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根,日本人與外國觀光客心目中的溫泉鄉,同時也是日本神山──富士的座落地。在那頂上有座歷史悠久的箱根神社,掌管群峰的山神正是棲身於此,接受群眾虔誠的侍奉與崇拜。
他身邊擺放用金銀製成的髮飾,髮飾上綴有各季特有的花朵,每當換上不同髮飾箱根的景色也隨之漸變;
外側純黑、內裡血紅的酒皿中有源源不絕的美釀,只要一揮灑、大地就能得到甘霖的滋潤,使萬物生生不息;
最後是手中的金羽扇,只要輕轉手腕就能喚醒巨風,能招來繁盛又或者災害,對住民來說山神是可敬又可畏的存在。
除了氣派豪闊的神社之外,信眾們為了得到更周全的庇佑而鑄造了一尊雕像,還在視野最好的頂點建了高台、將裝飾華麗的銅像立起,讓神藉由那雙眼日夜守護整個箱根。
這樣的傳說聽了無數次,但自己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見過神,唯獨看見那尊在風雨摧殘下已經有些失去光澤的人像動也不動地杵在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久而久之也就把那段話當作古早流傳下來的謊言之一,不曾加以理會。
今秋的富士山同樣被落楓蓋滿,楓色斑紅中摻入枯葉黃綠與潺溪淺藍的山巒是自己所嗜的景色,照著往年的慣例與往南的同伴們告別,為了這寧祥的美景駐足,將短暫的生命投注在稍縱即逝的美好內。
自由地在山間遊憩打滾,飽嘗秋實的酸甜與暢飲冷泉的甘美後再次準備啟程,順著熟悉的路徑追尋同伴的身影。寒涼的秋風狂嘯著催促旅者加快腳步,跨越春與秋的交界線、往正漸轉夏的南方前行。
黑夜的色彩如虹吸般由下往上湧浸,將藍天的明亮渲染得昏暗,最後才灑入砂糖般的星屑做為夜空的點綴。星辰微弱的光線如同葛麗特沿路丟下的小白石,半閃半熄地指引前行的方向,讓在暗夜中迷途的孩童能找到方向。
浸濡在夜水中的風由涼冷轉為刺骨,今晚或許該在此停下腳步,讓凍痛的身軀蜷團擋去冰凍的不適。但在微光無法透入的深林裡,黑影像飢餓已久的野獸般不安份地微動身軀、伺機而動準備在下一刻將不識時的訪客吞沒。
「那邊的青鳥,聽得見我的聲音嗎?」遠遠望見乘著寒風飛行的靛藍小鳥,這幾日牠在視線範圍內悠晃打轉,讚揚盛秋的澈亮婉鳴為秋末的箱根帶來一絲生氣。不知覺間自己的雙眼已經釘在那無憂無慮的身影上,盼著哪日青藍能降入聲波可觸及之處。
「?」模糊的聲響導入耳內,前傾的身子轉為直立,讓拍動的翅膀支撐自己浮空但不前行。在入夜深山的直上高空中,有誰的聲音能夠傳達至此?閃爍好奇的雙眸繞過身周一遭,唯一能見的僅有高立在幾公尺遠的雕塑。
擠開逆風來到的跟前停歇,或許是因為氣流被銅塑遮擋,明明停止了運動卻不會感到寒冷。想到或許今晚能在這裡稍歇就放鬆了下來,隨後好奇地觀察起雕像甚至困惑地啄啄眼前的銅腳趾,但除了銅臭之外也沒有得到其它特別的東西。
「喂,別咬本山神的腳啊!」雖然想避開對方的捉弄但僵硬的身軀無法動彈,只能喝止那團羽色亮麗的毛球,腳尖的痛癢感立即因聲音而消失,轉為另一陣輕細騷動。雖從最初就知道小東西膽大且不安份,但毫無躊躇就靠到身邊甚至反過來搗蛋也是始料未及,看樣子這毛傢伙比預想中還更無所畏懼。
