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

今天沒有父親大人，也沒有兄長大人。
每個早上總是被母親大人一腳從房間踢飛到圍牆外的父親大人，半個月前就配上家傳的靈刀，兩個人揹著行囊一起從村子走出去了。

今天沒有母親大人，也沒有卯泉佳阿姨跟兔子哥哥。
每天早上總是會偷偷翻到圍牆外把父親大人拎回來的母親大人，六天前就帶著……很重很重、很胖很胖、搖一搖會有很好聽的敲擊聲的小布包出門去了。
「啊哈哈我們只是帶著孩子私奔咳咳不要瞪我……我跟你媽帶小老虎去大城市見見世面順便買點東西──會給小真帶糖回來的呦！」
卯泉佳阿姨說，阿姨要去玩一種只有女性才可以玩的，叫「拿錢灑大街」的遊戲，還說等父親大人回來要每一個字都好好轉達到。

不過母親大人不太放心，所以總是跟卯泉佳阿姨在一起的徹信叔叔留了下來。
他好久好久沒有跟一直出門的徹信叔叔一起玩了。

只是他更想跟著一起去。
如果他前些時候沒有又不舒服，他就能跟著母親大人和阿姨一起去了。
這樣兔子哥哥也不會捨不得像是爸爸一樣的徹信叔叔。
如果不是阿姨快生氣了，被帶出去的兔子哥哥，大概也會留下來吧。

徹信叔叔總是不在家，兔子哥哥不喜歡這樣，但也不敢祈禱徹信叔叔一直待在家裡。
因為徹信叔叔只有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才會一直待在家裡。
會有很多很多被染紅的布被拿去洗乾淨又放進熱水煮滾，還有已經煮爛了的布條被燒掉。
染紅那些布的味道會在徹信叔叔的小院子殘留很久很久，連跟徹信叔叔關係要好的母親大人都不會踏入那個院子。

母親大人，討厭那樣的味道。

他曾經聽到別人在說，那間靠近他們家卻很破舊的小院子，本來是用來堆放雜物的。
很久很久以前，比他來到這個世界還要早以前，本來要被推倒重新蓋間新房子給不知道是誰的人娶新娘子。
但是被說得很過份的徹信叔叔搶了房子，就住在那，那個人也沒有娶到新娘。

他知道那些人的話不能盡信。
那些人也會說父親大人跟母親大人的壞話，還會說兄長大人的壞話。
……還有，他的壞話。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越來越容易突然昏倒的孩子，越來越病重的孩子，也會在不知道什麼時候的某一天不知不覺地死掉吧。

不過，因為他知道那些人老是在說謊，所以他沒有放在心上。

只是徹信叔叔跟他一樣，是很容易聽見那些話的人。
偶爾在比較偏僻的地點休息一下，就會聽見各式各樣的話語。
有時候他會跟徹信叔叔還有兔子哥哥一起躲起來偷吃點心，雖然徹信叔叔手裡的糖總是被他跟兔子哥哥吃光了。
每當聽見那樣不好的話時，徹信叔叔總會先一步壓住兔子哥哥的腦袋，然後用溫柔而堅定的力道揉揉那頭柔軟的髮。

「沒必要放在心上。」
「因為他們比我還弱，會忍不住平衡一下，也是沒辦法的呢。」
徹信叔叔會這樣對兔子哥哥說。
但他覺得，徹信叔叔說得不完全是實話。
前面是真的，後面……是假的。
兔子哥哥好像也知道，但沒有反駁什麼。
只要徹信叔叔真的不在意就好，理由是什麼不重要。

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
不只是他的父母與兄長，還有阿姨跟兔子哥哥不在。
就連待在他們家，只比父親大人年長了十多歲的管家爺爺，也帶著大助哥哥去附近的小鎮採購了。
家裡面只剩下他跟老實說不太能算在家的祖父。
因為祖父平時就待在幫青年們修練的場所監督著，雖然每天早上會在家吃飯，卻總是到了晚上也不見人影。

他昨天晚上就求著徹信叔叔早點把他叫起來，今天一大早就起來一塊兒做早餐。
雖然他只會洗洗米洗洗菜，頂多就是分切些食材，他還是很開心。
他切食材特別仔細，就連徹信叔叔的豬肉都沒辦法片得比他薄。
作為五歲的孩子，這值得他開心上一整天。

