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彷彿參透了自己心思似的,一陣物體碾壓在乾燥落葉之上、並使之碎裂的沙沙聲就這麼侵入了聽覺之中。
「......」
死靈理所當然的不會製造出這種聲音。在四周虛弱的飄來飄去並哭泣著就是它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而那也不是動物的足蹄踩踏而出的聲音,這片森林裡說不定連足以製造出那種悶沉跫音的大型動物都沒有。
如果要準確說起來的話,那應該是某種有著厚重底部的鞋靴所踩出的聲音。
這就奇怪了。這場「遊戲」裡的敵人應該只有那些歪七扭八的殭屍、早已習以為常的魔物,和那些發狂的人偶而已。
除非是其他人——或者是那個也許已經不能被稱之為「人」的人。
動作極小卻俐落的從蜷臥著的落葉堆上翻起了身。曲著單膝的跪著、只手探向了身側的做出了備戰——即使是近似於困獸猶鬥——的姿勢。
是什麼都無所謂了。如果來的是正常的人、那當然是最好,但如果是敵人的話,也只剩下讓他死或自己死兩條路可以選了。
身上的武器也和香菸一樣所剩無幾了啊。
足音愈來愈近。而最後跨出了茂密的樹影、映入了自己的眼裡的,卻是完全出乎了自己意想之外的「人」。
不、也許也不能說是人?那是一個半透明、彷彿效力不佳的投影,但無論身形面貌都熟悉的讓自己幾乎呆愣住的身影。
「為什麼......」
搞什麼鬼,這不可能。這場莫名其妙的遊戲開始時,他明明不在宅邸裡的。這場遊戲的參加者理論上不應該有他的。
可是現在他卻的確站在自己面前,甚至帶著那該死的熟悉笑容。
那讓自己幾乎忘記自己身上早就沒有了慣用的愛槍,直到按在身側的手顫抖著、一連撲空了幾次後,才重新想起了這件事。
【幻影】
「很困惑吧,為什麼在這邊遇到自己所熟悉的人……是吧?」緩緩靠向了他,並蹲了下來,「不過在如此無助的時候,總希望哪個誰在自己身邊,是吧?」伸手輕撫著那略慘白的臉龐。
是魔物?印象中夢魔那一支系的魔物的確擁有讓心底的夢魘具象化的能力。
但那也應該只是幻影而已,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連手套的指尖磨擦在臉頰肌膚上的觸感與些微的溫度都呈現的如此完美。
而這分不清究竟是投影抑或是實體的他說的沒錯——自己的確是......
「...啊啊。」垂下了雙眼。
用著貓般的動作極輕而緩慢的輕蹭起了那停駐在自己頰邊的手,頎長的手指與溫實的掌心。
是什麼都好了。如果是這樣的話,好像也是不錯的。
【幻影】
貓蹭著自己的手,更是勾起了嘴角的弧度,笑出了不明顯的聲音,「如此乖順的認了眼前的幻影,可見心靈層面是受到了頗大的打擊。」抬起了另一隻手,捧撫著他的臉龐,「但是——你不怕自己會淪落到什麼下場嗎?布‧朗‧寧。」說完,在對方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將他壓制在地上。
「好比說,用著這人的影像,對你做出什麼你所想不到的事情。」壓低了身子,輕語在他的耳邊說道。
「......那樣的話也無所謂哦。嗯、本來是想這麼說的。」
由下而上仰望著的角度,透過那半透明的熟悉影子看見的天空墨黑的扎眼。
順著被壓倒在地的慣性而落了在身側的雙手轉而扣上了那影子的雙手手腕。感覺到的每一絲觸感都因為與記憶中的如出一轍而讓眼底的光色微弱的顫動著。
「既然你不是『他』,那就沒關係了。」
至少確認了不會在這場遊戲裡看見他出現。
至少知道現在自己的任何舉措都不會對真正的他造成傷害。
既然只不過是這片森林(或是精神耗弱且尼古丁過量的自己的大腦?)所製造出的幻影——
「即使很麻煩。但我可還不是...會那麼簡單就放棄繼續進行遊戲的男人唷......?」
近身格鬥對自己來說的確相當困難。但在被箝制行動時如何嘗試製造出一點可以試圖逃脫的空隙、這點技術自己還是有的。
身下柔軟的落葉提供了足夠的空間,讓自己可以猛然的弓起身子、讓曲起的膝蓋朝著對方的側腹使勁送上了一記突襲。
【幻影】
