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
就像由顏料所渲染一樣,在眼前勾勒成影像的線條之間逐漸被色彩充填,頃刻裡就構成了自己所熟悉的空間。
映在眼中的,是好久沒有直視的回憶。
latest #26
注意到人類的目光沒一刻於自己身上停留,於是下意識地垂首望向自身,竟看見入目的軀體與四肢都成了能讓視線穿透而過的半透明。
對於自己就如往昔一樣,只擁有靈體卻沒有肉身的現狀還反應不過來地怔著神,就先被一聲撼動鼓膜的笑聲震得赫然抬起了半伏的眸子。
視線彼端站著太過熟悉的身影;身旁倒了個被漂亮地一分為二的棚子,男人笑得極豪爽,提在手中的刀還沾著幾抹血色。
--這可真是把好刀!
自己曾經滿腔忠誠之意地侍奉過的主人,手掌撫過自身本體那閃耀出淡銀光澤的刃面,笑意未歇之時就為自己命了名字。
能夠被自己敬重的主人緊握並是戰場上揮舞,可謂最值得自己昂首挺胸的榮耀。而被自己立誓效忠一生的主人下賜予連直臣也算不上的傢伙,
……對當時的自己來說,是最大的屈辱。直至太過久遠後的現在,在重新意識到自己是由曾經的前主親手下賜的時候,胸口依然會隱約傳來一陣又一陣傷疤被強行撕裂開來般的銳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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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與自己顯得失落而不忿的負面情緒相比,捧著被賜到手中的「へし切長谷部」,名為黑田的男人卻顯得太過雀躍,如同獲取至寶一樣,連握刀的氣力都帶上了幾分輕重加減。
愚蠢的男人。
記得以往自己也是這樣評價這個男人,也不因為什麼,只因為男人在自己面前的表現的確如此。
他對自己顯然寵愛有加;到來黑田家之後他的刀體就被好好的珍藏了起來,從未踏足戰場一刻。往靜靜躺在刀架上的自己射來的目光如同審視藝術品一樣。
刀的本職就是為主人斬殺敵人開闢道路--只有沾染腥氣才能讓刀刃保持鋒利--而不是被置於刀架上,無聲等待時間的侵蝕。
把刀劍當成藝術品看待,豈不是證明了他的愚蠢。
被安置在黑田府邸的自己雖然久未碰觸一滴血液,卻沒有迎來因刀刃生鏽而失去價值的悲慘命運。
這大概多虧黑田對自己的細心保養。即使不想承認,在心底卻能感受到男人對自己的喜愛和重視。
--這是自己以前從沒感受過的。
小心翼翼地為刀身撲上打粉,輕柔的擦拭上油,這些太過細緻又複雜的步驟,他總是會耐心地慢慢完成。
因為看不出他為不會在戰場上被使用的刀作細心保養的行為到底有什麼意義,於是又毫不留情地無聲唸了一句「愚蠢的男人」。
並不知道平日的黑田怎麼表現的,只是在自己的刀體面前,他是個意外地多話的人。
男人會把自己的本體拿起抱到懷裡,然後拿著酒杯,一邊慢慢地往嘴裡送進一口一口甘醇的液體,一邊開始對著無機物訴說自己行軍的經歷、使用過的戰謀。
從他口中不帶自負的言辭中,能窺見這個男人的機智。只是無法瞭然地稱讚會對著刀子自言自語的男人,於是讓他的話句流淌於耳邊,又在心裡評了這個舉動奇怪的男人「愚蠢」。
而這個謀略家雖然機智過人,又於保養刀具上願意花費過多的心思,到了照顧自己的身體這方面卻太過的隨意。
讀書一入了神就可以點著油燈讀到天空由晨曉的色調覆蓋,開始鑽研起戰術和天下情勢就可以徹夜無眠。
果然是個愚蠢的男人、連自己的身體狀況都不懂的好好照顧。在心裡不屑的同時,只有靈體的自己指尖穿過了一邊置著的綿被被角,摸了個空。
……嘖。
然後自己的時間突然迎來了一段空白,沒有人來為自己擦拭劍刃,沒有人來對著自己侃侃而談。自己也樂得清靜,想著以往的經歷和前主的事,才感覺心底的不忿彷彿被時間沖淡了一點。意識到的時候,男人又重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他瞎了一眼又廢了一腿,但那看到自己本體而於憔悴臉上展露的笑容卻分毫未變。
黑田依舊會跟自己分享他的一點一滴,只是話語間的逐漸少了些政事相關的,多了的卻是與宗教有關的。明明受了洗,有一天回來卻頂著個光頭,撫摸著刀鞘,對著自己的本體重覆了好幾遍他的法號。
自己已經完全習慣了有個男人在耳邊碎碎唸,極少的時候也會因為他的一言一動而勾起嘴角。
--然後又暗自慶幸他看不見自己的靈體。
直至有一天,黑田不再來為自己保養了,整個空蕩蕩的房間死寂了很長的一段時間。
等待對自己來說並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所以並不因無人陪伴感到特別難耐;又隔了一段時間,才得知男人的死訊,而那時他已經行過了基督教的葬禮。
真搞不清楚這個男人的信仰到底是佛教,還是基督教。
人類可真是反復無常啊。
……
意識在一瞬間的迷糊後又清醒了起來,映在乾澀眼睛中的是熟悉的房間的天花板,剛才還太過明晰的環境只剩於腦裡的幾分印象。
「……、是夢、嗎。」
刀劍也會做夢,可真是件滑稽的事。
忍不住在腦海裡重溫一下過於鮮明的夢境,倏地像想到什麼般屏了息,然後脫力般的輕聲笑了。
說起來,我、在兩位主人逝去之時都沒能陪伴於他們身邊呢。
真是,失格。
撐起身體,屈身坐了起來;把雙手徹底冰涼下來的指尖交疊起來,迷濛的目光在夜半昏暗的房間裡游移著,最後在折摺於一旁的自身衣物上找到了落點。伸出手拿起了那如同基督教司祭服般的紫色長袍,然後緩緩低下頭來,把額抵在了長袍上,柔軟的布料覆蓋住眼睛的部分不知道何時沾上了淡色的水印痕跡。
很輕很輕地,把那曾經不屑呼喚、因而從未喚出聲過的名字捎到嘴邊。
黑田、--……
「--如水大人。」
語聲迴響在安靜的房間中,居然帶上了難以察覺的一絲哽咽。
然後竟是闔眼之後都徹夜未眠。於是在天空漸明之時,一邊穿上了捧在手中始終未放的長袍,一邊苦笑起來。
真是個愚蠢的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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