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櫻鬼如同往常,在弟弟自行出外的時候,留在家中打理著家務,她坐在外頭縫補著有些破損的衣物,然後等待著。她知道那個人必定會在附近,所以並不需要特別去尋找,便可以發現他的蹤跡。
果不其然,在青鬼外出後沒多久,輝雪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口處,只見著他將背上的東西又放在門口,輕敲了門後又轉身走了幾步,似乎沒打算打招呼。
「輝雪大人。」在輝雪望前走了幾步,櫻鬼就在後頭叫住了他。
當察覺對方出現的時候,她便放下了手上的衣物從屋子的另一頭繞過來,正巧就看見他準備要離去的背影。只見櫻鬼雙手交握於前走了過去,她先是低頭看了看放再自家門口的一袋東西,然後抬起頭笑吟吟的看向對方。
「您要走了嗎?」
這樣的場景似乎是第一次。
第一次在自己來訪要離去以前,櫻鬼來到門口處叫住了自己。
「啊,在附近轉轉。」
訝異沒有維持太久,輝雪露出了微笑說著,邊說著也轉過了身,面向著對方回應著。
「這樣啊.....」她低下頭作出了狀似在思考著什麼的模樣,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那麼......若大人接下來沒安排的話,可否跟我去個地方?」
「嗯?」輝雪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
一直以來都是少許交談的他們,如今櫻鬼卻主動問著他是否能夠一同同行,雖然說仍因對方的搭話而顯得有些高興。
「八重想要去哪兒呢?」
於是沒有其他話語的,輝雪又露出以往的微笑反問。
「是個景色還不錯的地方……那裡有東西想讓您看看。」
故作神秘地說完後,櫻鬼微笑朝前越過了輝雪的側方,接著往某個方向走去,從這裡看過去是比姐弟倆居住的這座山再高一些的山巒。
她保持著悠閒慢步的速度,所以原本在後頭的男子,可以不費任何吹灰之力,就跟上她的腳步。櫻鬼沒有說明去處,就這樣一直往前走著,就好像是刻意的作為似的,途中都沒有回過頭,與對方也僅僅是幾句言語上的交談。
只見她領著前頭,從寬闊的山間平原開始走進較為茂密的林地,兩人愈是往深處,頂上的枝葉就愈是密集,光線透不進只餘幾縷,就好像他們正越過一個神秘的通道一般。
當身旁逐漸為黑暗所籠罩,幾乎看不見周遭,也感受不到來自林木間傳遞的氣息,如同洞穴的內部。直到前方的光點逐漸清晰明亮,才發現了在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穿越了剛才那一整片綿延山頭的樹林。
走出了道口,眼前的景致立刻收入眼中。
這裡是似乎是山間的谷內,抬頭可清楚地看見天井的輪廓,低下頭則可發現清新的綠意,嬌小的花株從中探出頭來,一語不發的看著眼前的拜訪者。
隨著櫻鬼來到此處,輝雪也向前走了幾步,先是張望了下,剛經過那樣一片幽黑此刻一片明亮讓他眼睛一亮。
「這裡是?」掛著有些驚奇的神情的開口問著,沒想到在這樣的山中還有這樣的地方。
「這裡是自然形成的,是我小時候偶然發現的地方。」回應身後的人,她又朝狹長的山谷內部走去,直到看見一棵內懷著巨大窟窿的枯木才停下了腳步。
「其實,是想給您看這個。」櫻鬼說道,只見低頭望著那株枯木旁隆起的一顆石頭,但橫躺的方式卻像是被人為放置在這裡一段時日,周圍和上頭早已覆上了一層青綠。
「……?」也跟著櫻鬼來到枯木旁,輝雪看著枯木與地上擺放的石頭不解的蹙起了眉。
「這是……?」雖然困惑著但仍帶著一抹微笑,此時的輝雪還以為對方是要和自己分享什麼令一項寶物,就如同這個地方一樣。
面對輝雪的疑問,她依然微笑著。
不、似乎是比平常更加刻意的笑意,隱隱約約從她身上透出某種不協調的感覺。
「猜猜看?」與外表舉止有些不符的調皮語氣,彷彿他們正在進行個遊戲一般,「是您也很熟悉的......」她提示著,似乎不想這麼快的給予對方正面的回答。