「呦,好險。」在那膝蓋還沒往自己的腹部擊向,立即的從對方的身上離開,「有兩下子,那麼,大叔我,也不會手下留情囉?」刻意性的用著對方所熟識的口語,從外套中拿出了銀鏢,射向了他的影子。
像是感到疼痛般的瞇了下眼。但很快將那點毫無意義的想法與動搖從已經夠混亂了的腦袋中屏除,並多少有點狼狽的朝著一旁滾出了幾圈、好避免被那在昏暗的環境中特別搶眼的銀標擊中自己的影子——這下子還真得要慶幸周遭是這麼昏暗的情況,自己的影子可以被縮小在最小限度的範圍內——
而手邊也沒閒著的三兩下鬆開了自己那件風衣的腰帶與衣扣,讓那深藍色的長版衣物呈現著隨時可以從自己身上扯下的狀態。
畢竟現在自己的手上沒有武器。使用手榴彈對付眼前這個幻影的效率不明、而自己也不太想做出那種風險太高的選擇。
在可能必須選擇近距戰的狀況下、沒辦法抵禦近距傷害的風衣就只能拿來當成武器的代用品了。
——老實說不管自己怎麼算都沒什麼勝算啊。不過現在也只能做多少算多少了吧。
【幻影】
「在這昏暗的地方亂竄著,小心別撞到什麼才好呢……」語畢,並在對方身後出現,迅速的扣住了他的雙臂,則另一手拿著銀刃抵在他的頸喉上,「知道亂動會有什麼下場嗎?」抵在頸喉處的銀刃觸碰到了皮膚,微微流出了一絲血,銀刃的銳利程度相當詭異。
「咕......」
喉間發出了一個模糊的低音。至於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吞嚥唾液那就不得而知。
自己的眼力和敏捷程度,終究是比不上樹林裡的鷹?現在的自己倒的確是和被鷹爪逮住的兔子差不了多少。
要在這裡放棄了嗎、這場遊戲......?在這不知道是自己的心還是這片詭譎森林所製造出的幻影手上?
【幻影】
「不要緊,別害怕。」用著那低沉的聲音說著,一邊用銀刃劃開了他的衣服,「好好休息吧……大叔我會好好對待布朗寧你的。」收好了銀刃,手掌則在對方的腹部上遊走著,甚至越來越深入的。
...什麼?
事態的急轉直下,連同大敞著的風衣底下衣物被鋒刃畫開後、肌膚所感覺到的低涼氣溫,讓身體不由自主的抽了幾抽。
這不合理啊,這不應該只是自己某種影響下(自體產生的?還是森林產生的?)所製造出的幻覺而已嗎?那現在這又是什麼?
「你...到底......?」雖然想問些什麼。但卻連究竟該如何組織問句都不知道。無意識的些微掙扎扭動間也就只吐出了這種意涵模糊的單詞。
【幻影】
「說過囉,用著你最熟悉的人的面貌,做出什麼事情……你是沒辦法預料的。」臉龐蹭到他的頸後,雙唇覆蹭著肌膚,「然而,你能夠為了保護自己,而傷了眼前的人嗎?」低笑,腹部處的手隨意的遊走著,蹭到了褲頭,緩緩解開著。
該死的。自己可不記得這片森林裡有任何東西有這種能力做到這種事情。但如果這是自己的腦袋產生出來的玩意,那還真是第一次這麼想成為那些殭屍的一員。
「——這個嘛...你覺得、我都會試著反擊你了,那答案會是什麼?」
微微仰起了頭,抿起唇咽下與自己的語意無關的那點聲音後,輕咬著牙抑著聲音顫抖的反問道。
【幻影】
「呵……那我便期待著,你會有什麼樣的行動。」解開了皮帶,只差沒有把褲子脫了下來,但卻沒有繼續動作,像是捨不得那肌膚的觸感,用著指尖由下往上的觸摸著,「我知道,你會是有辦法讓自己脫身的男人。」
相當複雜的感覺。身體的反應一如自己所預料著的相當誠實,但和心裡認知到的現實相形之下就顯得五味雜陳了些。
「...啊、的確會想辦法的......」聲音壓的極低。為的是不讓太多額外的聲音溢出來。
直接把身側皮袋裡的手榴彈扔出去這個選項不考慮。一方面是距離太近了、玉石俱焚這選項對自己來說太虧了,二方面當然是自己的手該死的從剛才扭動到現在都還是沒能掙脫開來。
那就只能往腳上去想了吧。隔著那雙軍靴款的厚重靴子應該是踩不到腳趾,至於脛骨應該是踢得到、只要自己的腿爭氣點別再動作的那一刻發軟就好。
在自己的理智線放棄掙扎的棄械投降前,賭上一把看看吧。
帶著點微弱抖顫的深吸了一口氣後,毫無預警的將身體的重心壓了在一邊的腳上,另一只則順著這樣的動作用腳上皮鞋的短跟朝後向著自己算準的、對方的一邊脛骨處踢了過去。
【幻影】
見對方的行動,馬上鬆開了束縛他的雙臂的手,往後退了幾步,「這是最後的掙扎吧,布朗寧。」抽出了槍枝,對著剛逃脫的人,「知道,我為何會出現在這嗎?」微笑說著,「證實著,現在的你,是需要他的陪伴。」
