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房裏,關澤正以陶盤盛裝適才製好的鴛鴦酥。
香氣撲鼻、形貌圓潤小巧,試過味兒也挺好:「給樓裏的人試試唄。」呢喃道,纖影端起糕點走出膳房。
緩步於室外習藝場時,遠方一人影悠哉走來,琢磨著看仔細後,他便抿唇輕笑,欠身行禮:「荊大人日安,好興致哪?」
懷裡揣著從不離身的愛劍,興致昂昂。聞聲偏過頭,見是關澤,笑瞇了眼。
「這不見今日天氣正好,想出門去集市轉個幾圈。」探頭向對方懷裡望去,眼睛一亮,「莫非這是新出爐的糕點不成?」
「鴛鴦酥,小試身手罷了,荊大人請笑納。」端上前,男子單手就衣隨意擦拭後便取一個咬下。「還行唄?」見人津津有味,該是合胃口。
忽地,眼下此景,似曾相識,關澤輕瞇鳳眸,失笑道:「小的憶起,二年前咱們相識,恰好就是這鴛鴦酥作的媒,荊大人可還有印象?」
「唔,好吃好吃。」手指抹過嘴邊的殘酥,意猶未盡地舔舐掉,「當然記得,這幾年你的手藝也愈加進步了,要不是當年將你帶回樓裡,怕是也再無口福品嘗這鴛鴦酥了。」
雖言如此,倒不完全因此理由就將人帶回樓裡。心思一轉,不禁墜入過往情景。
猶記那時也是在集市裡打轉著,東看看西看看,瞧瞧有何新貨色,更是為了尋覓美人。
走走停停,步至一攤販較為稀疏之處,一股糕點香味忽地飄過鼻頭,一時嘴饞,正四處張望而不留神,便和迎面而來之人撞成一塊。
「哎唷我的屁股……」直往後倒,也不管過錯歸誰,狠狠瞪向對方,卻在視線接觸到對方臉龐時凝住。
美、美人啊……
許是過久未見如此傾城容貌,一時不免怔愣半晌。
那日,關澤著白裳捧鴛鴦酥經市集,恰巧一不注意與男子相撞。
先是伸手撿起滿地酥餅『可惜了…』,後支起身子,拍落衣上塵埃,抬眸見男子依舊倒於地,彎身關切問之:「大人,哪兒受傷不?」尾音尚落,男子回神似趕緊爬起。
望他似乎沒怎麼受傷,關澤便安下心:「對您失禮了,還望大人莫怪罪。」行禮後便旋身離去。
「喲,這位小哥可幸運咧,碰的是咱們秦香樓裡第一美人!」目送倩影漸遠,燒餅攤老伯連忙向男子八卦:「能歌善舞,受多少官爺喜愛咧,只可惜這秦香樓前些日子歇業啦!不知美人日後哪、哎呀疼…」話未完,一旁老婦使勁兒朝老伯頭巴下:「你個死鬼!看啥去啦!」
即使已爬起腦袋依然渾渾,不察便叫人失了蹤影。心裡懊惱之際,忽聞一旁攤販的私語。心思頓時活絡起來,細想,自家主子前些時候不正嚷嚷樓裡美人短缺,要他此次找個機靈點的回去。
再者,若他方才驚鴻一瞥時沒看錯,那傾城美人乍似溫文儒雅,然則卻隱隱帶有熟悉氣息。那是和自家主子一般、沾染過人血通有的戾氣。
有趣啊有趣……笑意漸深。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偏頭轉往燒餅攤老伯,故做天真淳良:
「老伯啊,你可有方才那美人哥哥的更多信息?例如家在何處、何名何姓之類的,我剛剛害得他打翻酥餅,心中實在過意不去,想親自向他賠罪一番啊。」
若能將人拐帶回樓裡就更好了,聞著那酥餅的香氣是極好的,不知能否嘗上一嘗啊……
盼陽城東市井處一小屋。
他素衣散髮、無添胭脂,卻也掩不住天生麗質。
持一竹帚,於前院清塵埃落葉。
此時,步履聲由遠至近,抬眸,男子著一襲黑衫踏入院內,面貌端正,唇角微揚,看上去雖和善,但渾身凜然,似乎頗有背景。再多瞧幾眼,這人莫不是幾日前於市集上……關澤抿唇淡笑,從容有禮:「大人貴安,何事大駕?是否還怪罪小人那日唐突?」
