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有多強烈的意念才能做到呀……五歲就能把一頭青蛙剖成這樣……十年後還不得剖人呀……」
──對不起,可是、我沒有想要這樣對誰做這種事。
──對不起。
──對不起。
「看、出血量少得可憐……要不是這點東西打開一會兒就沒氣了,說不定還活著呀。」
「你拿著只是磨利的石頭吧?是怎麼做的呢?教教爺爺呀。」
──對不起,我不應該因為爭一口氣就對青蛙做這種事。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對不起。
「怎麼不說話了?不是還有力氣嗎?剛剛不是還在哭嗎?」
「啊,我懂了。」
「在想要怎麼從我這沒什麼好活的老頭的哪裡下手吧?」
「真是個壞孩子。」
「爺爺最討厭像你這樣的孩子了。」
「小時候裝得乖巧……長大了卻往父親肚子捅上一刀的壞孩子,最討厭了。」
它看著匍匐在地上、連發抖的氣力都沒有、連哭泣都沒有辦法的孩子,不禁笑得開心。
它喜歡血。
雖然只有小小一灘,但混入那些被砸得糜爛而掉落的肉末,還有碎碎的骨頭屑,它覺得那是最美麗的顏色。
它跟它的同類都喜歡血。
尤其喜歡,他跟他們的血。
所以它現在特別開心。
小小一灘死不了人,可以讓他活下去,又能看見他的血。
它覺得眼前皺巴巴的老頭簡直是太迷人了。
不過,最大的功勞還是在它身上。
掛在孩子左肩上的帶角人頭骨很是笑得開心。
村子裡的小鬼頭讓孩子出來,別總是躲在大人後頭。
見孩子氣得發抖,它便在孩子耳邊說了:身體健康又如何?能跟哥哥們一直在一起又怎麼樣?只要住在這一天,孩子就要被嘲笑一天。
於是孩子沒有叫上能保護他、也會阻止他的大孩子,一個人跟著小鬼頭們出去了。
──對不起。
──對不起。
──我應該聽叔叔的話才對……
──對不起,正真是、壞孩子……
──因為是壞孩子,所以才會、被處罰……
──對不起……
看著滑過意識表面的念頭,帶角的人頭骨笑得很是開心。
他越是難受,它越是愉快。
他越是痛苦,它越是舒心。
他越是想成為乖孩子……
它越是想讓他成為「壞孩子」。
它對不懂生死的他說:沒事的,看呀,青蛙還是這麼多,只不過是讓這些東西痛一下下。
它說不懂殘忍的他說:吶、小心點,母親大人最討厭那種紅紅的味道了,要是切歪了就會流得滿地都是囉。
它對不懂險惡的他說:看,嚇跑大家的爺爺好可怕呀,肯定是生氣不懂事的孩子拿著這塊石頭,還不快交給大人。
孩子對著自己舉起染血凶器的舉止觸動創傷的老頭,接下來的劇情上演得順暢無比。
就是笑完之後,十指都被砸得糜爛,雙手報廢的孩子還能不能給它帶來更有趣的事情呢?
但它不是懂得後悔的存在,也不是能夠思考的存在。
於是它接著嘲笑起老頭被一刀分開頭首,肌肉失去控制而什麼都無法留住的滑稽死狀。
留不住頭,留不住身體。
留不住紅色的血液,留不住黃色的臭液。
老頭的腦袋在地上滾遠的聲音咕碌碌……
它喜歡的紅色沾上了有些黏稠的白色,不算討厭,勉強還可以吧。
老頭身上牽過來的絲線斷裂後,本就有些破敗的絲線頓時散出隱約的腐敗氣息。
它正愉快地把絲線吞到它也不曉得的地方,人頭骨應該接著什麼的地方,默默地生了一小節脊椎。
太好了,太好了。它笑得更加興奮。
等它的骨頭都長全了,就可以玩得更開心了。
──在冷冽的目光掃來時,它的笑聲停住。
不可以輕舉妄動,那是很可怕的東西。
可怕的可怕的可怕的東西。
──那是,非常可怕的,名為「人類」的存在。
來到這裡的人類看著現場,露出了很是難堪的神情。
「……你們礪波家真是……亂七八糟!」
一刀斬首老頭的另一個老頭面色凝重地抿緊唇,只是安靜地靠近幾乎快失去意識的孩子。
活著的老頭看著那雙不堪入目的手,遲遲不敢觸碰孩子的身體。
「……世尚,這雙手……」
「死不了。」
脾氣特壞的人類硬生生將怒氣壓抑下來,來到孩子身邊仔細檢查起。
「骨頭被砸壞了……不要緊,跟徹信一樣是鬼子的話,跟那時候一樣,直接把手毀了重來應該──」
「──徹信那時幾歲,這孩子才幾歲?!怎麼可能忍受得了那種痛楚!」
活著的老頭兩眼一瞪,差點沒舉刀砍下去。
這聲質問直接引爆了脾氣不好的火藥桶。
「要不是看在二那的面子上,誰管你們這些腦子有病的傢伙死活?!」
「如果不是二那嫁來出雲之後難得往來,才想著往帝都走順便來這送點節禮,你這時間這地方想找像樣的地方治療都沒門!」
「別提把手治好,連這手能不能拿起餐具──」
「爸爸。」
沒什麼存在感的小個子人類拉了拉脾氣不好的人類,低聲提醒。
「先救人。」
趁著吵架時,悄悄撈到絲線斷裂的另一端,默默地把死掉老頭肩膀上的另一具骨頭給扯過來的它……
被小個子人類冷冽的目光掃視過,又不敢動了。