「哇!說話了!」聽到偏高的男音斥責自己並沒有難過或失落,反而是興奮地撲打空氣向上、落到弧度圓滑肩膀處,轉晃著腦袋尋找聲響的源頭,到底神是怎麼說話的呢?一樣會張嘴動來動去嗎?還是能夠隔空傳音?對了,不知道會不會讀心術?會的話好像很帥氣呢。
「所以祢叫住我幹嘛呢?箱根的山神大人?」就算離開了雙腳之間仍沒被險惡的寒氣吹襲,神像的周圈彷彿是無聲的世界,就連空氣都停止滑動似地、無法聽聞半點聲響,再佐上深夜的死寂,全身都沐浴在乾淨的寂寥之中。
「青鳥,為本山神跑腿吧。」知覺羽豐的小傢伙停歇在自己肩上,這角度無法看清朝顏色雀鳥臉上的表情,只能靜待鳴聲回應。雖說如此但並沒有抱著太多寄望,在素不相識之下提出的要求能得到回音的機率有多少?那好比要在雨夜中見到明月,越是懷求就越怕得到拒否。
「诶-?為什麼您老人家不自己去呢?」傾首看著雕像的側面,然後忍不住去啄有點像觸角的髮束。聽上去雖然很有趣,能幫神跑腿這種事情一輩子能有幾次?不過這個時間點太過於為難,雖然往南並不用耗上太多時間,但若遇上天氣驟變、就算是歸暖的途中也可能誤入死亡。
「才不老啊!」雖然和生物之間相較之下是有些年紀,不過與伊弉諾尊或伊弉冉尊兩位比較起來可是提燈與釣鐘的差異,自己不過是幾百年的新生神祇,還年輕的很吶!
「要是能離開這裡的話我也不想攔下你。給我停下你的鳥喙!」頭痛地斥止牠的動作,要是頭髮掉了可有損本山神美型的模樣,這樣很困擾啊!
「嘿-這樣啊。」又偷啄了一下才罷口,瞥了眼幕黑的天空,會不會下雪呢?山上瞬息萬變的氣候讓自己的心也跟著擺盪,但追尋快樂與好奇的本能卻又強硬地滯留於此,反覆猶豫掙扎了好段時間後才回應:
「如果只是一會的話。」彎身整理羽毛後震震翅膀,隨後在神的肩膀上縮成球狀。縱使沒有寒風吹掃,原本就飽含冰息的冷空氣仍鑽過羽毛縫隙偷偷戳刺自己的肌膚,光是這樣就足以讓鳥凍得發抖。
「謝謝你啊,那麼幫我把頭上的髮箍送給住在森林入口的那戶人家吧。」聽見了青鳥的回應欣喜欲狂,從甚久前就想為這片大地的居民們真正做些甚麼,而非冠著神的名義在此處守望淺顯易見的痛苦。
「髮箍?不過那不是山神大人重要的東西嗎?這樣的話四季不會消失嗎?」疑惑地看著被鑲嵌在山神頭頂上的髮飾,上面各別雕有四種不同的花朵,雖然不明顯但其中還卡有各色寶石,光是這些想必價值不斐,更不用提時間能帶來多少增值。
「哈哈,那也不過是空談,大自然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被掌控吶。」笑著回應青鳥的問句,要是能靠法力控制世間萬物的話這個世界就不可能這麼失序-也不可能如此美麗。神的想像力有限,若萬序皆被祂所掌玩那將會是多麼單調無趣的事。
「這樣嗎?好吧,那我就把它拿下來了喔-」躍上頭頂之後小心地將泛著金燦光芒的髮飾敲下,使盡力氣啣起後往山神所指示的地方飛去。在離開雕塑沒多少距離之後就感覺到秋風的殘酷,使身骨刺痛的溫度像猛獸的利爪般扎鳥。
在一段飛行之後停落在小屋窗口,從淤滿灰塵的玻璃望進屋內卻沒有看見任何身影。仔細查看才注意到在角落有一團瑟瑟發抖的破棉被,裡面有著一對年紀看上去不大的兄弟正靠著彼此取暖。
