駱家做工。
幾個有天份的幫忙跑商、幾個有能力的當起護衛運貨。
大孩子一次出門,帶了這些香木串珠回來。
說是掙了很久的銀兩,給典商當時誤會的賠罪。
「想當初那天真……」受駱家重用的大孩子,成年後去了別城發展。
那也因駱家落魄,再請不起一名長工。
家宅漸枯,人丁單薄,最終只剩典商一人,卻執意雕琢人生。
大夥看不下去、說不動典商,紛紛離去。
也有部分不走的,被典商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