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不聽不說，他就像木頭魁儡一般活著。姥爺叫他做什麼他從不拒絕，清道夫的工作委託什麼就接什麼，他一直都是麻木的。
被敲暈帶進這個鬼地方他也是全盤接受。
很難接受嗎？不過只是單純的搶奪與被搶奪。

他似人非人，卻在他沒有發現在麻木的冰層下是如花天墜地鮮活。
凡事都有例外，而自少年指尖流瀉的光芒是其一，那是，他不曾體會的世界。
「……在畫什麼？」在麻木還沒管住自己的嘴之前，他隔著杯緣發問。

少年稀薄的呼吸著空氣，彷彿那樣小心翼翼的吞吐鼻息，便能像海洋生物一樣悠遊洋流中......然而男人的聲音卻唏哩呼嚕的撥亂了水面。他轉過頭，露出一個被人從深海中拽住尾鰭用力抽上岸的表情，在對方狐疑的眸子中映上一臉不解的神色。

越接近海面比在待在深海更加難受，潛水夫症候群在少年臉上緩緩冒泡，他如漁夫捕魚時擺出一臉麻木的敬業，只留雙眼的疑惑在眼波擺盪。
放下殘有溫醇液體的茶杯，舒荷伸出修得平整的甲片在空氣中點了兩下，示意他疑惑的來源正是少年的淺碟裡爍有璀璨光芒的線條。
「在畫什麼？」他再次開口重申。

他以為渴求解答的人是處於劣勢的。
他錯了，男人脫口的並非問句，而是命令。
『在畫什麼？說。』
只不過問號後面的動詞被趾高氣昂的食指硬生生刺碎罷了。
少年苦惱著，輕輕傾倒琥珀色的雙眼，讓細碎瀏海灑落一圈陰影避開男人的視線，接著他將手指剝離流光摺摺的碟面，送入纖薄的唇瓣中。

開啟先例之後，那些埋藏在基因鏈的好奇揪住了破口，爭先恐後地撕開狹獈縫隙湧出，不一會的時間便聚渠成湖、成海。
而少年露出的姿態讓他分不清楚到底是思考又或是拒絕，後者居多吧不是嗎？舒荷暗忖，接著在臉上歪扭出一個譏誚的弧形。
「怎麼？這也不想說？有什麼是你願意說的？」他說，帶著捕撈者的餘裕。

少年探出指尖，在桌面上好整以暇地寫下一個數字。
要餵養貪得無欲的提問者，唯一的訣竅就是慢，因為這些動物急躁又無禮，還沒吞嚥完就會生出更多新問題，所以要慢，要慢得讓對方習慣等待－－否則就會被啃咬得骨頭也不剩。

他舉眼看向右方，確定自大的豺狼沒有因為放飯速度過慢撲咬過來，便心滿意足的施捨更多獎勵：這次他寫下兩個字母。
沒想到下一秒，他聽見了某種東西落入水面的聲音......

「52……赫茲？」他順著少年纖薄的指尖書寫的字型喃念出聲，一組奇特的數字以及英文單位在嘴裡繚繞盤旋。
捕撈上船的大魚猛地扯著自己投入汪洋之中。隨著落水聲緊隨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氣泡聲。而張開眼的瞬間，汪洋將一切藍蠻橫地傾倒入眼。
馴與被馴，只在天地一片霎。

一頭豺狼失足栽進密碼的深海中－－這在少年的意料之外，或說這太不合乎男人在前幾個小時間的個性：他應該為自己的不配合惱怒、或者放棄溝通。他不明白是什麼讓男人轉了性子，他低頭檢視桌面如水流般的紋路，52hz。

52hz，他的指在桌上重新舞了起來，有時寫下一段話語、有時配上一個簡單的插圖......他述說著一則自己喜歡了很久的故事，而唯一的聽眾赤裸裸地俯視著他，安靜卻積極地接收著頻率。這是第一次，他與身障人士以外的對象『說』了這麼多，當指腹的熱度攀升至難以忍受的程度，他突然感覺自己明白了什麼。

於是他鬱鬱的畫下一個圓，仰起側臉恢復倨傲的沉默，結束了一條鯨魚的故事。

他沒有出言打斷又或是因為複雜的溝通方式感到不耐煩。
從少年開始讓手指飛舞的時候他就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一切的聲音都化為汪洋裡的氣泡聲以及悠悠鯨鳴。

他微微瞠大雙眼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顏色。直到對方畫下一個圓象徵故事終結他才堪堪回神，他突然感應到一種別人沒辦法接收的『頻率』，不論是那個鯨魚的，還有從某處悄悄傳來的。
「…原來是在畫你嗎。」

幽冷的藍霧自男人眼底升起，在少年轉向的眼珠中映入帶著濕意的氣味，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看著對方，目睹著比時序更迭更緩慢而確實的變化。

極地渦旋直下，心中深鎖的記憶箱匣破了口。
他難掩些許慌亂地斂下眼，企圖把那些流露出來的東西通通塞回那個破損的箱子。

草木蕭瑟。
尚未十歲的他緊緊抱著雙膝窩在乾燥的樹洞裡，嬌小的手掌都是滿滿的傷痕，更遑論是其他地方。
而森林的夜晚是如此逼迫神經。
他只要乖乖地，姥爺就會接他回去了。他吸了吸鼻子想著，將頭埋進單薄的臂彎裡。

砰。
少年的他手中拿著還冒著滾滾白煙的槍械，腳邊的屍體氤氳出鮮紅的狂亂，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面貌的他睜著那對無機質的淺色瞳眸和他互相直視，然後咧嘴笑了出來。

嚓。
而剛成年的他正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他的親生血緣，額頭上的傷口正在潰堤，沾染了要價不斐的西裝襯衫。嘴角扭曲，眼裡卻乾燥得如同沙漠。

「好冷。」
站在雪地裡他對他說著，臉上的表情不論怎麼看都模糊不清。舒荷愣愣地想起，那些日子都冷得太有默契，也冷得過於寂寞。
於是他露出了笑容，只是喉頭陣陣發苦。

他吁出一口只存在記憶中的白氣，復又睜眼正巧望進那座蜜色海洋之中。
「沒什麼……我想我只是喜歡你的畫。」

這不是少年第一次聽見讚美。
卻是少年第一次作出「笑著、感謝著、卑微著」以外的回應。
他梳開男人緊握的拳，在對方冰冷的掌心燒鐵似的烙上幾個字：

不慍、不笑、不喜、不悲。
少年斂著神秘的表情勾勒出問號，卻沒有等待男人的回答，只是將游不出淺碟的鯨魚朝著對方推去，起身離開桌邊。

落海的野獸被少年的指尖釣上岸。
披散著濕漉毛髮的野獸隔著瓷白的海面，裹著蜜餡的鯨魚仍在水波間搖曳尾鰭。
呆坐在原地的他抿唇做出上揚的偽裝，這才起身將眼前的鯨魚推回洋中與相對的星孛繼續週迴。

隨後踩著決然的步伐離開，留下一路單向通行的無色腳印。

－－－－Fin.

放言遣詞告一段落啦!!!!真的非常謝謝巧言中和我一起文青到突破天際!!! 蘇打綠 sodagreen -【無與倫比的美麗】Official Music Video嘿 嘿 我知道你才是這世界上無與倫比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