他們都很削瘦,看起來已經很久沒好好吃過飯了,才剛這麼想就聽到一段腸胃交響曲,聲音幾乎響遍半座森林。兄弟倆似乎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又或者是根本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反應,只是彼此靠得更緊、像是希望能融為一體,讓無盡的虛餓感也溶去一般。
小心地推開根本沒有和窗框吻合的玻璃,在兩人都不注意的情況下把髮箍推進屋內,有著相當重量的金飾在與水泥交觸時發出了悶響,突如其來的動靜喚起孩子們的警戒與疑惑,看著少年猶豫許久才慢慢挪動身體尋向聲音來源,接著發出轟動如雷聲的驚呼。黑髮男孩捧起散發淺色光芒的燦金髮飾,憐愛地感觸上面的花雕,幾乎對它愛不釋手。
『哥哥,我們能把它留下嗎?』少年將髮箍鑲進柔順的黑髮中,在暗色的映襯下飾品看起來更加耀眼了點,但這樣的光輝並沒有將另一個青年臉上的陰霾退治。只見哥哥將弟弟抱進懷內搖搖頭,從細縫中能隱約看見黑髮少年眉毛下垂的弧度。
『我們得先養活自己,把它賣掉好嗎?哥哥之後會努力工作把它贖回來送你的。』在聽到哥哥的話之後紅眼少年點了點頭,兩兄弟勾過手指約定好之後要一起努力向上成為世界第一,讓彼此過上幸福的日子。
「應該不用擔心了?」拍拍翅膀將剛才因為休息而冷卻的身軀催醒,頂著寒意飛回山神身旁。雖然對方說有法力這件事情只是謠傳,但只要一到他的身邊就不會受到風的侵擾,這應該不可能是湊巧吧?不過也只是在心裡想著,並沒有要戳破這件事的意思。
「喔,你回來了啊。」正巧與小鳥的視線正對,若自己能動肯定會給予牠一個笑容,伸手讓那小小的身影停歇,撫去這趟跑腿所累積的疲累。可惜自己不過是座雕像,就連眨眼都無法做到。
「山神大人,貧窮青年如春日的綠葉那樣繁多,為什麼祢選擇幫助他們呢?能稍微告訴我那對兄弟的故事嗎?」停靠在光滑的肩膀上一會後往山神的頸邊靠,不知道是天氣太冷導致自己產生錯覺亦或是感受到神的法力,在雙腳踏上就人類來說應該是肌膚的部分時居然有一絲暖意滲入。
「うむ,那我就稍微說說吧。」感覺到自己頸側多了點溫度,那份低溫似乎延燒到心臟來,若這顆心不是冰冷的鉛石,現在肯定正劇烈跳動著吧。一邊感受糖水般淡甜的喜悅,同時回想當那對兄弟的成長。這十多年來盼看兩個孤兒互相扶持彼此拉拔,就算到了這樣山窮水盡的狀況下也不曾放棄過對方。
「那兩人本來是職業選手,不過有一天哥哥出了意外,因受傷無法繼續比賽。」那是一年前碧綠的盛夏,在晨曦琉光中競賽的哨音劃破山際與青空,車鍊與齒輪絞咬的聲響在山間迴盪不止,小動物們不熟悉的氣味和聲音讓牠們驚慌,一個個躲進巢穴內只露出一雙眼瞧望。
一隻清晨就外出覓食的母兔媽媽帶著小兔急忙奔竄,想要躲離那些陌生的怪物回歸家的溫暖,沒想到反而跳至了最危險的距離。
在那之後原本用比賽獎金和贊助金撐起家庭的哥哥再也無法跨上自行車,傷口在意識下隱隱作痛,幾次嘗試縫補那道裂口都只是徒勞。弟弟擔心的同時也四處打工,但仍沒辦法補上經濟缺口,家裡的物品和兩人的身軀一樣逐漸減少,慢慢變小。
「因為他們尚有璀璨的未來,所以我想推一把。」在後悔及傷疼中琢磨昇華的精神與靈魂得到成長,了解到真正重要的事物與生命的寶貴,若給予一次轉圜機會將有怎麼樣的轉變?從早前就想著實踐的方法但總找不著,如今青鳥的停留終於給予那對兄弟重生的可能。