「怎敢開罪於美人呢,此次前來自然是來賠罪的。」拱手微躬其身,還不忘俏皮地眨了眨眼,「這是自家廚子做的蓮花酥,以補償那時被我撞落的糕點,還望美人笑納。」
再次一瞧,對這氣度容顏是越看越滿意,心裡定下必將這人帶回醉月樓的主意。接下來的,也不過是些唇舌功夫罷了,煞是容易,不禁暗暗自鳴得意。
「大人真是有心了。」竹帚置於旁,接過匣子,又道:「外頭不好說話,倘若不嫌棄,給您沏壺茶喝?」身子微欠,作禮邀其入屋。
屋裏頭,東面一牖,日照,足。矮几、凳、床榻,雖簡而不陋。
「大人莫棄嫌才是。」邀人入坐,後沏茗,自男子面容覺察出些許皮毛,好似無賠罪如此簡單,卻未明言。
「請。」關澤取一瓷杯,倒入熱茶擱於案,美人雅舉:「我名關澤,疏忽介紹,失禮了。敢問大人如何稱呼?」
「我名無庸卿琮。」毫不客氣地拿過茶杯一飲而盡,眉眼彎彎,「實不相瞞,那日誤撞美人後一直覺得似曾相識,打聽之下才知曉原來是秦香樓的舊人。在下也是上過幾回你們秦香樓的,卻是無福得見這第一美人,一時心動便匆匆趕來拜見,還請美人切莫見怪。」
目光一轉,抬手比了比被放置一旁的木盒,「光飲茶水不免有些單調,配上這蓮花酥是再合適不過了,美人不必過於拘禮,大可嘗嘗。」
「可惜,人事已非。」透澈狹眸中,剎那間竟帶惆悵之意,隨即便以笑靨掩去:「既然大人如此說話,那我恭敬不如從命。」纖手掀開木匣子,花形糕品於前,蓮花酥,色嫣紅,好似美人頰上胭脂。「有幸品嘗了。」捻起一塊,置入口,淡香撲鼻:「好味兒。敢問無庸大人哪兒高就?能有如此一位好廚子。」啟朱唇,貌似閒話家常,實想探出些端倪。
「在下不才,只在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小茶樓打雜罷了,不足掛齒。」
被對方說話時開合的誘人朱唇給分去了心思,又見對方食過蓮花酥後,舌頭輕輕舔弄唇邊餘酥,心神一蕩。
許是遲遲未有下文,關澤投來疑惑眼神,連忙定了定神,方道:「在下冒昧,但有一事想請教美人,不知未來打算何去何從?想必有這般絕色容姿,要找份穩當的活兒是輕而易舉的。」
無庸卿琮,此人氣宇非凡,說一茶樓雜工,實難以信服。
關澤未揭穿,勾唇又是纖媚一笑,謙遜道:「自然是另尋青樓。大人倒是抬舉了,咱煙花巷中多少美人?關澤只盼平順。」熟捻替人倒茶:「方才聞無庸大人之說,想必也喜登樓尋歡?可有推薦?」
「說起這煙花巷中的花樓啊,」來了興致,坐直身子,開始滔滔不絕:「百花樓的頭牌啊琴藝是一絕,素素美人的嬌俏可愛也是相當迷人;華豔樓的美人們啊,個個身懷絕技,那床上功夫啊嘖嘖嘖;湖清樓的美酒最出色,佳釀配美人堪稱另一絕!曾經秦香樓也是豔冠群芳的,美人你可是當家招牌呢。」一頓,不知想起什麼,笑意更深,「但這其中要數最出色的,果然還是醉月樓了啊。」
「這醉月樓可是老招牌了,美人各有可圈可點之處,以花為名、嬌艷欲滴。最神秘的還是那樓主,據傳只要他看你一眼,沒有男人不拜在他石榴裙下的,可惜在下無福得見啊。」末了,一句唉聲歎氣,充分表現自己遺憾心情。
「可別嫌我浮誇,要我說,美人你絕對有進醉月樓的實力!數來數去這也是最適合你的歸處了!」喜孜孜地做結,期待的目光飄向關澤。
