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送客離,有些嘴饞,至膳房端些米食與酒菜,於膳廳食。
今夜就一名徐官爺,年過半百猶如活龍,弄得腰痠疼。
「床上功夫倒挺好就是,呵。」以箸取菜餵入口中,此時門外暗影悠晃過,關澤放下手中器具,起身不動,眼俐落:「何人?」聞聲那人才緩步入之。
裴玹今日得休,書室待、花園待、房裡待,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宵之時,想膳廳應未有餘人,挑幾味小點回房伴茶配書,悠以今日作結。
還沒入堂,折影顯見人影坐倚邊位,他突佇足、正愁該退還是順進。
怎料得,裏頭那人早瞧見了他。
再不多猶豫,挺背邁步跨入,遙見孤桌旁上傾城麗顏,他細想、這是見過不下一次的,往往點頭之交、也未深談,怎麼喚人,他真不知了。
「我來尋些小點,可擾著你了?」
先迎禮溫笑,如此總不唐突。
「是咱失禮。」不禁莞爾,錯以為來者不善呢。
那人婀娜倩影,著素衣更顯清麗,與關澤不同風情。
素日裏少聊,會面僅是道安。儘管如此,關澤還記他喚牡丹。
還望他別被方才驚嚇到,「若不嫌棄,咱有蒸些糕餅置於灶台上,請隨意。」柔聲言,彎身又坐回椅上:「今夜行情好嗎?」同身為妓,關切之。無應答聲,疑惑抬眸:「怎麼呀?」
依言近灶台,取了幾枚香甜,正惑人入夜怎空閒製食,卻給先問了。
那不彆扭直心率直的,裴玹倏愣、催促腦中急思。
直至眸抬相望,他棄思索,垂垂肩、怨懟自己,小小聲咕噥:「我是記得你的,可怎麼想也記不起名。」
指絞扭著披肩散髮,眉頭蹙擰,心悶的緊,一輕嘆、才應:「我今日得假,書冊相伴。」
彎唇,緩近人桌邊、側倚冷壁,往來由他疑詢:「少於子後見你,你呢?今日也空?」
關澤為酆都殺手,耳力經訓練下自然極好,夜深人靜,連針落地都一清二楚,何況是呢喃。他笑似曇花,揮袖輕言:「不在意,咱是海棠。」牡丹一歎才答,思吋後曰:「也沒啥不好,平日裏總累,咱們這也是體力活,你說是不?」又聞牡丹所問,眉眼笑開:「現下是空,才送走一官爺,居樂津里不遠那位徐大人。」想起官爺那虎背熊腰好體力,調侃:「差些以為要到晨曦之時哪……」
沒想聲小咕噥竟讓人聽見,倏羞紅了臉、窘迫。
在心裡嚷唸幾十遍,把人傾城之姿連名齊記起,若再忘、便是自己不對了。
撓撓頭、揚頸,左看看右瞧瞧的、確除他倆再無他人,食盒端懷,輕手輕腳入座,與人正對,好奇、又詢。
「嗯……這……你、好像,很習慣?」
就聽那番話,微微感觸與他淡看不同、或不只是習慣,更甚樂在其中。
量豔媚笑顏,幾次擦肩僅匆匆一督,光渾然天成淺笑勾挑、就足夠誘人。
短短言談,颯爽耿直的性子,裴玹是羨、也喜。
誰,不愛簡單率真?