「...」停下話語想得到一些回應,但許久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傳來,這時才注意到頸側暖球小小的起伏。
「看樣子是累壞了啊,居然把本山神的說明當作床邊故事,連聲晚安都沒道就睡著了...作個好夢啊。」放低音量小聲輕述,跟著一同等待日出的照耀。
在夜風護送下彎月緩慢繞過夜空,步回地平線下的夜宮;反之偷偷闖入的橘陽鬼祟探頭,將盜出的光芒潑至整片藍天,宣告新的一日始動。入秋後清澄的鳥鳴也隨之減少,春夏那樣盛大的協奏少去了一部後森林稍嫌冷清,但仍能聽見原生鳥群像是歌詠暖陽般的啼鳴。
「哈-啊…早安…啊咧?」眨眨眼看著眼前的林海?昨天自己不是已經朝南方前進了嗎?記得南方的樹葉好像都有點尖尖刺刺的,而且大風吹得搖晃時靠近被打到總要痛上半天…為什麼還在這裡?頭一轉看見旁邊的雕像才想起昨天的經歷,差點就要把這段事情連同夢境一起忘光了呢。
「喔,你醒了啊。」聽見耳邊傳來的慵懶聲音,除了那隻小青鳥外還有誰會靠得如此接近?就連一年四季在這片大地上飛滾的麻雀都不曾靠到這來,自己也不明白這是甚麼效應,小動物們多數都會主動避開身遭,像是這裡有禁止牠們靠近的結界似的。
「山神大人早安,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果樹嗎?」原本儲備來飛遠程的體力在昨晚用盡,一早肚子就餓得咕嚕作響。前幾年不曾到這麼近的地方來,所以對四周的作物分布完全不了解,要自己找又太麻煩了,乾脆問當地居民還比較快一點。
「你看見前面那個小山丘沒有?那山腰處有個小農場,你去找那農場的主人吧。」這一帶的好果子早被搶奪一空,無論是飛鳥或動物都在為了漫長的寒冬做準備,早早就把漿果和堅果運進窩裡藏起,要找到足量的食物恐怕是件難事。
「農場嗎?」跳到山神的頭上眺望遠處,果然有看到一棟木屋坐落在山腰,也沒管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人在吵什麼,興奮拍拍翅膀說聲「我出發了-」便乘風往小山的方向滑去。不過越是靠近越覺得奇怪,剛才山神說是農場,但這裡不管怎麼看…都有點荒涼過頭了。
雖然遠遠的能看見圍欄,但有不少地方年久失修,看起來搖搖欲墜;再往前也沒有看見牛羊或馬這類的動物,就連雞的羽毛都沒見到半根。
「好奇怪呢…」不管哪邊都沒有動物,最後小心翼翼的停在木屋的門口朝裡面窺看,終於在小木桌上看見了生物…一顆會動的蘋果?
下一秒果實滾落桌至地,蘋果操縱者終於顯露原形-竟然是一隻金色的刺蝟。那隻刺蝟盯著自己看了很久之後突然發出啾啾啾的叫聲,隨即從房子深處傳來急促的腳步,隨後一名黑髮青年跨越了門框,來到桌旁雙手捧起刺蝟緊張端詳。
『福ちゃん怎麼了?!哪邊撞到了嗎?還是肚子餓?』相較於青年的慌張,刺蝟看起來不慌不忙的伸舌舔了兩下對方的臉頰,接著青年就以奇怪的姿勢跪倒在地,還發出尖細的聲音,這是什麼人類未曾發表過的新招術嗎?感覺好像會讓世界爆裂一樣呢。
奇怪的一來一往僵持了幾分鐘後刺蝟轉過頭,將視線投往這個方向-連帶著人類也跟著看了過來。被這樣同時盯著看的經驗很少,緊張感瞬間從腳底湧上,該逃還是繼續留在這裡呢?可是山神大人都說了是這個方向的農場,剛才在空中的時候也沒看見其它建築物,照道理來說應該沒有錯...吧?