見人口若懸河,舌粲蓮花,關澤不住輕笑:「聽無庸大人如此說法,我都動心哪。」醉月樓這名號,煙花巷內無人不曉,他怎會不知?轉個念想,或許如此人所說,會是個好歸處:「倘若有貴人引薦兮……」忽然又道:「總說關澤之事,未免使大人無趣。」外頭天色似乎不早,思吋著是否送客。
「呵,在下的事不值一提。倒是對於美人嘛,總是有三分好奇,忍不住就多問了些,還請勿見怪。」
忽然起身,於屋內信步走動、隨意看看,一派氣定神閒。半晌,餘光瞥見關澤似乎有些坐立難安、眉頭微蹙,才緩道:「方才一觀美人屋內,如此樸素,實在很難想像是秦香樓第一美人的居處。不過說也奇怪,此處玄機倒是不少,例如這幅山水畫背後的暗格,不知是放了何物才如此謹慎呢?」
見關澤臉色微變、手方欲抬,無庸卿琮欺身上前按住對方,面上如煦笑容不變,「美人莫慌,素來聞秦香樓第一美人善調香,屋中瀰漫之香氣也煞是淡雅宜人。但不湊巧,在下鼻子比常人還靈了點,美人身上那不知已積累多久的血腥味兒,可是聞得清清楚楚呢。」
如此恣意實在無禮,果然無庸卿琮別有企圖。
纖手伸入袖內,看似隨意擺放,實際以取一把毒針備不時之需。
關澤不明白這人有何目的,但若真要比武,比力道,自然是抵抗不過,故作鎮定,也僅是強壓心中不安:「這也不過是我臨時棲身之所,待尋好歸處便會離去,華美和樸素,又有何干係?」直至男子似乎想取下牆面那幅山水圖,後頭可全是殺人暗器,『不妙!』
「你……」欲起身瞬間-
「喲、您究竟何人也?」待於原位,仰頭,一雙鳳眸直視無庸卿琮,那是無懼生死的神情:「倘若要想害我於死地,我雖不怕,卻也不會束手就擒哪?」他笑,笑靨令人為之傾心。他假想,許是仇家?
正打算先發制人在尋適當時機逃走時,忽地一陣暈眩:「這……」一霎,身子使不上力,毒針也因此自手中掉落。
男子方才行為坦蕩蕩,要說下手適當的也就是:「蓮花酥!」
話才脫口,便沒了意識。
「看來時辰到了。」接住對方癱軟的身子,吁了口氣。本來下藥便是情非得已的手段,倒不是怕自己武藝不足打不過對方,只是粗手粗腳地難保會傷到美人。要是未來樓裡的重要賺銀兩的工具身上有任何損傷,他肯定會被自家主子狠狠削一頓。
「可別怪我啊,我方才那句可是真心的,醉月樓定是良棲之處!天淚哥可最缺像你這樣染過血的人才了!嘿嘿,不知這回能否得到些獎賞……」碎念道,扛起人,一路施展輕功走簷上之路回到醉月樓,差人轉告無庸天淚消息,便直往刑房而去。
二人邊散步邊閒話以往,頓時,關澤往無庸卿琮背部拍下,手勁大的差點兒令他拿不穩手中鴛鴦酥,那聲響連廂房內小童都好奇出來查看究竟何事。「沒事兒。」將小童哄回房內,回頭再與那差些嗆到之人嫵媚一笑:「俗話,君子報仇,三年不晚。荊大人,誰要您對我下藥呢?還嚇著我當時的心神喲。」關澤悠然,身邊無庸卿琮倒無言了。
「咳、咳……」被那勁道一襲,唾液和殘渣混在一塊,那銷魂的感受險些以為自己見不著明日陽光。
待緩過來後,苦笑,「海棠可真是記仇。瞧瞧,至少你現在日子是過得挺滋潤的不是?多虧我當時有眼光,這麼一算你還得感謝我呢!」不管三七二十一,扭曲事實之餘,還不忘佔點便宜。
「我想往後無法時常做糕點給您吃啦,越吃這嘴越厲害呀。」一甩袖,他原想將對方手中的鴛鴦酥取走,耳邊卻聽一陣急忙步伐,關澤趕緊端正儀態,遠處來人是一名小童:「海棠,彼岸花大人有要事。」傳完話便又離去。
「既如此,我也不久留了。」與人欠身,朝向長廊彼端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