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欲裂。
過度睡眠的另一個後遺症便是全身痠痛、僵硬。好不容易撐起僵化的上半身，一手按著太陽穴一邊摸索手機，按下螢幕鍵後卻毫無反應。

……沒電了？他到底睡了多久啊？
這麼黑連時鐘也看不見，照理說大半夜的應該會有一點月光……
……大半夜？

哪家的麻雀會在半夜吵人。
至少他沒遇過。

－－不好。
隨著腦袋逐漸清醒，不安感才正式襲來。

人家都說畫畫、設計這種靠眼靠手的職業，最最耗損的就是手和眼，也必須格外保護。
難道這是長期用眼過度的報應？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先看醫生吧。
刷牙洗臉、換衣服都還可以憑藉物品位置的記憶與觸感完成，可是他要怎麼出門？
以前是容易走錯路，現在連路都看不得。

扶著牆起身摸索著往廁所走去，手指碰到開關的那一剎便笑了。
大白天的、自己又看不見，開什麼燈？

動作笨拙地洗漱換衣之後，順了領口、腰際與褲管好幾遍，甚至盡可能地以觸覺確認好幾次瀏海。
明明平常照鏡子確認穿著都是多麼自然的事－－

——偏偏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
會來找自己的，八成是幽靈那傢伙或者有事相求——不對，幽靈現在不是在忙就是跟斐歆曬恩愛去了，沒空特地跑來揍自己。

「……來了——」故作輕鬆的語氣，轉過身揚起笑開了門，本打算依循聲音來源判斷來人眼睛位置以在黑暗中聚焦，對方卻未立刻出聲，只好笑瞇了眼道：「我正準備出門呢，有什麼事嗎？」

手被無預警地牽起因而愣了下，手套的觸感抵在掌心才會意過來對方是誰。
『——看……不，見……』心裡默唸著對方的一筆一劃，沉默半晌意識到自己的笑容消失，又拉起一抹笑。

「……嗯，也許是使用過度才突然變成這樣吧。不管怎樣還是得看醫生才知道呢——只是……好像有點麻煩啊？」苦笑，原先抱著先下樓再說的想法，但就連打電話或者路邊招車送自己到醫院好像都有問題……終究得開口請人幫忙嗎？

「……其實我正打算去醫院呢。但仔細一想，這個情況下好像去不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請你陪我去一趟呢？有什麼事，路上可以跟我說。」沒辦法了，只得有禮地請求人幫忙；而對方來找自己肯定是有什麼事吧。

「對了，平常你都是用寫字、打字或手語溝通的吧？因為我現在看不見……溝通上多少有點不方便。可以的話，在手機的翻譯裡輸入文字、按下喇叭圖形的按鈕，就可以把輸入的文字唸出來。」
這樣一來溝通就會快多了，只希望對方不要誤會自己的意思才好。

——雖然那無情感起伏卻彬彬有禮的女聲怎麼聽怎麼彆扭可笑，但這麼多字要一筆一劃地理解、還是這種方式快多了——聽覺的豐富，也多少能壓下少了視覺後那種對於寂靜的焦躁感。

「我知道了。那麼麻煩你暫時當我的眼睛，可以嗎？就交給你了哦。」笑著伸手、小心翼翼地尋找人的手臂而後扶上，這動作於他彷彿找到浮木一般，意料之外地內心的不安減輕了大半，也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其實是如此不安。

即使有個人帶著，他發現除了跟隨對方的行動單純的往前走和停下腳步之外，簡單的坐下都變得需要再三小心確認環境才能完全放心——這個發現老實說讓他的自尊不太好受，但他仍決定樂觀地想這不過是暫時的。

「謝謝你。……你要去開車嗎？」還是去哪裡？
他得承認自己並不習慣這樣依賴一個人，甚至動不動就冒出問題、擁有莫名其妙的擔憂。
保持著禮貌與微笑……甚至儘可能地表現得從容，不讓人過度操心。

因人最後的問句笑了起來，嘴角的弧度也放鬆許多。「我已經準備好了，謝謝你。想得這麼周到，我幾乎要以為多了一個貼心的執事呢。你幫了我大忙……所以不用這麼拘謹，你可以叫我竹柒。平常在非工作或者簽租約的場合，其他人都怎麼叫你的？」

「Eason……為了避免跟工作接觸的人撞名，我還是叫你E吧？如果你不介意。」微笑說道。「那就去你工作的地方吧。資料什麼的應該調閱一下就可以了。」這種時候當然是以對方熟悉的場所為主－－找路、辦理手續等等自是熟門熟路的傢伙來處理比較快，尤其當對方是個明眼人。

四周的聲音從車內的冷氣聲、喧囂的街上、安靜中帶點嘈雜的大廳來到了櫃檯。手扶上冰冷的櫃檯，微笑聽著櫃台人員單方面的幾句詢問便搭上E的肩表示沒關係，口頭地描述了狀況。

「咦？這個……需要嗎？」道謝之後，對方的問題讓自己愣了下，自己是還能走、也不算殘廢，但……「但移動起來比較方便吧？那就麻煩你了。……你的細心可真是不一般啊。」笑道，換做是他，絕對不會想到這種問題。

除了與對方的交談之外，走廊上的許多聲音在此時也比平常還來得清晰－－果真沒了視力，其他感官的知覺會變敏銳呢。
人們之所以聚集在醫院這樣的場所，都沒什麼令人愉快的原因，在這種時候也只能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以分散注意……儘管聽來都是些百無聊賴的內容或者小八卦，偶爾穿插著護士對病人的高聲呼喚，氣氛卻是同樣地沉悶、寧靜。

平常對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上班的？雖然性質不太一樣……但這可真是從各方面見識人生百態的工作場所呢。
漫長的等待之後總算輪到自己，向醫生說明了幾句、做些測光的檢查和儀器檢查之後便出來了。

－－職業性地用眼過度。只要遵循指示、定期複診，就會有復明的機會。
不過之後視力下降、或者復發也是有可能的。
「真是嚇了我一跳……果然到了大叔的年齡還是注意點比較好。嗯！不管怎麼說，今天謝謝你了，E。」只要好好聽話就會沒事了嘛，心情輕鬆多了的竹柒爽朗地拍拍對方扶著輪椅的手，扶向打開的計程車車門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