「我自小就於這煙花巷打滾二十餘年,還有哪兒能不習慣。」挟一醃製蘿蔔配米扒了幾口:「平時與官爺說不覺甚麼,對你說起來還真有些害臊,我挺愛做妓的。」笑靨突然靦腆,後直盯著牡丹瞧,『這孩子反倒像是未經世事的樣貌。』,他好生秀麗,五官精巧,有冷傲之感,氣質也出眾,似乎不慣性視線,再看,牡丹頰上竟浮現淡淡紅暈:「失禮,咱只想,你長得好生標緻呀。」
「是入了醉月樓才做妓的?」不知曉是否與拐騙咱一樣手段,牡丹欲言又止,尾才點頭作應答,憐惜之心而起:「咱們做妓的,外人眼底並不風光,何況你原先也是個男人,女人做妓倒好,男人當妓,想必多少不適應……不過,咱們也過的挺逍遙,你想,素日裏學些技藝過也平淡。咱們也是付出心力,不輸人家。」
身處醉月,裴玹從沒有過排拒的,只道爾時敢怨當年不懂己身於亂世如螻蟻、卻毫無戒心,要不、要不……。
他抿抿嘴,說是家常般閒聊,其實是海棠講給他聽、他時而點點頭作答。
沒略了言談間那多些的憐惜,他掩嘴,窘迫之外還有點兒彆扭。從未過和什麼人深談心裡話,這倒是讓給誤解的深了。
想了想,終要啟口道謝,突來一陣吵雜、凌亂腳步聲由遠而近,原以為只是過路,誰知正不巧的、就朝伙堂而來。
人未到,聲先到。
「哎呀原來你在這!我整個樓都翻遍,急死人了!」
人影匆匆奔至桌邊,定睛一瞧、識是前堂一道輪日打雜的夥,抹抹汗、逐而怨嚷:「有客鬧著非要找牡丹不可,說今日不行,唷、那口氣兇狠的,沒給他找就要掀了這兒,沒法子、我只好趁他人安撫著,趕緊來尋你啦,怎麼樣、你去不去?」
說成這樣,還能不去嗎?醉月樓,可不是供給他享福的地方,來了難伺候的主,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裴玹苦笑,幽幽提身離座、將手端的食盒擱擺桌案一角,歉然輕道:「勞煩你替我顧一會,我去去就來。」
來不及等海棠應,手臂早讓冒失伴夥扯的疼、三兩步地向前堂邁。
目送身影遠走,那漂亮臉蛋上倒也看不出分毫思緒。
『真是管不住嘴巴。』自個兒向來有話直說,卻也不知是否真對入了那人心門。自顧想著,卻忘了牡丹託付與他的食盒,收拾乾淨,他便起身回房。
途經長廊,不遠處便聽到淫穢耳語:「讓老子等這麼久,你看怎麼著?今夜定會讓你哭著求饒,哈哈哈!」渾厚嗓音帶霸氣,近看,那官爺他也熟得,往昔在秦香樓見過,別處小樓也聽聞,是個不憐香惜玉、喜虐妓的爺。
實言,毋論官爺品行如何,終究是得接。
儘管牡丹看似年紀輕,但好歹也是早早入了樓的男妓。
行房早已家常便飯才是,『實在毋須多管……』明明心頭是如此念想,舉止並非如此。「哎呀-」足一拐,身子前傾,倒入男子懷裡-
「你是?」定睛一看:「老子識得你,以往秦香樓的頭牌嘛!如今是到了這醉月樓來了呀?」男子墨瞳微瞇,挾帶情色之意。
「這不是綠香伺候過的官爺嗎?許久不見。」貝齒咬唇,嫵媚至極,以膝磨蹭著男子肉柱處,若有似無。
「官爺今宵是翻了牡丹牌子嗎?」垂眸便道:「如此,海棠好生寂寞呀……」撇嘴,似哭神情,呢喃低語:「早聞綠香所言,便鍾情官爺凜然氣魄。看樣子,海棠是無緣。」彆扭身子,衣衫越是寬鬆,男子俯視竟能直視乳珠染著緋紅,著實煽情。撇眼一直默不作聲的牡丹,又望回懷中挑逗情慾的美人兒。
「嘖!那誰來著,小二!老子今晚不睡牡丹!」吼畢,便摟著關澤便推門入房:「秦香樓時無緣與你,今日所見才曉得原來你如此淫蕩,哈哈!老子喜歡!」
裴玹前腳才踏進廳,眼前人影都沒瞧清,獷臂即攬腰間,突染粗啞陌息。儘管聞穢語輕佻,顧不得渾身不自在,慘白了張未及施抹胭粉的巧顏,仰頸、仍強撐悠然甜笑:「......如此,牡丹可要好好盼著了。」
縮身依客,給半提半扯的朝往客廂,房都沒到,素衫衣帶都快鬆盡。
幽嘆,別想寬渡今日了,能不能好好歇過一刻鐘都是未解。
才過個彎兒,倏然撞進一人,旁客為接應、離了上下其手。
趕緊悄繋衣帶,抬首、詫見撞進那人,竟是方才才談聊過的海棠。
與客一來一往,漸越是緋靡煽情,首見此況的他愣在邊上,至目送兩道身影沒入房、裡頭傳來酥骨呻吟,還移不開腳步。
焦急捏緊指節成拳,心裡亂糟糟。
煩的,不是到手的銀子飛了。
而是......今夜欠海棠這份情,該怎麼還?