真可惜,好可惜呀。
這同類長得不錯,連手骨都有了,真想吃了呀。
它肯定能很快地長成這樣。
雖然沒有手骨也能撈著東西,但長得不一樣,碰上其他同類可好炫耀了。
可是人類好可怕,不能亂來。
人類是,它們的主人,要聽話,不能亂來。
小小的孩子被帶回了家。
它看見那名被稱為徹信的男人一臉驚恐地衝進孩子跟老頭還有人類們與它所在的屋內。
男人的左肩上是,容貌端莊的豐腴女子,笑吟吟地看著它。
那是它的同類。
長得跟大多數同類不太一樣,特能炫耀自己的那種同類。
但這名同類還是特別點。
有時候是肌膚看似一掐就會出水的柔弱女人,有時候是頭上頂著猙獰長角的魁梧非人。
那不是它能招惹的同類。
但看到那同類正想對著男人說起悄悄話時,也被小小人類的眼神給嚇住了,它差點忍不住狂笑的慾望。
「──你好,我是尚輝……仁波尚輝。」
小個子人類平靜沉穩的話語帶著柔軟的口吻,打斷了它自娛的時間。
緩緩地清晰地將字句說得清清楚楚,卻好像又黏成一塊兒,讓它/他聽得模模糊糊的。
「初次見面,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眼神茫然的孩子彷彿沒有感覺到雙手傳來的疼痛,躺在床鋪上愣愣地點頭,張開嘴……
「我、我叫……正……正……」
……卻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那是當然的。
它跟它們,他跟他們,不可能對「人類」說謊。
對於「人類」來說,「正真」並不是真正的名字。
他不可能說出自己也不曉得的名字。
可它是知道的。
──正仁,他叫正仁。
這是人類問的問題,它必須回答人類才可以。
「──正仁、嗎?」小個子人類沒有理會其他人的回答,也沒有在意老頭跟徹信聽見這名字以後錯愕的神情,低吟了會兒。
「聖人?精神?這名字起得真奇怪呀……」
「不過,很有意思。」
小個子人類對著孩子溫柔地笑了笑。
「正仁,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傍晚你沒有出去過,很乖地把晚餐都吃乾淨了,連苦瓜都捏著鼻子嚼下去了。」
「這個晚上,連夢境都沒有做過地睡得很沉,一覺到天亮。」
「很痛的感覺,只是錯覺喔?說不定是睡得太沉,壓得手都麻了。」
孩子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脾氣不好的人類趁隙拿出了用具,將孩子手上的肉給剔乾淨,將無法救回來的骨頭直接切斷。
而孩子好似半睡半醒的表情,一點變化的沒有。
人類很可怕,也很厲害,但是更可怕。
它看著被切斷的幾根指骨的根部,竟然飛快地長出骨芽,新生骨破芽而出,在靈力的引導下長成正常的模樣。
麻藥還是什麼都沒有效果才對的,這是會扎進腦子裡讓人瘋狂的疼痛。
可那小個子人類只是一邊笑著跟孩子說著話,那孩子就什麼也沒感覺到了。
厲害又可怕的人類呀……果然,它得聽人類的話,不然會發生可怕的事情的。
「這樣呀,最喜歡父親大人嗎?」
小個子人類把話題帶這時,刻意看像旁邊脾氣不好的人類,還有心情調侃起火藥桶。
「跟我不同,正仁是個乖孩子呢。」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孩子的情緒突然失控,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對不起、我應該聽叔叔的話才對……」
「──對不起,正真是、壞孩子……因為是壞孩子,所以才會、被處罰……」
隨著孩子的囈語,周遭人們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難看。
「對不起……」
「唔嗯,看來要把性格扭過來得花些時間了呀……」
小個子人類眨眨眼,摸摸孩子的腦袋。
「正仁,你是個乖孩子。」
「礪波正真也不是壞孩子,只要好好去聽著大家的話,就不會是壞孩子。」
「放輕鬆點……忘了那些不存在的事情。那些只是謊言喔?」
「今天的你傍晚之後就沒有出去過了,不是嗎?」
不能亂說話,它只好磨磨牙表示抗議。
它好不容易才看上一齣好戲,就這樣抹滅掉它的努力嗎?!
──然後,它被拍了拍腦袋。
一直到孩子的手看上去恢復如初。
一直到小個子人類離開這間房。
一直到那兩名「人類」終於離開它與它們的「巢穴」,它才得以掙脫「人類」給予的命令。
繼續日復一日地,用孩子聽不見的言語歪扭孩子所做下的選擇。
只是,在那之後,它很少能碰上可以笑出來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