「我也很熟悉?」聞言,輝雪更是不解了,看著櫻鬼那樣笑意加深的模樣,輝雪略微不解的苦笑了下,隨後很認真的思考起來他倆的關聯點。
「嗯……啊,是那個嗎?被那孩子玩壞的不倒翁?」
想了想,最後輝雪像是想到了什麼般的舉起右手食指的問著,那表情溫和帶點自信,彷彿認為自己沒猜錯。
「很可惜,不是。」聽到對方的回答,她輕笑了幾聲。
櫻鬼緩緩蹲下身,撫摸著那塊石頭的表面,在輝雪看不見的地方流露著某種愛憐的神情。
她用著平緩的語調說道,然後轉過頭望向了輝雪,並期望著看到那一瞬間的表情變化。
是了,輝雪愣住了。
像是在消化櫻鬼所說的話,他停頓了許久。
櫻鬼的母親──便是櫻火,這點輝雪自然是很明白的,只是他無法反應過來……無法接受的,是對方說『在這裡的,是她。』
也因此,輝雪突然察覺此處彷彿,就是個墓碑般。
櫻鬼看著那平時掛著溫和表情的臉,一下子凝結住,只是不著痕跡地微微一笑,輝雪的反應在她的意料之內。
然後她也僅收回了手起身,並從那石頭的位置退開,不發一語地看著對方接下來的動作。
他沉寂了很久。
依然是那般不可置信的臉,不知道空氣凝結了多久,輝雪才緩緩開口:
那年下大雪的冬天,他第一次見著面前的女孩時,她告訴他的是母親大人……
──不在了…?
頓時一股怒意中燒。
輝雪並不是傻瓜,也並不笨,從前後的對話連結起來後,輝雪露出了十分冷著的臉:
「是誰?」
周圍的空氣,似乎隨著輝雪霎那間的言語而產生了變化,原本吹進谷內帶點暖意的微風,逐漸冰冷了起來,有如嚴冬的寒風在一瞬劃過了櫻鬼素白的臉龐,隱約感覺到冰冷的刺疼,還有自頭頂落下的沉重。
那是來自於對方身上的壓迫感,一份屬於強大怪異的壓迫感。
但即使是面對這種狀況,那對殷紅沒有顯露出害怕的神色,就像是已經預料到了對方的反應一般,眼底越發深沉。櫻鬼注視著眼前這名高大的男性,神情與平時的溫順乖巧全然不同。
點綴著嫣紅的唇線滑開,一字一句地吐露著,不帶任何感情的。
她知道,若是說出來一切都會不同。
櫻鬼的話使得輝雪再次的愣住了。
睜大的淺金色雙瞳彷彿是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多希望此刻眼前的孩子會告訴他這只是個劣質玩笑。
清楚明瞭的是,他此刻的心情很是複雜──失去妻子的痛楚以及渴望報復的怒意以及得知真相的震驚與……痛心。
「八重……」
神色幾乎是有些恍然的,輝雪念出了櫻鬼的名──他替她所取的名。
先是垂下了淺金的眸後沉著許久,當他再次與櫻鬼對上視線時,那怒氣的神情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滿是悲痛的神色。
那表情看上去是多麼的沉痛、令人心碎,彷彿在下一刻就會哭出來般的脆弱模樣。
「……讓我一個人靜靜,回去時當心。」
落下這句話後,輝雪便轉過身,一陣風襲來,輝雪也消失在原處。
離開後的輝雪並沒有停留在那座山上。
得知真相的事實使他很打擊,為了能夠徹底靜靜,他到了另一座山頭去。
──要是留在那,他實在沒有把握不會因為一時的悲痛而向櫻鬼刀刃相向,從前至今,輝雪無私的將櫻鬼視作自己的女兒般看待,如今兩種情感正面碰撞,他茫惑了。
倘若真的動手了,僅會讓他喪妻失子,痛上加痛罷了,這點他還能清楚的分析。
但──
「櫻火……」
一直隱忍至今,輝雪坐在高樹上頭望著那輪明月,眼神灰冷到彷彿是死了般。
閉上了那滿是苦惱的眼,輝雪的內心,很混亂。
一直於此,輝雪知道了,自己是真的永遠失去了櫻火。
然而,也對一向沒有表露真心的櫻鬼彷彿多了什麼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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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去睡明天更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