『啊?搞什麼啊這隻鳥,不怕人嗎?』對方一邊說話一邊抱著刺蝟靠近,手上除了那隻天然刺球之外沒有任何武器了,應該沒有殺傷力…吧?雖然這麼想但隨著巨大的身軀越加靠近就越感壓力,被包覆在影子下感覺就像被貓狗遮去了天空一樣讓鳥難以喘息。
就在自己打算逃跑時那人的腳卻停了下來,接著轉身走到一旁去打開了櫃子。從這個角度看不見裡面到底放了些什麼,但剛想靠近一探究竟時青年再次轉過身面向這裡,不同的是手上多了一小塊麵包。
『拿去!吃完了就趕快走,這裡冬天很難熬的啊。』那雙手把麵包分成兩半,將其中一邊撕成小塊放到地上,然後開始吃起另一半,偶爾還會分桌上的刺蝟一些。那隻刺蝟被照顧得圓圓胖胖的,但反觀那個人的身形似乎略嫌單薄。
將地上的麵包屑撿食乾淨後稍微整理羽毛,對方也沒有要趕鳥的意思,也就自顧自地開始四處張望。屋子裡面只有簡單的生活用品,自己在城裡遊蕩的時候幾乎每戶人家都有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只要摸幾下那個盒子就會唱歌說話,但這裡卻沒有那樣的東西,多少感到有些可惜-自己還頗喜歡那個東西的。
就在自己發呆時人影突然靠近,接著放下了一小盆的水。『喝夠水之後快點走啊。』說完後青年轉身替刺蝟把蘋果切成小塊,又分了幾塊過來。
吃飽喝足睡意就浮了出來,但這裡沒有可以好好休息的地方-看了一會後覺得那人的頭頂上好像很舒服…也沒多想就拍拍翅膀停到黑色的毛髮上,沒理會吵雜的抗議舒適地挪挪身體、縮起脖子打盹。
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高掛在天上,午后的陽光看起來頗暖和,居然在一瞬忘記現在早就不是夏季。低頭看被自己當作巢窩的人類正表情安穩的靠牆睡著,刺蝟也窩在他的手心中睡得香甜。
細細觀察爪下臉龐,除了厚重的黑眼圈之外,黑髮青年和自己在城市看過的人們比起來要瘦太多,大概是營養不良所引起的雙頰凹陷在臉上更添了一筆陰暗,在晚上換個角度看大概會比早上大吼大叫時更可怕吧?
