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點了……？」穿透窗簾的隱隱光線使人時間感錯亂。問道，以口頭禪掩飾一聲嘆息，「Ve……」

「8點42分。」看看手錶。窗外此時是夕陽最後的餘暉，室內浸染在溫柔的橘色光芒中。
「餓不餓？我幫你留了菊苣沙拉和麵包。」比向床頭。

點點頭，翻身坐起，「謝謝……」揉著眼睛道了謝，面向床邊矮桌斜倚枕頭，撕開麵包放進嘴裡。

快要晚上九點，意思是這天就要結束了。對於讓這個日子回復為平凡的一天，仍然尚未習慣甚至抱有罪惡感。但無論基爾或路德，都說過這樣的話……
『他一定希望你過得幸福。』
而且不知從何時開始……路德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已經和他相等，有時甚至更高一些了。

無意間望見窗外，天空逐漸染上夜晚色彩，疏疏落落地開始有星辰綻放光芒

「菲利，你今天⋯不舒服嗎？」等他用餐告一段落，問。不管是他玩瘋了忽略身體的警訊，或怕讓我掃興勉強自己，都不是好事。

聽到問句，睜圓眼睛表現出困惑的樣子，搖了搖頭，「……沒有。」
這是實話。雖然幾個月來歐.盟狀況連連，至少渡假這幾天很幸運地精神都不錯

「－－路德，我們等下一起去外面看星星？」指向窗戶，島上天氣在那場大雨之後格外晴朗，而且似乎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還是早點睡吧，你今天玩太累。明天不是想租遊艇出海？」忍不住探探他的額頭確定體溫正常。

「唔、一下子就好，回去城市之後晚上就看不到什麼星星了……」對站在面前的意識體懇求道，「這裡的星空和小時候的很像，想多看幾次、」

剛才吃晚餐時已經清醒了，現在一點睡意也沒有－－就算擠到路德床上去都不可能睡著的程度。去外面看看天空，肯定會比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好一點

面對他懇求的眼神，嘆口氣說：「我們十點前回來。」

「Ve。」傻笑，起身拉著路德往外走。兩人找了個空曠位置並肩坐下，一關掉充當手電筒用的手機程式，過沒幾秒，頭頂的繁星就逐漸在視線中燦亮起來。

「……啊，朱諾女神的大蠍子出現了！」用當年從爺爺那裡聽來的叫法稱呼星座，朝著對方笑了起來，「這麼熱鬧的天空很漂亮吧？話說，路德小時候常常看星星嗎？」

「偶爾。學野外求生的時候兄長教過我用仙后座或北斗七星找到北極星判定方位。」因為小時候俾.斯.麥首相認爲這是與富國強兵無關的知識，我對星座的認識相當貧乏。但是像這樣，僅僅欣賞他們的美麗也就足夠了。

「以前爺爺常跟我講星座的故事呢，」星辰像是正在悄聲耳語一般，光芒微微閃爍。不自覺地跟著放輕音調，「傳說中有個非常勇猛的獵人叫做奧里翁，他誇下海口，說無論野獸多麼兇惡，在他面前也都只是手到擒來的獵物……」

菲利隨手指到一顆星辰，便可以講出屬於那個星座的故事；有些是我早已熟悉的希臘羅馬神話，有些則是我第一次聽見。在沒有什麼娛樂的古代，人類就是這樣為星座編造故事打發漫漫長夜吧，說不定羅.馬.帝.國也是編纂故事的人之一，然後他將這些故事告訴還幼小的菲利。這必然是美好的回憶，他講述故事的時候聲音柔軟，嘴角始終帶著一絲微笑。