翌日清晨。
關澤睡眼惺忪,迷茫間帶慵懶姿態。
眼看身旁空虛,官爺早已整衣離去,回過神,才意識雙手還被捆著,昨夜是昏死過去了才未鬆綁:「嘖。」一早也不替自己解開便走人,「沒良心!」只好以貝齒咬開結處,扭轉手腕關節才好些,掀開被褥,全身皆是翻雲覆雨的痕跡,乳珠早已呈紫紅,滿身遍佈瘀血,以往也遭遇喜凌辱的爺,並不覺有啥,不過,皮肉傷還是挺疼。
「混帳東西…」只得在背後咒人,昨日他還拿了個啥,小刀?紅燭?「可惡呀,看我下番不好好以香燻暈他才怪!嘶……」這下好些天不能接客,少了銀票便買不起胭脂,前日集市上中意那家看來無望了。
正當欲起身回廂房,撇見門外人影,體格纖瘦,應不是那名官爺掉頭:「何人於門外?」作聲。
天才亮,裴玹幾乎整夜不能成眠。
備齊了幾罐傷藥,抱在懷裡便匆步尋上昨夜佇身許久的客廂,於門外徘徊打量。
驚想,裏頭什麼情景他並不知情,貿然闖入擾了實屬不該,他就麼杵在門外、進一步不是退一步不是。
待裏頭來了詢聲,無預警地、懷抱藥品差點兒脫懷,忙攬緊手臂。
既然被發現,想是那客已不在房內,也不必叩門了;他輕咳,壓聲:「海棠?是我……給你帶點傷藥來,能、進去嗎?」
儘管嗓子刻意壓低還能分辨是牡丹。
顧不得傷處還疼,就隨意捉起衣衫套上,語調柔和:「倘若不介懷裏頭凌亂。」語畢,玉手推門,纖影入。牡丹詢問是否有傷,便答:「還行,不重。」聞言他席地而坐,開了藥瓶子看似要上藥:「我來吧?」
「你傷,我來。」
搖頭,瞧人、投去滿是歉疚。
開了藥瓶,眼落寬袖下腕間束縛紅痕,便覺定不只這一道。
他沒敢唐突去揭那身薄衫,盯著凝著、久久難言。
躊躇會兒,抬臂按下蒼指,殊不知從何著手,就輕牽著人,緊了緊掌握,遂幽嗓悶問道:「你為什麼幫我?」
關澤並非要他如此反應,這反倒得想些法子哄哄才行。
牡丹躊躇遲遲不肯落手,輕歎,抬手將衣衫退去,笑得可溫柔:「這兒開始吧,還替我上藥不?」見其小心翼翼,絲毫不敢錯:「我這人,就愛無事找事,看不慣那官爺不憐香惜玉之行罷了。」搔頭,他又怕牡丹太過記著:「倘若今日換作他人,也依舊,當是我行我素,就別太在意便是。」
雖已推知,待見薄衫之下、眸眼底不免掠過詫驚。輕咬唇,他點點頭,探食指沾上翠青膏藥,自人頸青紫推抹起。
「不論如何,我欠你一回。」
海棠語道無謂,裴玹也非不懂世故、忘恩之人,淺淺淡淡的、篤心許之。
指下推揉白膚瘀印,他都替感惋惜,低噥:「這得好幾天才會好,你傻......」
「誰也沒欠。」不過一時興起,牡丹想太嚴重。又見他眉頭緊皺,看來此話無用,纖指輕點眉間:「花,就要盛越開越動人,瞧你如此,彷若要盛不開的花兒。」得想個法子能讓他不那麼在意,否則自個兒心緒也亂:「要不,每日陪我說上幾句走走幾回也算是還了,你可想想,在答……嘶……」傷因推揉而疼,逗趣曰:「頂多不接客,或……牡丹你知否,有些爺喜好滿身傷,活脫是個怪癖。」幾日不接客,只怕到時老鴇又有話講。