『啊?』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自己滾落,正好掉到刺蝟身上壓得對方全身的刺都豎起,美夢被突然砸斷使得那張臉上寫滿驚恐和疑惑。
『你把福ちゃん嚇醒了啦!是說你怎麼還沒走啊?』突然醒來的青年先伸手安撫嚇成石頭的生物之後伸手過來,雖然動作感覺粗暴卻很小心地把自己和刺蝟分開。羽毛上黏著的短刺被溫柔地清除乾淨,然後那人走到門口把手舉高。
感受到風的清涼和對方的意思,拍拍翅膀跳上風的流動,在黑髮上方轉了兩圈、聽見小小的笑聲之後才掉頭往雕像的所在處游行。約十五分鐘的飛行終於回到神像身旁,雖說肉眼看來距離相當遠,但空中漫行的時間卻沒想像中長。
「回來了啊,如何?」看青鳥回到肩上先是整理羽毛,從羽隙間能見到微鼓的腹部,說明農場青年並沒有怠慢這個小傢伙,也證實了先前大段時間的觀察都是事實,自己的判斷並無絲毫差錯。
「嗯-是個好人?不過看起來很窮的樣子,家裡沒有半點像樣的家具和食物。」幾年的長途遷徙讓自己看遍各式人類的居所,普通但幸福的家庭、富有卻空洞的家族,從家徒四壁到金碧輝煌的室內都有些印象,由此判斷方才造訪的地方生活肯定算不上富足。
「同你所說,不過那傢伙可不是一開始就如此。你回來的時間正好,仔細眺望門外一會你就能明白了。」讓雀鳥照做後沒多久便能看見動物慢慢聚到農場門口,那些多是喪親的幼子或受傷無法獨立生活的野獸。牠們多都藏躲在農場內,雖然會外出覓食但仍遠不足以填飽肚子,最後青年固定在下午三點時給牠們餵食,但隨著生物數量增多對方的身姿也跟著削瘦。
「啊-那我要更正,是爛好人才對。」看貓狗等各種動物大啖麵包和水果,那些身軀龐大的生物跟自己不同,不是幾塊麵包就能滿足的,但青年卻大方的配發食物-明明連自己都快餵不飽了。
「哇哈哈!的確是啊!但這座山上許多生物是靠此才得以在逆境中存活,不得不感謝他吶。同你所見,那傢伙這樣亂來有一天遲早會餓死。你能替我帶份禮物嗎?當作他這幾年來為這座山付出的回禮。」自從那傢伙定居下來這裡就多了些活力、悲劇也少去許多;在林中迷路的人數銳減,負傷死亡的生物也逐年減少,那青年可以說是精神的寄託──那份對生物的憐惜與傻勁,正巧與自己的理念不謀而合。
「是可以啦...可是就算山神大人把東西送給他轉賣,但那些錢遲早還是會用完的吧?」畢竟自己也受到了幫助,要推拒也說不過去,可是照那樣的做法大概不到一年就又會被吃空吧?
「這點不用你擔心啊!把我手上的朱盃送過去吧,那傢伙會明白這東西該怎麼使用的。」回應青鳥的疑問,若是送去髮飾或者金扇那肯定是無法供青年維持太久,但手上的酒皿可就不同了。
「那我就拿走囉。」小心的將容器用雙爪鑲住然後振翅,但說也奇怪、紅色的盤子一離開雕像就開始變重,低頭一看才發現裡面不知何時開始滲出液體,源源不絕地灑落到森林;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又或者是那些透明的液體有魔力,吸收了水珠的樹木似乎長出嫩葉,凋零的花也冒出幾顆果實,原本已經生機淡薄的森林又恢復了些許熱鬧。
沒有為這些奇景駐翅,但仍免不了為此感到驚嘆,而更用力的鼓動;雖然帶著重物多少影響飛行,但仍在體力用盡前闖到屋內,小心將皿器放到桌上後發出鳴叫吸引注意力。
『啊?你這傢伙怎麼又來...等等那是什麼鬼東西?』看見身影從門後現身只是跳了跳催促對方加快腳步,滿心期待山神大人的心意能夠得到回應。
『為什麼你會帶這種東西過來啊?從哪拿來的?』原本以為青年也會像那對兄弟一樣露出笑容,沒想到接下來的卻是一連串的問題砲轟。這個人類是覺得鳥能說話嗎?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的情況下只能一個勁將東西推往對方的手邊,被拒絕幾次也堅持繼續同樣的動作。