「...這兩點,我都不否認。」
順利脫身後當然是毫不遲疑的先行拉開自己和對方之間的距離(當然還是有先騰出手把已經快從腰際滑落的長褲拉回該在的位置上)——再被逮住一次的話、可沒什麼自信可以再次脫逃——
靜靜望著那瞄準了自己的槍口,而後垂下了眼、勾起了幾近溫柔的淡淡苦笑。
可以繼續對盤下去的籌碼,的確已經所剩無幾了。
也的確,希望著現在的一切不過就是一場好像歷時許久但實則短暫的惡夢,而在醒來之後可以從那熟悉的懷抱中獲得想要的安撫慰藉——
「但那是『他』。」
屈服於幻影這種事——就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毫不遲疑的抬手將風衣從身上扯脫了下來。
「或許還是要說聲謝謝吧,不管你是什麼東西。但至少要感謝你讓我清醒了點呢?」
——「時間」是足夠的。那位女士雖然為了遊戲的公平性(有這東西?)而拿走了自己慣用的武器、也封住了自己必須憑藉外物才能使用的技能,但存在於身體四肢每一寸的肌肉神經裡的技巧可不是能輕易被拿走的玩意。
「來賭最後一把吧,我親愛的阿奇波爾多先生。看看是你自豪的槍法略勝一籌,還是我的『風』更快一點?」
【幻影】
「呵,謝什麼,若要我老實說的話,我的出現不就是如此嗎?」微笑,食指在扣板機準備就緒,就等待對方所有動作,「有何不可,大叔敬愛的布朗寧,別手下留情。」說完,另一手又準備好了劫住對方行動的銀鏢。
——就算清楚知道是幻影,還是在每個地方都相像的令人心痛啊。
若是有朝一日彼此真的必須這樣兵戎相見,也是會聽見這樣的台詞的吧。
「——那麼、來吧。」
低聲的輕喃過後,蹲下了身、讓空著的隻手迅速的在身下的那片落葉裡探尋著什麼般的拂掃而過,接著像是受到驚嚇的野兔般彈起身、用催使到極限的雙腿所具有的加速機制高速的朝著面前的男人衝了上去。
只有一次的機會。要再累積到能夠產生出這種速度的時間、想必是不會再有了。
【幻影】
看著眼前的男人向自己高速的衝了過來,自己也往後退了幾步,「很好…‥很好。」嘴裡碎念著,按下了扣板機,但卻沒有往他的頭部瞄準,像是不想傷害他一樣,子彈往對方的臉龐擦過。見子彈如自己所願的偏了,而在剎那間,手上的銀鏢射向了對方的影子,鎖住了對方的所有行動。「布朗寧,別老是注意大叔我啊,周遭的環境,也要注意啊。」說完,往後退著,似乎早就預算好身後是懸崖,於是便落了下去。
盤算好所有的一切,卻在實際行動的時候發現所有的一切全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中。
無論是那本來在自己的預期中應該要被自己用手中的風衣擋下、卻在行動前就已經刻意打偏了而只是畫過臉頰的子彈,那應該要能夠被自己同樣的用風衣擋住後揮落卻因為上一個動作出乎預料的沒有達成而連帶著順利擊中了自己影子的銀鏢,還是最後眼前的男人從視界中消失了的方式——
「——、」
好像是想說些什麼的。但是封鎖住一切行動的「劫影」也將自己的口舌鎖住了?還是太多的思緒與字句都想衝口而出所以最後什麼都說不出口?
直到那封住了自己所有動作的銀鏢不知何時無聲無息的消失,這才無聲無息的滑落般跪倒了在身下的落葉堆上。
周遭依然只留有死靈們的嗚咽聲,只是此刻聽起來竟是帶著一絲訕笑的意味。
才剛清明了一絲的思緒,現在卻又籠罩在一種覺得怎樣都好了的情緒裡。
但——還是會把這場遊戲完成的,而且會全力的支撐到最後。
就當作是為了能在遊戲結束後,回到那座熟悉的宅邸裡、見到熟悉的那個人。
而不只是自己心裡創造出來的幻影。
深吸了一口氣後,稍微有點搖晃的站起身(就算是自己哎、猛力釋放過的肌肉可也沒那麼快恢復正常狀態),俐落的整理起了身上凌亂的衣服、盡力的恢復到最為整齊的狀態,最後以叼上了從風衣口袋裡掏出的、最後的一根菸做結。
「...回頭見了,阿奇先生。」
在邁步朝著最後見到那抹幻影的斷崖相反的方向走去之前,留下了最後一抹眷戀的視線、以及一句期許著再見的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