眉皺未鬆,裴玹對己豁達、對他人可非那般,話進耳裡,有無進心另當別論。
和昨夜亦同,盡是海棠說、他聽,爾時搖頭點頭。
聞人吃痛抽氣,他手微頓、再輕落。那身青、紫用上了大半膏藥,說不重,明擺不讓他掛懷才避重就輕。
「我攙你回房?你傷幾天、我便顧你幾天,你別再推辭,就當安我滿心愧疚。」
取衣給海棠著起,探掌而去、欲攙。
「你還真難哄住呀,嘻嘻。」關澤再無堅持,著上衣衫隨意繫帶,雖說是讓他攙著,也沒多加力道於他,以免他不便行走。
「你是否,不喜說話?」於房內,原想沏茗招待,卻被一手遮攔,倒也罷,至少拿一方軟墊予他坐著舒適。
好似做甚麼牡丹皆擔心,那:「製香行不?真不礙事。」他無拒絕便可,伸手取一磨及藿香研製。抬眸:「感興趣?」
置好海棠,裴玹自沒匆離,尋處落座,眼目不移傷者。
「少說少錯,年幼時在貴宅裡幫手時學著的。」
他支頰,隨談起那時光景,忙碌、疲累,每天開心的就是拿著幾綻碎銀返家給娘親。
惜了,往事不堪回首。
瞧去,眼光流轉疑惑,待問、他愣,先是點頭、再搖頭,道:「也不......就是街舖子遠看過,嗯、新奇?」
「咱反倒嘮嘮叨叨,咱向來有話直說,埋在心底會積出病的。」研製好香粉,力道定不能粗,要柔中帶剛,自然他也察覺出牡丹想甚麼似的表情有些惆悵:「牡丹以往是居何處?我無他意,只喜聽人講講故事兒。」又怕他多想,補了幾句。
「是嘛,咱喜製香,聞那香氣見那白煙冉冉,便舒心。」
勾勾唇,他就喜歡海棠這樣、好相與,不必怕暗箭。
「故宅於偏郊山間,待我賺夠銀替娘親整墳前,不回去。」
歉然悄嘆,他實不懂說故事,才起了首、就再也敘不下。更不說自己曾往、多枯燥無趣。
秀眉挑揚,站直身近榻,手捧過人手中器物,端在懷裡、不讓碰。
板起臉孔,叨嚀:「別勞,你起的早,多睡些吧,我陪你。」
舒心一回事兒,身子顧全了才要緊,尤其、他們這樣的。
「你是你娘扶養大?」聽牡丹一歎,不知是不便言抑或是如何。
「咱也是,自小便跟著娘親,只可惜她也是個妓,死時無塚。」僅是樓內隨地安葬罷了。「也許我沒你如此有心,倒沒想到替她立個墳。」不經意,手中磨便被牡丹取走,無神情:「何意?」聽他語畢,自個兒欣然一笑:「既然如此,咱再推辭便是不對。」起身,關澤伸個懶腰,緩步入寢房。又似想起,掀起簾幕:「倘若累了就先走,不必撐著。」
既已說陪近顧,豈能先走?
放下製香器具,即如瓷娃端立、或坐;確海棠真順他意安寢,步離房、也是一個時辰後。
再轉向於伙堂,備幾樣簡單膳點,悄悄擺妥人房門邊櫃。
別說擇空,成天守著他也應諾。偏,這僅念、實行不得。