『哈...總之這東西沒有主人吧?我就當作是你送的禮物了。』數次的拉鋸戰終於讓對方妥協,青年先是捧著淺皿觀察好一會才用手指沾了一點液體送進嘴裡,然後瞠大眼睛。
『這不是酒嗎?而且還很純...你這傢伙果然是從哪裡偷來的吧!』再次聽到質問句忍不住大聲高鳴、直到對方摀住耳朵求饒才氣鼓鼓的停下。而就在自己跟對方吵個沒完的這段期間內酒水已經開始滿溢,聽見對方發出慘叫問怎麼一回事才樂鳴兩聲飛走。
在回到山神身邊前先在外頭盤旋幾次,把肚子吃撐了才頂著逐漸降溫的夜風飛行;明明太陽還沒完全下山,風卻比昨天還要寒冷。這樣的溫度自己不曾經歷過,一邊忍住顫抖一邊咬牙飛回落腳處,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才能出發了。
「你回來了啊,那傢伙高興嗎?」看著青鳥飛彈一般高速衝往頸旁只是笑笑。雖清楚這身是一尊銅像沒可能像人類一樣,但對方這樣緊緊靠住不肯離開的舉動總讓自己誤以為金屬表面也同樣擁有溫度能為毛團帶來些許熱暖。
「嗯-不知道,不過他一直對著我大吼大叫的很吵。」雖然來到對方身邊風就完全停止,但還是忍不住直往角落擠,讓能碰到空氣的面積減小,防止熱能繼續被奪取。或許是今天發生太多事情,疲勞值已經達到上限,還沒來得及跟神明聊上幾句就昏昏沉沉的睡過去了。
「...」從平穩的呼吸推斷出雀鳥已經睡著,便停下話語讓夜晚沉歸寧靜。眺望不遠處的星辰,每年冬天它們就像是呼應天氣的寒冷一般、溫度越是下降那細碎的光芒越加耀眼。
挾帶寒冷的晨光自山的另一頭灑落,無雪的漫漫長夜終得破曉,肩上的雀鳥仍閉著眼小小呼息,在未知的夢中翱翔,不時發出細細的鳴聲,使自己對其夢境心生好奇。望著圓日緩緩上升來到高處,氣溫才總算暖和起來,而青鳥也被日光的刺眼喚醒。
「太陽一出來就變得很溫暖呢-」拍拍翅膀讓血液流通,趁著光線還充裕的時間順著昨天往農場的路線覓食,沿路樹上結了些許果實還有幾朵花,吃夠樹果又啜飲花蜜讓肚子脹起才回到神明身旁。
「今天要去哪呢?山神大人。」用鳥喙敲敲在雕像旁邊的扇子,讓物品和雕像的台座分離,等等的搬運作業就能夠進行比較快一些,這樣自己也能早點跟上同伴們。
「喔?今天還真是積極啊。」原本想讓青鳥就此離開,沒想到對方卻先提起;眼看現在朝陽才剛升起,將物品送去後立刻向南應該不構成問題,思及此便回心轉意,決定讓飛鳥完成最後的配信。
「那麼今天就是最後了,拜託你帶著這個朝北,交給一位住在舊屋裡的平頭男孩吧。」看小傢伙已經蓄勢待發多少安心下來,照這樣的衝勁應該能早早回來,肯定能順利完成。
「收到-」用腳爪勾起扇子的一端,確定不會掉落才慢慢飛遠,因為跟前兩天的東西比起來要重上許多,飛行速度比想像中要慢不少、體力的消耗也大幅增加。雖然辛苦但想想只要完成就能前往暖暖的南邊便更用力拍動翅膀。
但才剛飛離雕像沒多遠天色就暗了下來,夾帶嚴冬氣息的風也更加蕭瑟,隔了一會居然開始飄下白色的東西。對沒見過的物體感到新奇,但身體碰觸到的瞬間細薄的物體就失去蹤影、隨即襲來的是可怕的冰冷。
「這是什麼啊?」盡可能避開那些從天上降下來的白點,但隨時間經過數目卻有增無減,在寒冷中死命掙扎幾十分鐘才終於看見對方所描述的建築。俯衝而下躲進屋簷,但沒想到因為凍痛而僵硬的身體不受控制、就這樣撞破窗戶滾進室內。
『アブ!?』聽見人類的聲音掙扎著起身,最先映入眼中的是...膚色?視線再往上移一點才了解剛才自己看見的應該是胸膛。那個青年慌張得手足無措,伸手過來一下子又縮回去,似乎在猶豫該不該將不速之客抓起來?