就連不太說話的祖父，路過廚房時都開口稱讚他刀用得不錯，肉片薄厚一致，切面也很是乾淨俐落。

今天是很特別的一天。
他想，也會是一樣美好的一天。
至於吃完飯之後跟徹信叔叔到山腳下散步，被嘲笑是連青蛙都不敢碰的膽小鬼時，他也打算當成沒聽見。
雖然很生氣，但是……兔子哥哥說用手摸青蛙會很髒，容易生病……才不跟那些拿著竹子串著青蛙亂跑的小孩一般見識。
雖然，真的很生氣，他才不是不敢碰！只是不想碰而已！

回來的路上，他碰上了友相爺爺。
雖然會尊稱為爺爺，但他其實不太喜歡這位爺爺。
這位爺爺看著他的眼神總讓他不舒服。
這位爺爺看著徹信叔叔的眼神，也讓他不舒服。
但他仍是要尊敬這位爺爺的。

因為這位爺爺，是徹信叔叔的父親。

徹信叔叔跟這位爺爺每次見面都不怎麼談話，很快的就帶著他離開了。
老實說，他鬆了口氣。

「我早說過了，應該要用養著你的方法去養著那些傢伙……不、看著那些小蘿蔔頭，把不對的苗都栽掉，才不會像我一樣養出那種白眼狼！」
即使走離了段距離，友相爺爺還是在對著叔叔說著他聽不懂的話語。
「我後悔了，你們後悔了，我不想你們也後悔，我也不想後悔……」

那因為舊傷而呼吸與話語像是風從破了洞的孔眼穿過的嘶嘶聲，曾經成為他幼年時夢裡不安的元素。

「……小真。」
當他被抱著走上不見人影的山路時，耳邊徹信叔叔的聲音比平時要低沉幾分。
「……最近不要自己一個人玩，阿慈或阿寅回來前，跟著二三。」

他沒有問如果都不在怎麼辦，徹信叔叔肯定是說讓他別出去的。

只是……他也不太喜歡跟二三玩……
雖然二三不是壞人……
唔……總覺得老是被當成很弱小需要保護的對象……有點不愉快。

不過徹信叔叔都這樣說了，他還是點點頭。

這天夜晚，他一夜無夢。
就是起床之後，發現家裡來了新客人。

匆忙的新客人用過早餐就匆匆地離開了，他有些疑惑也有點可惜。
新客人之中有個比他年長很多，好像跟大助哥哥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難得家裡有跟他年齡比較接近的客人，至少比起叔叔那種年紀的要接近多了。
還會用柔軟的微笑、和善的目光看著他……真的很難得，比起那些表情跟石頭一樣僵硬的叔叔們要溫柔多了。
可以的話他想問問那名男孩子的名字。

「啊……客人嗎？那是仁波的大人。」
徹信叔叔的臉色不太好看，似乎是昨晚沒有睡好的關係。
「從出雲過來的，相當厲害的靈能力者……被請去帝都治療比較棘手的病患。」

見他似乎還想聽下去，徹信叔叔露出古怪的神色。
「……小真、對他們有興趣？」

他點點頭。
「那名哥哥，感覺很親切。」

「是這樣呀……」
徹信叔叔的表情突然柔軟的下來，安心地解釋：「那是尚輝，仁波家的孩子。」

「是你姑姑的兒子，到底算堂親還是表親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是血緣相近的親戚。」
徹信叔叔想了想，有些遲疑。
「……只是親切嗎？」

他不太理解地眨眨眼，點點頭。
那樣溫柔的笑容讓人很舒服，讓他很想……跟那個人說說話，說什麼都好。
他想告訴那位哥哥他的名字。

「是嗎？那就好。」
徹信叔叔隱隱鬆了口氣，但還是被他聽見了。
「總有機會見面的……總有的，嗯。」

──那就好，那就好，記不住的話，就好。
徹信叔叔之後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這麼喃喃自語著。

他覺得碰巧聽見別人的自言自語不太好，還是想辦法忘掉吧。
礪波正真要當個乖孩子，才不會給大家添麻煩。

不過……

正真有些懊惱地看著被切得亂七八糟的蔬菜跟肉塊。
「唔……」
太得意忘形了嗎？那次早餐是狀況特別好的發揮嗎？嗚……

徹信叔叔只是沉默了很久，摸摸他的腦袋。

「……」
「……今天中午，我們做燉菜吧。」

「好……」
他有些沮喪地把菜刀放到一邊。
用巍巍顫顫的手，放下刀子。

＝＝＝＝＝＝＝＝　　　　＝＝＝＝＝＝＝＝

翻轉過來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