「天琴座怎麼了？」講故事的聲音在提到這個星座的時候戛然而止，我問道。

「……天琴座的故事太悲傷了，」縮起腿來抱膝坐著，把視線從夜空拉回到身旁的意識體身上，「不太適合在這裡講，雖然她是現在天空裡最漂亮的星星之一……」說著，傻笑。

糟糕，還是太容易觸景傷情……。暗想，擔心自己快沒辦法再故作正常下去了。
「路德以前有聽過這個故事吧？不然我們換下一個？也許……天鷹和水瓶座？」

「明天再繼續講，十點了。」我提醒他。更重要的是，地中海的夏夜雖然氣候宜人，海風還是有點強勁，菲利身上的衣服稍嫌單薄。

菲利沈默下來，但也沒有起身的意思，目光直直穿透星空。

咬著嘴唇，半晌才回應對方。「－－時間過得好快、」努力安撫難以平靜的心緒，隱藏語氣中的不安，擠出笑容，「可是，如果我還想繼續待在外面，好像太過份了對吧？」

「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我思考一會兒，回答。說起來度假就是要輕鬆隨性，如果菲利想在外面待晚一點，推遲甚至取消明天遊艇的行程，也並非嚴重的大事。菲利像平常一樣露出傻氣的笑容，但是早上那種...他不在這裡的奇怪感覺再次浮現。

……又一次被縱容了。
點點頭，低頭靠著膝蓋，對於路德的回答感到意外，同時又攙雜著感激以及過意不去的情緒。
他已經看出我不對勁了，而且不只一次。這樣還該繼續瞞著他嗎？

煩惱著說實話與否哪個比較不會傷害對方，兩人默坐著遙望天空。「我……」良久，遲疑地開口說道，「……其實我，每年都很怕八月的來臨，」

深吸一口氣，「尤其今天，所以一整天都在努力不想起今天是幾號、」

「為什麼？」八月是度假的季節，地.中.海風光明媚，應該會是菲利最喜歡的季節才對。

「－－但是我、已經在練習不去想，練習徹底對過去的事告別了－－而且已經持續第二年了、」才說出口又後悔了，沒有先回答路德，而是下意識按住他的手強調道。

心上存在著過往的傷痕，這樣的自己還有辦法好好愛人嗎？能不辜負對方嗎？
如果動作太慢，來不及調整心境，會不會就這樣錯過彼此？
「可以再多等我一下嗎、」說著，緊張地定定地看著

「呃，好。」菲利一連串前言不對後語的話讓我下意識回應最能安撫他的答案，同時快速思索義.大.利，或者威.尼.斯過去在八月六號發生過什麼事。是傷亡慘重的戰役嗎？大型天災？敬重的上司或藝術家過世？

1806年八月六號，弗.朗.茨二世正式放棄神.聖.羅.馬.帝.國皇位，「神.聖.羅.馬.帝.國結束。」這個毫不相干的念頭竄過腦海時嘴巴也跟著說出來，我怎麼會想到...

對了，去年菲利說過他一直在等一個『人』，雖然講得很隱諱，但我還是確定那個『人』就是神.聖.羅.馬.帝.國。

可能是我，也可能不是我的人。

我看著菲利緊張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該講什麼，好半晌才僵硬地擠出一句：「我們，是好朋友啊，當然可以等你心情轉好再說。」

「－－嗯，就是那件事……」還是被路德猜出來了。閉著眼睛，用力點頭承認，越來越不確定提起這個話題到底好不好了
「今天讓你擔心了，而且還說了掃興的事……對不起。」沮喪地低垂著腦袋，「如果你還願意再和我出來玩，在能調適得夠好以前，我會避開這一天的……」

當初計畫得太理想而且自利了。自責一開始約路德出來旅行的動機不夠純粹，完全不敢再抬頭看他

「沒關係，在朋友心情不好的時候本來就應該要陪他。」噢，希望我的聲音聽起來沒有我想的不自然。就算我很想確認我跟神.聖.羅.馬.帝國到底有沒有直接的關係，那也跟菲利無關。從他敘述的方式看來，應該是把我跟他當成不同的個體。奇怪的是儘管我這樣告誡自己，每次菲利提到神.聖.羅.馬帝國的時候我總是無法心平氣和，心臟好像被掐住一樣，每次跳動胸口就一陣令人窒息的疼痛。

「戶外有點涼，我們先回去吧。」

「好、」匆忙跟上對方腳步，一路上因為後悔稍早說錯話而格外安分，終於憂心地伸手握住路德的手

習慣性地回握那隻手，兩人安靜地走回民宿。

－－－F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