鬆開了腳爪把物品放下後抖抖翅膀,原本想要就這樣離開、但沒想到青年突然兩手抓了過來-被關在手指與掌心所構成的牢籠中,空間太過狹窄再加上發生得過於突然,動物的危機意識拉響警報,吵醒心底的緊張與恐懼、下意識開始用尖喙攻擊擋在周圍的物體。
『好痛、請不要亂動アブ…外面開始下雪了,出去的話會凍死的。』雖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但自己並不想這樣子-不想要被人類抓住。掙扎糾纏了好一段時間之後總算找到機會從手指的空隙溜走,在青年急切的呼喊聲中快速離去。
帶著白塊的風打在身上只有說不清的寒冷和痛楚,明明沒有下雨羽毛卻溼淋淋的,讓飛行變得更加困難,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翅膀好像正慢慢的僵固...
「要快一點...」回到山神大人身邊才行。有點分不清方向的飛了一會,終於在模糊的視線中倒映出雕像所在的高台,那就像是暴風搖曳中佇立的燈塔,讓迷失方向將要支撐不住的船隻有地方能夠停靠。
好不容易撲騰著在肩膀上降落,原以為風會被切割開來,就像前幾晚一樣。但自己的想法卻立刻被打破,凍痛的氣流仍不斷襲來,伴隨著山神的聲音一起。
「青鳥,你快些往南去吧,我已經無法控制天氣了。」看著白雪侵蝕整片山野將其他顏色吞噬殆盡,明白翠綠明年春天會重新回到這塊土地因此內心並不著急,可身旁的青色是否能再次映入眼簾?思及此只感到懊悔,為何早上沒有直接讓牠向南,還要牠再去一趟?
「...山神大人,我可以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嗎?剛才飛了很遠、有點累了呢。」躲進這兩日已經習慣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遭太冷,一靠上山神的脖子時好像感覺到了熱度。
「…」知道已經無望只能努力平靜下來思考有沒有其他對策,可無論自己如何思索都沒有恰當的方案,只能眼睜睜看著風雪越加強烈,直到視野被完全遮掩。
「山神大人,我幫祢實現了三個願望,那我能不能向祢說個請求呢?」感受到不習慣的沉默也沒有餘的力氣去打破,現在腦袋裡只有想要得到獎勵這件事情。
「說吧,一個還是幾個都無妨。」聽出青鳥的聲音已經漸漸失去力度,自己卻甚麼也做不了,就和之前一樣只能看著事情惡化但無能為力。
「我能不能親吻祢呢?臉頰也行。」親吻神明是不是一種不敬?人類常常都說對神明要保持尊敬、只能遠觀不能觸碰,這樣的要求不知道會不會太過火?
「能讓你開心就好。」准許青鳥的請求後便感覺到自己的臉頰被小小力的碰觸,但也僅止於此,隨後毛球並沒有做出更多的舉動。
「嘿嘿。山神大人,能再說幾個故事嗎?我對這裡還不是很了解呢。」願望得以實現而滿足的笑笑,再次回到頸邊的位置說出下一個請求。
「喂、你別老是聽到一半就睡著啊,故事還沒說完吶…」即使數次叫喚青鳥也沒有回應,自己的聲音也逐一被風雪吞沒。
在深夜時風終於漸緩,然後連雪也跟著停下。隔日天空又恢復碧藍,雖然冬季還沒結束,但暫時探頭出來的太陽帶來了一絲熱度。
第一個發現雕像消失的是住在山腰的農場主人,慢跑路過的少年停下來一起幫忙撿拾碎片,帶著弟弟要去報名比賽的哥哥則幫忙一起挖了一個大坑,將山神的破片與青鳥的屍體埋在一起。在冬天結束後人們又立了一個不同的神像,箱根山的和平持續著,不知從何開始起除了山神傳說之外還多了『幸福青鳥』的故事...。
◣劇情結束,寒流到了要好好保暖喔-不然會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